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空荡的房间，与断崖栈的其他客房并无二致，只是屋内的器具陈设似乎上了年月，看上去透着幽幽岁月痕迹。玉娘独自坐在梳妆台前，手上把玩着散落的长发丝，目光却不知聚焦到何处静静发着呆。
“小心着凉了。”翎玉不知何时进了来，轻轻为玉娘披上了一件厚衣。
玉娘回过神来，起身走到椅边坐下，她轻声唤了翎玉一声，“过来坐。”一时间，两人相对而坐，却都不开口。
还是翎玉最先打破着实令人压抑的沉静，“玉娘，你是不是以为是我放走了那个女子？”
翎玉的一双大眼紧望着玉娘，使得玉娘心中很不是滋味，她端起手中酒杯，还未送到口边却被翎玉夺了下来。
“酒不是好东西，喝多伤身。”翎玉不去看她，默默将酒壶和其他几个杯子都拿到了一旁。
玉娘却不在乎的笑笑，“几百年了，多亏了这酒，日子才不那么难捱。”玉娘说着抬眼看了一眼翎玉，想要说什么，目光却终又黯淡了下去。
翎玉不忍，她将酒器推到玉娘跟前，却叹了一声，“玉娘，几百年都过来了，你这又是何苦？我们就这样太太平平的经营断崖栈不好么？”
强风刮得窗子呼呼作响，已然忍受了一会儿，本不想理，却突然一阵风将一扇窗门吹开，霎时屋内灌满强风，雨丝也夹杂着飘了进来。翎玉起身走至窗台边，费力将窗子关紧，身上已被淋湿一大片。
“你看，就像这风，树欲静而风不止。玉娘，你听我的，明日就赶那些人走吧，他们无端闯入这里，是不会有好事发生的。”翎玉边擦着身上的水迹边说道。
玉娘将适才刚拿的一件长衫递给翎玉，对她说道：“先换上吧，不要受凉了。”
待翎玉换上衣服从里间出来，玉娘已为她摆好了酒具。只见玉娘对她笑笑，轻声说道：“陪我喝两杯吧，我新酿的，你还没尝过吧？”
玉娘说着为翎玉斟了一杯，又为自己斟了一杯，翎玉只好上前坐下，看着对面眉头轻皱的玉娘一脸担忧神色。
“你品品，那位梦姑娘和古月公子都说这酒味道甚好。”玉娘一口饮尽，笑笑，随即叹道：“我在这断崖栈守了几百年了，难得遇上了酒中知己，翎玉，你说我这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也不白活不是？”
玉娘这话说得甚是伤情，惹得翎玉听了心中很不是滋味，她为玉娘如此不爱重身子而生气，她眉头深锁，幽幽说道：“玉娘，你何必拿这话刺我？我翎玉不也在这断崖栈陪你做了几百年的老妖怪了？”
翎玉一语话毕，玉娘并未说什么，她只轻叹一声，随即又替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吞下去，却因吞得急了，止不住的咳嗽。
“你少喝点，早点睡。还有，那女子不是我放走的，玉娘，我翎玉这辈子都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翎玉说完这话便退了出去。
鼻头发酸，泪水沁满眼眶，玉娘低着头紧咬着嘴唇拼命忍住，却终在翎玉出了门之后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
“小姐，给！”小七将一个金黄喷香的烤地瓜送至梦青瑶眼前，随即又狠狠咬了手上的一大口，然后一屁股坐在梦青瑶旁边，翘起脚尖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却因吃得急了一个不注意被噎住了。
梦青瑶白了小七一眼，嗔怪道：“小心噎死！”嘴上嫌弃着，手上却忙为她倒了杯水。
小七接过茶水，对她笑道：“嘻嘻，谢谢小姐！”
梦青瑶撕下一大块地瓜肉扔进嘴里，漫不经心道：“外面下着雨，你又和古月笙出去闲逛去啦？”
小七叹了口气，似有不甘，“雨下得这样大，家家户户都闭着门，街上一点也不热闹！小姐，我们要在这里待到几时啊？”
“祝大哥那边应该快要忙完了吧，快了，也就是这几日。”梦青瑶回答得懒洋洋的。
小七点点头，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忙说道：“小姐，我刚刚路过玉娘的房间，好像听到她在哭。”
梦青瑶疑惑，“玉娘的房间？你怎么知道她房间在哪？不过你别说，来这断崖栈有几天了，好像对这里也不是很熟悉。”
小七狂点头，“我也这么觉得！还有啊小姐，下面雨下得这样大，那个翎玉却顶件蓑衣正在修屋顶呢！你说奇不奇怪？”
“修屋顶？”梦青瑶脸上的疑色更深。
“是啊！”小七吞下最后一口地瓜，接着说道：“我看了，她修的就是玉娘的房间。可是我就奇怪了，按理说玉娘的房间不应该破到屋顶漏雨吧？更何况她随便找个小厮就是了，又何必要翎玉上去呢？难道……”
“难道什么？”梦青瑶忙问。
“难道这断崖栈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小七话毕，又凑近些，声音也压低一些，“小姐，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那地窖既然只有她们主仆俩个知道，不是玉娘，那不就是翎玉吗？玉娘摆明是在为她脱罪！”
梦青瑶看了小七一眼，随即咽下一口茶，她的脸上并无二色，心里却早已波涛汹涌。
“小七，你是我青剑阁出来的，说话做事要懂规矩，非亲眼所见的事情，不要妄下定语。”
小七还以为小姐会附和她一番，没想到却被她说了几嘴，小七只得恹恹“哦”了一声，然后不说话了。
“你去吧，我累了。”梦青瑶淡淡吩咐道。
小七只得应了一声，随即退了出去。
待小七走后，确认四周无声，梦青瑶方才吹了灯，随即从包袱里翻了一件黑衣穿上，然后拿上剑，就要出门。
她刚开了一个小缝，就被一个身形高大的影子捂了嘴反擒进屋里，两人连连后退，一不小心被桌角绊倒，双双跌坐在地。
那只捂住嘴的手松了开，梦青瑶一手扯掉脸上的蒙面布，忙道：“老胡，你来干什么？”
地上的另一个人影也扯掉蒙面布，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也显得炯炯生姿，“翎玉的武功非常人能及，你不要冒险！”
梦青瑶嘻嘻一笑，“老胡，你是在关心我吗？”
黑暗中的胡戈言似乎大了胆子，他柔声应了一声，接着说道：“青瑶，我不想你有危险，我……答应过你爹爹的。”
“是吗？只是因为你答应了爹爹？好吧，我勉强信了。老胡，你若平日里也这么对我温柔就好了，我做梦也会笑醒的。”梦青瑶笑笑，又接着说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我就是去看看。”
“先起来吧。”胡戈言扶起梦青瑶，两人走到桌边坐下，非常默契的都不去点灯。
“青瑶……”
“嘘！”
梦青瑶起身将门关得紧些，又去窗边听一听，待确定无人之后方才走到胡戈言身边坐下。
“老胡，你怎么想的？”梦青瑶忙问道。
“青瑶，你还记不记得，翎玉初次见到我们，眼神就不大对？我看她心里像是藏着什么事。”
梦青瑶点点头，“我总觉得她对我们有敌意，也不愿玉娘与我们走得太近。但我不相信她会放走那个下毒的人，毕竟那个人害的是整个淳县的百姓。”
“你说得对。但这件事和翎玉恐怕脱不了干系，你不是已经对她有所怀疑了吗？”胡戈言顿了一顿，又笑着说道：“青瑶，你何时带了这身黑衣？”
梦青瑶讶然，她看看身上的衣服，再看看胡戈言，顿时笑了一声，随即说道：“二师兄说，一身黑衣是江湖侠客秘密行动的标配，这一路上都没什么机会穿，今日好不容易机会来了，还被你劫了。怎么样老胡？还不错吧？”
胡戈言愣了一愣，神情也变了常色，所幸在这黑夜之中看不出来，他轻声问梦青瑶：“青瑶，你很想你的二师兄、还有青剑阁吧？”
“想！”梦青瑶脱口而出，随即像是感受到老胡的失望，又接着说道：“嗯……也不是很想。”
梦青瑶支支吾吾的简短几个字胡戈言听得真切，她的心他怎么会看不明白？只是，再美丽的风景，也终会有离别的那一天，谁爱得更深，谁就会越先放手。胡戈言兀自笑笑，不想因为这个话题让两人都不痛快。
“青瑶，方才你是如何知道是我的？”胡戈言将整个目光定格在梦青瑶的身上，只有在黑暗之中他才敢如此炽烈真诚地看着她。
“嘻嘻，我法力高深啊！”梦青瑶嬉笑着打马虎眼儿，她没告诉他，无论他到哪儿她都能找得到，他身上早已沾上了她的梅香，这辈子他都逃不掉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急了，风也越来越大，震得窗子发出急促的声响，黑夜将两人紧紧裹挟，屋内的寒意也越来越重。
“老胡，翎玉的事先等一等吧，明日我想问一问玉娘。”梦青瑶说着，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天凉了，照顾好自己，我先走了，你早些睡。”
梦青瑶点点头，看他消失在寂凉如水的夜色之中，她只当这是他们两人之间又一次的亲密，却不曾想这是老胡对她一次又一次的作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