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第二日天还没亮,百官们便早早地赶来皇宫,等候入朝,因为今日是内难之后,郭威正式见百官的日子,朝官们焦急的等待着,这当中也包括苏禹珪、窦贞固二相。
这二人在家中也是惶惶不可终日,听闻府外喊杀声,哭叫声,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谁知此时又有军士将他们的府院团团围住,二人吓得魂飞魄散,生怕这些红了眼的乱兵破门而入,将自己一家老小全都斩杀,等了一日,却不见这些军士破门而入,他们这才稍稍喘了口气。
昨日太师冯道纾尊降贵,亲自过府,详说郭威对二人的敬重,并奉郭威之命,招两人今日入朝相商大事。
二人见郭威还顾及着往日的同僚之情,并未有对他们痛下杀手的意思,这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但见门外凶神恶煞的士兵仍未撤走,他二人也不敢相拒,只好遵从了郭威的命令。
今日入朝,二人的心仍不敢稍放,好在上朝之前郭威将两人请到偏殿,仍和颜悦色,欢颜与叙,这才消除二人的忧虑,郭威恭敬愈甚,并请二人回中书办公,一切从旧,这才彻底打消了二人的顾虑。
升殿朝会,文武百官悉数到齐,独独少了郭威的心腹之一史德统,这让众臣工十分疑惑,纷纷用眼神交流。
京中有传言说史德统旧伤复发,高烧不退,如今已是昏迷不醒,而且郭威更是不提史德统缘何未到,只是与百官讨论逆党的问题,更证实了流言非虚。
郭威站在丹壁台阶之上,怒斥郭允明、聂文进、后匡赞、李业、阎晋卿等众为逆贼,而审议的结果就是,将已拘禁狱中的权知开府封事刘铢、判侍卫司事李洪建立即枭于市。
成王败寇,自然之理,百官们自然不会反对,也不敢反对,只要不动他们头顶的乌纱帽,不动他们的俸禄,他们根本不会多说一句话。
“诸位同僚,还有何所奏?”郭威定完这几位的罪命,随即又朝百官问道。
冯道这时站了出来,朗声说道:“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陛下驾崩,国朝不稳,老朽以为,朝廷应早立新君才是!”
冯道这话,其实就是百官们的意思,也是说给郭威听的。其中的意思就是,你郭威要是想做皇帝就趁早,别再这里遮遮掩掩,早点改朝换代,咋们也能沾光。
郭威是个忠臣,至少在百官面前他是这样的。他听了冯道的话,立即沉声道:“陛下不幸为奸人所害,吾等痛心疾首,所幸太后还在宫中,安稳如初,立新君此等军国大事,应由太后做主,我等应入宫觐见太后,请太后降旨定夺。”
征的百官们的同意,郭威当即与冯道、窦贞固、苏禹珪等人细细商议,直到午后。
翌日清晨,由郭威会同冯道、窦贞固、苏禹珪等朝中重臣,率百官入宫,诣明德门,问李太后起居,且奏述军国大议。
李太后自内难这一旬以来,天天提心吊胆。听闻自己的儿子惨死,她哭成了泪人,同时也做好了引颈受戮的准备,没想到的是,郭威始终未派人前来逼迫,这让她稍稍有所放心。
今日一早,便听宫人禀报,说郭威率文武百官前来求见,她的心立即又悬了起来。
郭威入宫见了李太后之后,除了哭诉自己受到的不公,以及家人的惨死,并将自己引兵南下的罪责全部推到郭允明、后匡赞等人的身上,李太后唯唯诺诺,当然不敢质疑。
郭威随后又请她另立刘姓宗室一人为帝,这李太后就有些看不懂了:如今我儿已死,你郭威手握天下兵马,已成了名副其实的‘皇帝’,何不乘势登基为帝,为何还要立我刘氏宗亲?
“郭卿以为哪位宗室可继新君之位?”李太后胆战心惊地问道。
“此乃太后家事,非我等臣子所能干渉。”郭威满脸赤诚之色,“若太后难以决断,不如提三五位宗亲以备选,由太师与臣等共同商讨。”
郭威说完,便与苏禹珪、窦贞固、王峻等人退出,只留下冯道一人。冯道在宫中与李太后商量了好多时,才赍着李太后的诰令,出宫宣告。其诰云:
懿维高祖皇帝,翦乱除凶,变家为国,救生民于涂炭,创王业于艰难,甫定寰区,遽遗弓剑!枢密使郭威、杨邠,侍卫使史弘肇,三司使王章,亲承顾命,辅立少君,协力同心,安邦定国。旋属四方多事,叛乱连衡,吴蜀内侵,契丹启衅,蒸黎恟惧,宗社阽危。郭威授任专征,提戈进讨,躬当矢石,尽扫烟尘,外寇荡平,中原宁谧。复以强敌未殄,边塞多艰,允赖宝臣,往临大邺,疆埸有藩篱之固,朝廷宽宵旰之忧。不谓凶竖连谋,群小得志,密藏锋刃,窃发殿廷,已杀害其忠良,方奏闻于少主,无辜受戮,有口称冤。而又潜差使臣,矫赍宣命,谋害宰相杨邠、侍卫使史弘肇、三司使王章、枢密使郭威,宣徽使王峻,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等。人知无罪,天不助奸。
今者枢密使郭威,监军使王峻,天平节度使史德统,澶州节度使李洪义,前曹州防御使何福进,前复州防御使王彦超,前博州刺史李荣,北面行营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威,步军都指挥使曹威,护圣都指挥使白重赞、索万进、田景咸、樊爱能、何徽、李万全、康延沼、史彦超,奉国都指挥使韩通、张铎、王晖、胡立、弩手指挥使何贇等,径领兵师,来安社稷。逆党皇城使李业,内客省使阎晋卿,枢密都承旨聂文进,飞龙使後匡赞,茶酒使郭允明,胁君于大内,出战于近郊,及至力穷,遂行弑逆,冤愤之极,今古未闻,从贼权知开府封事刘铢、判侍卫司事李洪建甘为爪牙,行凶逞恶,残害忠良。今则凶党既除,群情共悦,天命不可以辞拒,神器不可以久旷,群臣不可以无主,万机不可以无统,宜择贤君,以安天下。河东节度使崇,许州节度使信,皆高祖之弟,徐州节度使贇,开封尹勋,皆高祖之子,俱列磐维,皆居屏翰,宜令文武百辟,议择所宜,嗣承大统,毋再迁延,特此谕知!
郭威生怕出错,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与冯道及百官商议新君的继承人。冯道与窦贞固、苏禹珪二相按照历代继承大统的典章制度,选定前开封府尹刘勋,应当登基为帝。
见已钦定新君人选,郭威随即率百官出朝,再入明德门,进至万岁宫,面谒李太后,请李太后立刘勋为嗣君,而李太后却说刘勋自幼多病,今已经久卧病床,根本难以继承大统。
百官们都知道那刘勋是个长期病号,但是郭威却装作不知,死活非要李太后将刘勋抬出来让大伙看看。李太后无奈只得命人将刘勋从病床上抬了出来,只见那刘勋面色苍白,骨瘦如柴,确实是个短命鬼模样。
要说这郭威装戏装到此刻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好似没有演够一般,忧心忡忡地对王峻说道:“这且如何是好!”
王峻也被郭威的表演整懵了,不知郭威心意到底如何,遂试探道:“看来只好迎立徐州节度使刘赟了。”
这刘赟其实是河东节度使刘崇之子,也就是刘知远的侄子,因为刘知远喜欢他,从小将就将刘攒养在身边。
郭威沈吟半晌,徐声答道:“且至朝堂再议罢。”言下有不悦之意。
郭威遂相偕出宫,再至朝堂,询问百官,百官们也纳闷,你郭威到底想不想做皇帝啊,搞这么多花招,莫非这郭威真的一心向汉,想要做个纯臣?他们见郭威忙前忙后,好像真是想立刘氏为帝,不敢有违,纷纷表示愿立刘赟为帝。
这时郭威却淡淡的说道:“时候不早,我等就不用再入宫中,向太后絮烦,依郭某看,不如让中书草拟诏书即可。”
百官已经站了一上午,早就又渴又累,也是腹中空空,闻言纷纷道:“甚善!甚善!即请侍中属吏草拟诏书。”
郭威见百官没有异议,遂与王峻出了朝堂,百官见郭威走了,亦各自散去。
郭威回了府邸,便令书记起草太后诰令,书记写完草昭后,郭威审阅,尚未惬意,再令改窜,仍然未惬,众臣举荐多人起草诏令,郭威阅后仍然感到不满意。
群臣还觉郭威这是慎重起见,在旁推敲字句,唯有冯道窥破了郭威的心思,因为郭威根本就不乐意别人当皇帝。
所以当郭威要请冯道亲自草拟诰令时,冯道是百般推辞:“冯某老迈,前几日替太后拟教令,已是绞尽脑汁,勉强为之。满朝文武人才济济,侍中何尝找不到一个真才识学之士,何必要为难老朽?”
“郭公莫不是忘了翰林学士范质?”一旁的魏仁浦进言道。
郭威闻言眼前一亮:“记得当年我征河中时,朝中诏书公文,凡有关军事处置,无不切合时宜,听来使说,那便是范学士的手笔。”
这一‘荣耀’无疑降在了范质的身上,而在此前后晋出帝石重贵献给耶律德光的降表,也出自这位范学士之手。
时已隆冬,风雪漫天,郭威冒雪前进,到处访问,方得范质住址,遣人拜门谒见,一番详谈,郭威大叹相知恨晚。
这郭威脱衣服脱上瘾了,见范质衣着单薄,随即脱掉所穿的紫袍,披于范质身上,范质受宠若惊,叩头拜谢,郭威随即邀他入朝,替太后代作诰令。
范质说:“前朝礼制,凡太上皇传言,例得称诰,皇太后之言称令,如今是否仍遵循古制?”
郭威想了一会答道:“目下朝廷无主,凡事须凭太后裁断,不妨直接称为诰。”
范质随即应命,提笔作诰文,一挥立就。
诰曰:
天未悔祸,丧乱弘多。嗣主幼冲,群凶蔽惑,构奸谋于造次,纵毒虿于斯须。将相大臣,连颈受戮,股肱良佐,无罪见屠,行路咨嗟,群情扼腕。我高祖之弘烈,将坠于地。赖大臣郭威等,激扬忠义,拯救颠危,除恶蔓以无遗,俾缀旒之不绝。宗祧事重,缵继才难,既闻将相之谋,复考蓍龟之兆,天人协赞,社稷是依。徐州节度使赟,禀上圣之资,抱中和之德,先皇视之如子,钟爱特深,固可以子育兆民,君临万国,宜令所司择日备法驾奉迎,即皇帝位。于戏!神器至重,天步方艰,致理保邦,不可以不敬,贻谋听政,不可以不勤,允执厥中,祇膺景命!
此次奉迎礼节,为朝廷所未有,范质援古证今,仓皇讨论,即日撰定。郭威取出范质所作诰文以示朝廷众臣,百官同声赞美,众口一词。郭威随即奉诰文上奏李太后,李太后哪敢说一个不字。
郭威随即又请遣太师冯道,及枢密直学士王度,秘书监赵上交,同赴徐州,迎刘赟入朝,李太后便即批准,颁下诰令,一一依郭威所言。
冯道接到圣旨,命自己前往徐州迎接刘赟入朝,不免吃惊,沈思良久,竟亲往郭威府邸拜见郭威。
冯道见了郭威,单刀直入道:“老朽已年逾古稀,衰老不堪,恐不能招架车马劳顿,朝廷何故还要让我前往徐州,迎接新君入朝呢?”
言外之意是说,你郭威为何派我去那徐州凶险之地,万一那刘赟不从,杀了我等如何是好?
郭威知道冯道的来意,微笑道:“太师德高望重,与众不同,此次出迎嗣君,若太师不作为领袖,何人可以胜任?”
冯道见他还在打着哈哈,怒道:“侍中此举,果出自真心么?”
郭威怅然道:“太师勿疑郭某之心,天日在上,人神共鉴。”
冯道见郭威心意已决,多说无用,随即离去,郭威见冯道悻悻而去,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二日一早,冯道便与王度、赵上交,出了汴梁南下徐州,前去迎接刘赟去了。一路上,冯道犹自不平,多次对王度、赵上交说:“我生平从来不作口出妄言的人,如今却作了一番。”
意思是自己当初就不该卷进迎立新君这件事中。
翌日,郭威再次率群臣上禀李太后,说嗣皇刘赟到达东京,尚须时日,请李太后临朝听政。
郭威的话,李太后哪敢不听,当即俞允,立颁诰命,想仍是翰林学士范质的手笔。词云:
昨以奸邪构衅,乱我邦家,勋德效忠,翦除凶慝。俯从人欲,已立嗣君,宗社危而复安,纪纲坏而复振。皇帝法驾未至,庶事方殷。百辟上言,请予莅政,宜允舆议,权总万几,止于浃旬,即复明辟。
此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