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归途漫漫（三）

一如墨卿烟所料，北荒那千余人的确没有放弃追击，远处的铁蹄下，似乎这片荒地都开始颤抖了起来，那扬起的漫天尘土，在狂风的吹袭下，如同一道从天际滚滚而来的浪潮，横扫一切。

根本无需临近，墨卿烟就已经知道，对方这一次追击而来的人马在数量上，绝对数倍于己方。

幸好这一路上胡玉带着人清除队伍留下的痕迹，非常成功扰乱了对方的视线，再加上沿途设下的不少陷阱，也阻碍了北荒大军不少的时间。

因此当身后的那数万人马临近墨卿烟等人的时候，他们已经行至荒地的边缘。

此刻四周也不再是那一望无际的苍茫与荒凉，而是渐渐有了一丝生机的存在。

甚至偶尔还能在不远处的岩石缝隙之下，看见那些挣扎着冒出来的青草。

这四周环境的变化，显然在告诉墨卿烟，此地距离沧江已然不远。

一旦让他们成功登上胡弓准备好的船只，任凭身后北荒大军人数再多，也不可能再继续追击他们了。

“胡玉，距离我们约定的地方还有多远？”

随着身后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沙尘越来越近，墨卿烟脸上也渐渐有了一丝焦急之色，她回头望着远处正渐渐逼近的尘浪，一边心中估算着双方间隔的距离，一边朝着胡玉大声问道。

“最多还有五里！”胡玉早已经将怀中的地图拿出，此刻听见墨卿烟的询问，顿时策马靠近，扫了一眼四周渐有生机的土地，又瞧了瞧手中的地图，肯定的回答道。

还有五里吗？这个距离，应该差不多了！

听见胡玉的汇报，墨卿烟顿时目光一凝，一股慑人的寒意开始从她的身上慢慢溢出，那本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也渐渐有杀意弥漫。

墨卿烟非常清楚，北荒士兵的战马因为常年驰骋在这片土地上，自然比他们座下的战马更加迅速，因此她必须想办法拖延住北荒大军的脚步，否则一旦让北荒的骑兵追上自己，就很难再摆脱他们了。

“尹石！”想到这里，墨卿烟继续大声喊道。

“末将在！”尹石迅速策马靠近。

“眼下我们即将抵达沧江，我们不能让北荒大军靠得太近，否则登船的时候就极有可能与对方短兵相接，甚至有可能被对方拖在渡口。

因此我想让你带领枫炎骑的人马用尽一切办法拖住北荒大军追击的速度，你可有把握？”

墨卿烟眉头轻轻皱起，面色略显阴沉。

其实她很不希望自己这点人与北荒的大军在这里有任何接触，可眼下形势所迫，她必须如此。

尹石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墨卿烟的用意，眼睛里冷静沉稳的目光瞬间被一股自信之色取代，其中更有一股无惧生死的战意燃起。

“云凰殿下放心！被这些北荒的蛮夷之辈追了这么久，想必弟兄们的战刀早就饥渴难耐了，我们一定能够杀他个片甲不留！”

其实若非墨卿烟一直严令避其锋芒，不让他们出兵阻截与对方交战，或许尹石早在与北荒人马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就已经带人杀了上去。

要知道他们这数千人皆是陆炎麾下的精骑，跟随着陆炎南征北战多年，从来都只有他们追击的敌人的份，何曾有过这般避而不战的憋屈时候？

墨卿烟看着尹石那无比自信的样子，面色这才略微缓和了些，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你们枫炎骑皆是陆炎麾下最精锐的将士，也相信你们的战力无惧任何敌人。

但我希望你能够记住一点，你们此战只为拖延对方的脚步，而不是与对方正面交锋，明白了吗？”

“末将明白，誓死完成任务！”尹石听见墨卿烟出战的命令，胸中热血早已经开始沸腾，墨卿烟话音刚落，便立刻躬身点头，迫不及待的应道。

刚准备调转马头，便被墨卿烟叫住。

“慢着！”

“云凰殿下可还有其它事情没有说完？”

尹石顿时一愣，一脸疑惑的看着墨卿烟，以为她还有其他的事情没有说完。

然而当女子那略显阴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尹石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墨卿烟注视尹石半响，才面色沉沉，极为认真的说道。

“我不要你誓死完成任务，你们拖延敌方的目的就是为了保存我们的有生力量，但你必须明白，你们枫炎骑也是这股力量中的一部分。

因此我不希望你们在这里有任何损失，你身为他们的领将，我要你保证枫炎骑的每一个人都能够安然登上战船，你能做到吗？”

“我……”。

尹石张了张嘴，迎面狂风割来，落在他僵硬的脸上却是没有任何感觉。

他征战无数，但从未在出战前听见己方的领将如此吩咐，以至于他此刻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墨卿烟的问题。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认为“誓死完成任务”这句话便是主帅最希望听见的回答，这一点在陆炎身上，尤其可行。

可如今，墨卿烟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却让他明白眼前这名女子与与他之前跟随过的任何一名将领都有所不同。

呼啸的狂风卷着铁蹄的轰鸣在耳旁肆掠，然而尹石却有那么一瞬间恍惚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历来为将者，无论对麾下士兵好或不好，但他们都希望自己的士兵能够在战场上不畏生死的杀敌，而如今却有人让他在出战时，想尽一切办法保全自己，保全麾下将士的性命，哪怕丢失战果，延误战机……

尹石知道，或许这只是墨卿烟还需要他们的帮助，才会如此吩咐，但即便如此，他那颗战意翻涌的心，却还是比以往任何一次出战时都更加炽热。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迎向墨卿烟的目光，无比坚定的点了点头，一字一句的说道，“请云凰殿下放心，枫炎骑下的每一个将士，都能够安然登上渡船！”

“嗯，去吧！”得到尹石的承诺后，墨卿烟这才挥了挥手，示意他行动。

马蹄滚滚下，数千人的队伍中很快就分出了数百人调转马头，开始朝着北荒大军追击而来的方向冲去。

当然，他们并没有选择与敌方正面冲击，而是在离开大队人马后迅速分散成了数十只较小的队伍，从各个方向绕行阻击，显然尹石正严格遵从着墨卿烟的命令行事。

看着尹石领兵离去，一旁的胡玉再次策马靠了过来，一边望着身后正渐渐远去的枫炎骑，一边在墨卿烟身旁低声说道，“云凰殿下，其实他们说到底还是陆风辰的人马，你没有必要这样刻意提醒他们，毕竟一旦陆风辰赢下了这场西华国的内战，那么他们迟早也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方才墨卿烟对尹石说的那番话，他也清楚的听在耳中，他知道墨卿烟一直以来都希望在这场纷乱中为东墨国争取更多的利益，然而墨卿烟这一番提醒，却让他认为这与墨卿烟的目的有所偏差。

墨卿烟愣了一下，转头看着胡玉，男子眼中的疑惑让她一时间也发现了自己似乎在做一件并不算正确的事情。

但即便如此，墨卿烟此刻也不觉着有什么后悔，她想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道，“你说的这些事情，我又何尝不明白，但你也别忘了，此行我们面对墨渊，同样需要他们的战力，有了数百枫炎骑的帮助，我的胜算才更大。

更何况，以萧寒轩的实力，即便陆风辰能够取胜，也需要不少的时间，只要我们在那之前能够处理好东墨国内的事情，这些人马自然不用担心。”

“属下明白了，看样子还是云凰殿下考虑得更加周全些。”

胡玉听到墨卿烟这一番解释，眼中顿时露出明悟之色，从墨卿烟方才所讲的话来看，他在这一点上，的确没有为长远的利益着想。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墨卿烟在说完这一番话后，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却渐渐变得深邃了起来。

她这一番解释，或许能让胡玉释然，明白她的用心，可她却无法说服她自己。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这数百枫炎骑，若是留着，迟早会成为一个极大隐患。

哪怕自己在对付墨渊的时候，还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但这并不妨碍她借着北荒的力量削弱一下枫炎骑的实力，毕竟比起其余的三千精骑，这数百枫炎骑对她而言，人数越少，反而越好控制。

“唉，看样子太久没上战场，已经做不到以前那般以利益为先的无情了。”

墨卿烟眼中忽然间闪过一丝茫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处理事情时不再去选择最正确的方式，而是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

她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来做出这种无异于背信弃义的事情。

她不知道这种变化会不会渐渐开始影响她之后在一些事情上的抉择，也不知道这样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