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眼见为实
从庆余堂出来以后，胡雪岩直接到杭州阜康钱庄总部，找到了刘金厚。
刘金厚此时早已经斑斑白发，前不久刘金厚去胡雪岩府上拜访的时候，两个人唏嘘了好一会儿。此时见到胡雪岩突然来到阜康钱庄，刘金厚有些意外：“呦，你这个甩手掌柜今天来我这儿干什么？”
店里的伙计都是新人了，对于老东家胡雪岩可不怎么认识。平日里见到刘金厚即便是接待杭州都统，也都是倨傲自如的模样，今天接待这个陌生的人却显得十分熟络，大家都有些好奇。
胡雪岩伸手说道：“咱们后面说。”
到了后堂，刘金厚自己倒了热水给胡雪岩泡茶，并问道：“找我什么事儿啊？”
胡雪岩坐在椅子上，嵌着身子问道：“你听说过杨乃武没有。”
刘金厚倒了茶，把茶壶放到了一边，问道：“杨乃武？现在咱们杭州谁不知道这个人，羊吃白菜嘛，怎么，你也听说了？”
胡雪岩点了点头：“看来这案子大家都很关注啊。”
“切，可不是吗？一个举人老爷奸污了一个姑娘，还一起谋害了人家丈夫，这事儿说出去多新鲜啊。”刘金厚带着笑意说道。
“那你说来这事情到是真的了？我怎么听说这杨乃武好像是被愿望的呢？”胡雪岩疑惑道。
刘金厚看了胡雪岩一眼：“你别闲操心了。这案子是那陈大人亲自审理的，浙江巡抚杨昌浚亲自看了卷宗，也是点了头的。这里面好像确实有些冤屈，可是你还想帮他翻案不成？浙江省本来都是曾相说了算，后来又由李鸿章一手把持。现在左大帅好不容易在朝廷里有些话语权，把自己人安插在浙江，这才不到一年的时间，你可别乱给左大帅添堵。”
胡雪岩摇了摇头：“这是两码事儿，李中堂他做事和左大帅不一样，那都是国家大事儿。左大帅脾气倔强，做事儿果敢，这是优点，可也不见得李中堂的决定都是错的。他们两个人互相较劲，到最后圣上权衡做出决定，总能对百姓好一点。可是这案子是咱们自己的事情，不论是谁在浙江做事儿，要是有冤情，那就是不对的。你实话跟我说，你得到的消息究竟是怎么样的，那杨乃武和小白菜之间，究竟有没有奸情？”
刘金厚听胡雪岩这么一说，坐了下来：“我看八成是有人求到你这里了。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就是心软，喜欢闲吃萝卜淡操心。我告诉你，到底有没有冤情，那是衙门说了算，你呀，管不着。”
胡雪岩吸了一口气，拍拍桌子说道：“刘老哥，我这是信得过你才来找你，你这是什么态度。要是有一天，你被官府给捉去了，那我还不管你了？将心比心，要是真有冤屈，那人家得多冤枉？你赶紧跟我说一说。”
刘金厚看胡雪岩这架势，是要好人做到底了，于是就说道：“要说实话，这案子我觉得确实不对劲。”
胡雪岩赶紧问道：“哪里不对劲？”
“其实在没有这件案子之前，我就听说过这杨乃武。”刘金厚说道。
“哦，这人还真是个有文采的？”
“有文采确实真的，但重要的是他爱惹事儿。我听说他也是在酒桌上听陈大人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杨乃武他自幼就聪明，二十岁的时候就考了秀才，紧接着同治十二年又考了举人。后来他去了一个媳妇儿，也是模样俊俏的，叫做詹新风。杨乃武这人父母早逝，只有个姐姐叫做杨菊珍的，那杨菊珍早年丧夫，姐妹两一直生活在一处。”
胡雪岩说道：“这些我也都知道，你就说说这杨乃武究竟怎么个爱惹事儿。”
刘金厚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他这人中了举人之后，在余杭名气很大，地方官员对他也很尊重。但是他自命清高，是个读死书的，不愿意跟官府往来。对一些欺压百姓的胥吏，以及那些横行乡里的流氓恶棍，还喜欢经常动嘴指责。我听说他还经常义务给百姓写状纸，帮百姓告状。其实这么说来，这杨乃武本身也是一个大好人。”
胡雪岩点了点头，看来吴以同和余掌柜所说的，到底还是真的。
刘金厚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咱们这里征收钱粮，那规矩很多。老百姓交租的时候，除了折耗外，用斛量的时候，还要踏三脚，那些溢出来的米，说是用来弥补储存运输的损耗，称之为耗米。实际上这些所谓的耗米都是被当官的给分了，这个是定例，大家心知肚明。朝廷虽然明令禁止，但是该做的还得做，谁让天高皇帝远呢。”
胡雪岩点了点头：“说的也是，那杨乃武看来就看不惯这样的情形了？”
“哎，没错。要说有耗米，那大家一起耗，偏偏这些耗米只是针对那些穷苦百姓，凡是有一点关系，家产殷实的，当官的还不要他们的耗米。穷的越穷，富得越富，这也不是没有道理。杨乃武有举人功名，当地人在收租的时候自然不敢要他的耗米。要我说得了便宜也就行了，可他呢，非要多管闲事儿，一方面帮着小粮户向官府提交诉状抗议，另一方面自己出面帮助小粮户交租。那些个粮官，是恨透了他。”
胡雪岩点了点头：“倒也真是一个清流。有时候左大人很这些自命清高的人，也是不对的，他们确实能够身体力行。”
刘金厚摇了摇头：“身体力行有什么用？他以为这么做就能够舒坦了？那些粮官也不是吃素的，联合起来控告他股东农民抗粮，并且还代农民交漕粮，从中牟利。”
“这样啊，好人难当啊。你把别人的银子都撇干净了，人家自然不乐意。”
刘金厚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当地县令就拿着这个理由把他抓到了大堂。可是人家是举人老爷，到了堂上也不用下跪，哎，反而还能咆哮公堂据理力争。老百姓在外面看着，他就在里面大声喊：什么地方那个官员包庇下属，为非作歹，欺压百姓……这是当着人家县令的面骂人家呀，人家能高兴吗？但是那县令不高兴也没有办法啊，人家是举人，不能用刑，只能骂两句算拉倒，可是骂也骂不过。那县令就因为这个恨着杨乃武呢。”
胡雪岩听到这里，也知道了吴以同所说的刘锡同与杨乃武素有嫌隙究竟是个怎么回事儿，他点了点头，说道：“那这么看来，杨乃武确实是一个好人，这通奸一事，八成是子虚乌有了。”
刘金厚一愣：“哎，我可没有这么说啊。难不成他就不能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胡雪岩站了起来：“这还有什么说的。那杨乃武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了不起了。这天底下读书人，跟他一样的，能有几个？这事儿，我管定了！”说着就朝外面走了出去。刘金厚起身想要追赶，可是脚步不利索，到底追不上了。
刘金厚跟胡雪岩是多年的知交，肯定不会骗胡雪岩。胡雪岩从刘金厚这里肯定了杨乃武的为人之后，立马就去了杭州府县衙，想要看一看那份卷宗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到了杭州县衙，通报上了自己的名字，那陈鲁自己穿戴整齐赶紧出来迎接。
让麻匪去抢劫杨菊珍，本身就是陈鲁自己一手安排的。后来事情没有弄成，个中原由陈鲁自然也清楚。因为这一件事情，陈鲁觉得胡雪岩这人不够意思，所以胡雪岩回来杭州之后，明知道他是左宗棠身边的红人，陈鲁也没有去拜会。
可是胡雪岩此时找到了门上，陈鲁也不敢懈怠，赶忙亲自出来迎接。
胡雪岩做事儿已经老成至极，自然不会明摆着说是觉得杨乃武一案有失偏颇，自己要查看卷宗。反而是笑着跟陈鲁应酬了几句，然后说道：“陈大人，先前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几个马贼，我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声，当时没忍住就插手了，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还希望陈大人不要见谅。”
陈鲁一听这话，顿时就了。浙江巡抚杨昌浚本来还让他自己上门道歉，请胡雪岩原谅，然后再送点礼让胡雪岩不要管这一件事情。谁承想胡雪岩竟然亲自前来道歉。哎呦，都说胡雪岩是通达上路的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陈鲁赶忙拱手：“哎呦，胡大人说的是什么话！您在江湖上那叔爷的名号我可是早就听说了，实不相瞒，我以前没有跟着左大帅上战场杀敌的时候，也在漕帮里待过一段时间，对您那可是敬仰万分。江湖人，就讲究个义气嘛，我能理解。怎么样，今天我做东，咱们喝一点？”
胡雪岩摆了摆手：“这可不行，要是在上海，那就是我请您了，可是回来杭州以后，家里老母亲管得太严，现在已经快晚饭的时候了，要是赔陈大人一会儿，我老母亲该骂我了。”
“都说胡大人孝顺，果真如此，怪不得左大帅如此仰仗您。到底不是我们这些勇夫能比的。”
“陈大人，其实我虽然觉得杨乃武这人浪得虚名，欺世盗名，可是我那信佛的老母亲一直觉得杨乃武这人不错。我今儿来，就是想跟你问问这事情经过，回去跟我母亲说一说。”
陈鲁闻言连忙点头：“这没问题啊。杨乃武那人，真是麻烦，我告诉你，在余杭县，就没有一个人喜欢他的……”
“陈大人，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不想太耽搁您功夫，要不您直接拿卷宗给我看看，我大致看一眼就行了，省得费您口舌，您看如何？”
陈鲁点头：“这算什么事儿啊？来人啊，把杨乃武一案的卷宗拿上来！”
胡雪岩笑着朝陈鲁致谢，然后拿过卷宗草草一看，果然和吴以同所说不差分毫。先前在余杭县，杨乃武并没有招供，而到了杭州之后，杨乃武才认了罪名，那手印上面由着暗暗的黑色，分明是斑斑血迹所致。胡雪岩可以肯定，这件事情，杨乃武一定是冤枉的。
肯定之后，胡雪岩把卷宗送了过去，看向陈鲁说道：“陈大人，着小白菜究竟长什么模样？竟然能让杨乃武这样一个举人做出这样下三滥的事情？”
陈鲁看到胡雪岩好奇的表情，哈哈一笑：“哎呦，胡大人不是怜香惜玉了吧！”
“就是随口一问，随口一问。”
“哎，哪有什么的？都是老爷们，有什么说不得的？那小白菜长得是真不错，现在就看压在杭州府大牢，怎么，胡大人，您跟我一起看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