第十九章 无妄
其实这件案子初定之后,立马就在浙江省内引起了轩然大波。科举人中除了一件谋夫夺妻的命案,这还了得?但凡是读书人骤然听到这一个消息,没有一个不骂杨乃武是刀吗黯然伪君子的,都觉得他败坏了浙江读书人的名声。当然,也有熟识杨乃武这个人的,知道杨乃武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定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是等着最终巡抚核定之后的结果。
此时浙江的按察使为蒯和孙,此人不仅为人迂腐,而且还刚愎自用,在官场上那觉得只要是敷衍了事,不仅自己省心,而且还能活得上司下属的好感,所以从来也不知道体察明清,办事总是凑合马虎。杨乃武一案到了臬司之后,蒯和孙只不过是照例随便审问了一堂,就这届认为这件案子有了结果,对于杨乃武的叫屈喊冤毫不理会。直接按照陈鲁审定的罪名,提交巡抚杨俊昌核实。
那杨俊昌早年是在罗泽县跟着曾国藩一起办团练的,后来参加了与太平军的作战,同治年间又随着左宗棠在浙江省甘肃省积累了一些军工,便得到了左宗棠的保荐,当了浙江的巡抚。杨俊昌本人也不是一个独断专权,滥杀无辜的,毕竟是左宗棠看中的人,多少还是有些为人担当的。当初他看到卷宗的时候,一眼就看出了余杭县与杭州府两处的陈词不一样,立即亲自会审杨乃武。
杨乃武当然喊冤,杨俊昌当即秘密派遣一个候补知县,前去余杭县秘密查访,看看案情究竟如何。可是这个密查案情的委员还没有抵达余杭县,刘锡同就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便于幕宾陈竹山商议,做了准备与布置,安排人专门来说杨乃武的坏话,而且把葛品连那豆腐店周遭的人,也都封了口。有何春芳这样一个人在地方行事,一切办起来都相当得容易。
那负责密访的委员到了余杭县以后,悄悄查看了了一番,可是看到的都是刘锡同安排的演员。有人抱怨杨乃武平日里代自己交租克扣的粮食比折耗还要多,有人抱怨杨乃武平日里最喜欢惦记漂亮姑娘。于是这委员便信以为真,以为杨乃武确实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于是他便再没有细致查访,而是在县衙里住了几天,便回杭州交差了。
杨乃武毕竟是个举人,杨俊昌为了表示对这件案子的重视,专门又布置了一次“三司会审”。一般意义上的三司会审,那是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的长官一起审理案件,而杨俊昌则把布政使,按察使也叫来了衙门。
众人查理之后,根据那密访结果,一致认为案情属实,便按照杭州府拟定的罪名,将杨乃武斩立决,将秀姑凌迟处死。这种逆伦谋杀的大案,巡抚是关键性的最后一审,要是没有特殊情况,巡抚所定的罪名,那就不能够再次变动了。
消息传开以后,本来认为案情可疑的人,同情杨乃武的人,也都认为杨乃武确实犯了罪,对杨乃武不在同情,还都群起而攻之。
杨乃武的妻子詹新风在杨乃武被移送杭州府衙门的时候,就已经晕死了过去,后来也是一病不起,等听到最终巡抚的定案之后,终于是一命呜呼。杨乃武的姐姐不服,变卖家产,想着让冤情昭告天下,为杨乃武平反,便决心告御状。
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杨菊珍也去杭州府大牢里看望过杨乃武,当时杨乃武听到姐姐要上京城告御状,并不同意,说道:“姐姐,你不知道,这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京官疆吏一窝生。这地方官员,哪一个在京城没有一点点势力?你一介女子,千里迢迢到了京城,路上遭遇什么风险也就不说了。即便是到了京城,那京控是那样简单的吗?到时候京控不准,反而自己受了牵连。哎,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杨乃武是举人,自然知道官场的黑暗,那京控的标准之严格,他心里怎么会不知道。他所说的话,可以说是句句在理。
杨菊珍听到弟弟这么说,泪流满面,只是不说话。
杨乃武感慨了一声,说道:“还是算了吧,距离秋后问斩还有几个月,你多来看我几次,我也就满足了。”
杨菊珍低头盯着杨乃武膝盖上那还没有完好的伤疤,仿佛是突然觉悟了一般,大声喊道:“不行!明明就是被愿望的,为什么要负罪!我已经把咱家的房子卖了,你放心,姐姐这去京城,要是京控不准,我就死在京城!”
看到杨菊珍哭得歇斯底里,牢狱之中的其他犯人都有些心痛,说道:“杨老爷,咱们这大牢里,真正犯罪的能有几个?即便是犯罪,还不都是被逼的?你就司马当做活马医吧,要是真能告倒了杭州府,也算是给我们出了一口气。”
杨菊珍当即从怀中掏出纸张笔墨,让杨乃武自己亲手书写诉状。
杨乃武手指上伤痕累累,可是看到杨菊珍一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样子,自己心里的不屈也涌了上来,当即强忍着疼痛握笔写了诉状。
杨菊珍出了杭州府大牢,便一路往京城赶来,路上风餐露宿,遇到马贼以及胡雪岩的事情暂且不说,两个月后,也终归是到了京城。
告御状,都是黄纸写了诉状,俗称“黄榜”,将这黄榜投递到都察院以后,才能够决定是否符合京控的条件。可是都察院这里早就已经形成了习惯,那诉状看也不看,直接就派人把杨菊珍押解回了杭州,兵发函向杨昌浚咨询,让他再审一遍,着实上报。
这是惯例,在清朝,凡是越级上控的,不管有没有冤屈,有没有道理,先得发回去重申。这一方面是为了维护夏季机关的威信,也是为了减少中央机关的麻烦。至于上诉人的冤情痛苦,是不会被人理会的。因此,京控能够一次性就准肯被受理的,从来都没有。所以要是在京城没有门路,人们是不会轻易京控的。而且京控案件,发挥原籍之后,也不过是照例办事,很少改变原判的。
得到要被押回原籍的消息,杨菊珍整个人都愣了,一路风尘,来到京都之后,竟然会得到这么一个结果?回原籍重审,一样的官员,一样的证人,一样的刑法,审判的结果会有区别吗?
被安排在驿站等候押解的杨菊珍陷入了苦闷。抬头一看,窗外一个江湖术士走了过去,杨菊珍仿佛是看到了最后的稻草,猛地跑了出去:“先生,你等一等!”
驿站外的官兵吓了一跳,看到杨菊珍是算卦,才没有阻拦。
杨菊珍是来高御状的,这个大家都知道,这些当衙役的,也都是清苦出身,对杨菊珍十分体谅,由着她走了出去。
那江湖术士本身已经上了年纪,不如那些中年术士一般只想着骗钱。看到杨菊珍一身狼狈,他也十分同情,皱了皱眉眉头说道:“哎,你这是怎么了?”
“先生,我要告御状,就想问问你能不能成!”说哇杨菊珍把怀中的银子全都掏出了出来,粗略也有二两多。
那江湖术士摇了摇头:“告御状啊,那个没有大冤屈要来告御状?你来抽签吧。”他挥手把推了推杨菊珍的手,没有要那些银子,紧接着掏出竹签来,递给了杨菊珍。
杨菊珍捧着竹罐,仿佛是捧着自己的命,虔诚的摇晃着。
慢慢的,慢慢的,一根竹签从竹罐中露出头,终于掉到了地上。
老术士弯腰,把竹签拿了起来,一看,是上乾下震,周易第二十五卦。看到这竹签,老术士眼睛一亮。
杨菊珍赶忙问道:“老先生,究竟如何?我是不是要滚一滚那针板?强行硬控。”
“非也非也!”老术士捏着胡子说道:“无妄,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
杨菊珍听着一头雾水,问道:“这什么意思?”
老术士笑道:“姑娘,我不满你说,要是问财问福问寿,这一卦都不是什么好卦,但是问诉讼,这一卦是最好的卦象了。”
杨菊珍信以为真,脸上笑道:“真的?那我该怎么办?”
“姑娘,卦象显示,你家里人确实是收了冤屈。你们本事厚道人家,没有做什么错事。”
“是呀,可是我弟弟他却被冤枉入狱,已经被判了死刑?我该怎么办才好?”
“你只需要静静地等待,千万不要有什么自作主张的行为。这一卦所显示的,是有贵人相助。元亨利贞,是说你一家子本来都是富贵人家,要么有钱,有么有名。其匪正,就是收了不公平的待遇,那就是得了冤枉。有眚,那就是受了苦,相比是屈打成招。不利有攸往,确实结果,你不需要做什么,到最后自然会有结果。”
“老先生,可最后究竟是什么结果?我要是什么都不做,我弟弟被杀了怎么办?”
“哎,这一卦就叫做无妄,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你不要担心,从现在开始,安心生活,到最后,问题自然会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