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缘起
老管家冯叔照例坐在胡府门房里，喝了一口酒，笑着对门房说道：“你是不知道，咱老爷在杭州的府宅，那叫一个气派啊！每次听说书的讲皇宫，总觉得雕楼画栋这词儿都是在吹牛皮，到了杭州一看，还真就是哪一么一回事儿。你知不知道，光是那后院的一座假山，就有五六丈高，看着真跟座山似的。里里外外七八进……”
老爷子在那边自顾自说着，门房却一脸的不耐烦，显然老管家已经不止一次说起这事儿了。等老管家又端起酒碗，门房才插话问道：“冯爷，人家都收拾东西呢，你怎么不去收拾啊？这次老爷回杭州，你不跟着啊？”
老管家笑道：“老爷回杭州有的是人使唤，带着我这个老头子有什么用？”
“这话说得，就是谁都不带也得带着你呀。老爷是有人使唤，可是咱小姐去了那边要是没人可怎么办？”
老管家点点头，说道：“呦，你还挺上心。”
门房不以为然地说道：“切，那当然。咱们松江魏府那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望的，虽然改了名字，咱小姐魏七少的名头可还是响当当的。总不能去了杭州让人笑话。冯爷啊，这次你可得跟着，我听说最近有人来咱们这边打听小姐的事情。”
老管家一愣：“打听咱小姐？什么人？打听什么事儿？”
门房看了看门外，确定周围没墙角跟的耳朵，也还是压低了声音：“听说是杭州那个罗太太的人来打听的。看咱小姐外面有没有没有人。”
老管家一听这话抄起手头的酒瓶就往门房脑袋瓜子上墩了一下：“乱说什么闲话呢？知不知道那罗太太跟咱小姐那可是有旧交的。当年罗太太帮老爷贩粮的时候，叫大家都管她叫翠环姑娘，那时候小姐跟翠环姑娘亲近的很。你这话要是传到小姐耳朵里，看不撕烂你的嘴。”
门房说道：“冯爷，你可不能出去乱说。况且我这也不是自己瞎诌的，确实有人来打听嘛。话又说回来，老爷都已经四十多了，老婆虽然不多，也四个了，偏偏咱小姐有身孕，别人心里难免有想法？”
老管家再次拿起酒瓶，就要扔过去，喝问道：“你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是不是？他们能有什么想法？”
“得得得，您消消气，我不说就是。”门房赶紧推手说道，生怕迟一步那酒瓶真砸在自己脑袋上。
看到门房这个样子，老管家叹了一口气，猛地又灌了一口酒，这一口酒喝得足有二两，看得门房瞠目结舌。
“人心啊，哎。现在这世道，真是……”老管家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是摇了摇头，然后他又对门房说道：“小陈啊，这次回杭州我跟小姐说让你跟着。”
门房一听眼睛一亮：“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你不是说想去杭州见识见识吗？这次我就不去了。”
“冯爷，你可真是太好了！等我回来我给你带浙江的花雕，保管你喝个够！”门房高兴地说道。
“等你回来说不准什么时候了？这次东家回去之前把庞氏丝行的生意都已经划出去了，看来是不打算回上海了。”老管家说道。
“什么？”惊讶之余，门房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不能呀，庞二爷跟咱老爷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会撤股呢？”
“当然不是庞二爷撤股，是老爷甩手不想干了。谁知道老爷怎么想的。他还年轻，正是该有作为的时候。或许老爷觉得生意已经做得够大了吧。”
门房眉毛一扬：“哼，那是。咱老爷的生意，在上海就能占一半。”
“好了，你去收拾收拾吧，以后这间房子就归我了。我还得留着看家，要是小姐生个儿子，是跟着老爷做生意呢，还是回来我们松江呢。”老管家喃喃自语道。
这么一说，门房顿时也皱起了眉头：“确实是呀。漕帮很大，老爷的生意也很大，做什么都行。倒是不好选择了。”
老管家一想，顿时觉得这个问题很棘手：“江湖上不好混，生意也不见得好做。要是能当官，还是当官好。”
门房不以为然地说道：“当官算个什么？现在上海大小官员那个见了咱们老爷不客客气气的？我看咱将来的小少爷干脆就跟老也一样，又当官又做生意，漕帮也管着，那多气派！”
老管家看到门房的样子，摇了摇头：“你以为老爷做的事情谁都能做呀？”
“老爷本事大，少爷肯定也错不了。”
“好了好了，你赶紧去收拾收拾吧，跟家里说一声，可能明天就要出发了。”
……
本来从上海到杭州，坐船是很快的，但是七姑娘身子不舒服，本来就一直想呕吐，虽然她自己说从小坐船不会有问题，胡雪岩还是坚持赶马车慢慢走。七姑娘乐得受宠，自然也没有坚持反对。
一离开上海之前，早有不少的商人官员听说了消息。来贺喜的贺喜，来道别的道别，出行的日子一天推一天，往往今天刚刚收拾齐备要出发，却有人登门来道贺拜别，胡雪岩只得应酬一番。终于还是在十月底，胡雪岩踏上了返乡的路程。
沿路走来，胡雪岩在城镇街道上没少看到自己胡庆余店的招牌，心里十分感激余掌柜的能干，走在乡村野路上，也经常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的桑树林。现在两江不少农民都把地理种上了桑树，专门养蚕。一次胡雪岩看到桑树林树旗杆却挂了一副刻着人头的木牌，盯着头顶放光，亮色圆润的人看了半天，还没认出是什么人物，便找人打听了一下，一打听才知道那竟然是自己的头像。
“这把我挂起来干什么？”
赶车的小陈赶忙说道：“老爷，您还不知道吧，您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的财神爷了。别说这里，我自己家里都有给您供的像呢。有不少作坊专门画您的像，不少人买呢。都加都指望着您庇佑着，家里能发点小财。”
胡雪岩苦笑一声：“这可真是折煞我了，我哪有那么大能耐？回去赶紧给我撤了，我受不起。”
“那不行，自家老爷只能让别人供着还不让我供了，这我去哪里说理去？况且老爷，您可能真是财神爷转世，我这把您供起来以后，家里确实不少赚钱呢。”
胡雪岩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反正这头像画得跟自己一点也不像。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喝：“站住！”
胡雪岩听到这声音，心下好奇，撩起窗帘往门外看去。只见原本平坦安静的大路上突然由远而近传来阵阵马蹄声，远处一个年纪约莫四十岁的女人披头散发，死命攥着手里的包袱狂奔，她身后两个凶神恶煞的人骑着马，挎着刀，一边追赶一边喊着：“站住！哪里跑？”
那女人一看到胡雪岩的马车，立马开始呼救：“救命啊！”
看到这女人一脸的狼狈，胡雪岩有些恼怒。小陈看到这样子，心里有些发慌，问道：“老爷，看样子是马贼？怎么办？”
胡雪岩说道：“停车！”
那妇人发狠跑到胡雪岩车驾边，看到胡雪岩停车，喜出望外，一下子伏在马车栏杆上，不停地喘着粗气。
看到这妇人一脸惊恐，胡雪岩安慰着说道：“不担心，你先上车来休息一下吧。”
那妇人眼泪哗啦啦就留下来了：“谢谢老爷，您真是个好心人啊！”那妇人看到胡雪岩一身穿戴极为讲究，而且马车也十分精致，也没敢上车。
小陈赶紧把凳子拿下来，胡雪岩走了下来。这个时候两个马贼也走了过来，看见胡雪岩，年轻一点的马贼大喝一声：“什么人！我告诉你，少管闲事啊！不然小爷连你一起收拾了！”
胡雪岩眉头一皱，正想问问他是哪个山头的，这个时候年长一点的马贼一脚蹬在了年轻马贼腿上，喊道：“怎么说话呢？知道这位老爷是谁吗？”说完他赶紧下马，走到胡雪岩身边，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说道：“胡叔爷，小的是冯爷手底下干活的，叫做白润泽，有幸在五岭山见过您一面，不知道您还有印象吗？”
那年轻马贼被一脚踢的发愣，看到白润泽鞠躬行礼，更是不知所谓。刚刚高声呼救的妇人心里则大叫不好，求救求到贼窝了。她赶紧慢慢抓住了手里的包袱，想着悄悄溜走。这个时候七姑娘掀起门帘，对着那妇人说道：“这位姐姐，要是不嫌弃就上来坐坐吧。”
妇人赶忙摇了摇头：“就不了，我还有事儿。”
胡雪岩看出了妇人的紧张，招了招手说道：“那你先走吧。”
那妇人看了两个马贼一眼，小马贼看向大马贼，大马贼看向胡雪岩，胡雪岩淡淡说道：“我听说冯长水转入了淮军，现在不应该在直隶吗？怎么还做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那老马贼看那妇人慢慢走远，表情有些着急，说道：“胡叔爷，这事儿我回头跟您解释。我们不是贪图那娘们的银子，是官府让我们来‘截讼’的。”
胡雪岩摇了摇头：“那个县的？”
“余杭县。”
“倒是跟你们五岭山不远。回去跟冯长水说，这事儿我拦下了。打京控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要是没有冤枉，谁会跑这么远？江湖中人行事，左右不过义字，你们做这些事情，心里面就不不觉得过意不去吗？”
胡雪岩既然都这么说了，老妈贼当然不敢再多说：“叔爷说的是，我这也是听上面的话行事。我自己也不愿意来的。”
“算了，我还要赶路，就不多说了。”
“叔爷，您要回杭州路过余杭，我回去跟当家的说一声，给您接风？”
胡雪岩一挥手，说道：“不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