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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蓝纱内外

作者:赋子 | 发布时间 | 2017-03-16 | 字数:4078

这场大雪下了一日一夜,清晨,打开窗,天地一片雪白,十分静谧,还带着甜甜的香气。

村里人喜欢用雪水煮东西,说是味道会更好,于是冰糖指挥两个孩子拿着簸箕帮她收集雪,她中午要给张珩熬鸡汤。

冰糖正在偏房,举着刀,看着在笼子里活蹦乱跳的鸡,不停的在给自己做思想工作。鸡,只是人类食物链上的一环... ...你不杀它黄鼠狼也要吃它... ...你早杀了它,或许它转世投胎就做人了呢... ..想想张珩,他还那么虚弱,需要营养,也许吃完这只鸡,他就可以飞了... ...

冰糖晃晃脑袋,感觉自己要疯了,这都想了些什么破理由。

“鸡,我们来世再见吧!”她一咬牙,打开笼子,抓住鸡翅膀,鸡扑腾她一身鸡毛,却听见院子里传来浩儿的惊叫声:“啊——!丽丽!快下来!娘,你快出来啊!”

冰糖惊得扔下刀,跑到外面,见浩儿正一脸焦急,望着房顶:“娘,丽丽爬房顶上去了!”

“什么?!”她急忙跑到院子中央,果然看到房顶上,丽丽正笑呵呵的往小竹篮子里装雪,

“丽丽!”

丽丽茫然的抬起头,站起身,还摇晃了两下,吓得她魂都没了,“别!别站起来,蹲下,不,不,坐下!”

丽丽被她吼的小嘴一瘪,哇的哭起来。

“别哭!你还有脸哭,才多大就会上房揭瓦了你!不准动,等娘上去救你!”

冰糖慌乱的左右瞧瞧,见左边连着房子的围墙够高,应该能爬上去,她也不管什么形象了,撩起长衫,手脚并用的爬围墙,等上去后,才发现房顶比她想象的要高很多。她先把腿搭上房顶,两手撑住边上的黑瓦片,一跳一跳的往上蹭,边蹭边喊:“丽丽,不怕,娘亲马上就来啦!”

屋顶厚厚的积雪一会儿就把她的衣衫浸湿了,冰糖恍若不觉,甚至感到热,紧张的燥热。

终于爬上房顶,看着离自己六七米远的地面,心肝颤了颤,丽丽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害怕茫然的看着她,一边抽噎。

“不要动啊,千万不要动!”冰糖又生气又害怕又心疼,只能四肢并用,向猫一样向前移动。

可丽丽突然不哭了,嘻嘻一笑,说:“丽丽知道怎么下去。”

“嗯?”冰糖愣住,见她一手提着竹篮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往房子后面走,“站住!你再走一步试试!”冰糖的声音已经没了调调,可熊孩子完全无视她的警告,愈发稳健的走着。

她颤巍巍的直起身子,想要冲上去按住她,却听到院子里传来张珩的声音,“浩儿,发生什么事了?”

“丽丽爬到房顶上去了,娘正上去救她。”

冰糖第一反应是用手把脸捂住,然后眼睁睁看着丽丽撅着屁股,跨上房后的木梯子,她想冲上去抓住她,可刚走没两步,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向后仰去... ...

“娘——!”浩儿一声惊呼,余光见男子身影一闪,腾空而起,一手搂住冰糖,旋转半周,立起身子,然后脚下一蹬,两人相拥着,轻飘飘落了下来。

于是浩儿的惊呼转眼变成,“哇——!叔叔好厉害!”

冰糖还捂着脸,贴在他胸口,惊魂未定,张珩垂下眸子看她一眼,说:“没事了。”

她打了个冷战,大叫:“丽丽!”

“娘亲... ...”丽丽怯怯的从墙角冒出头来。

“你给我过来!我今天,今天非得教训你不可!”冰糖气的浑身发抖,脑子一片空白,她捂着脸冲进屋子,把帷帽戴上,顺手抄起一个木棍,等再走到院子里,发现丽丽正抱着张珩大腿,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

冰糖举起木棍,指着丽丽说:“张珩,你让开,我今天非得好好揍她一顿不可。”

张珩目光轻颤,看着眼前戴着蓝色帷帽,瘦瘦小小,气的浑身发抖的女子,半晌没说话。

丽丽倒是哭的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呜呜,丽丽错了,再也不敢了,呜呜,叔叔救命。”

冰糖怒喝:“就算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你!今天你敢上房,明天你就敢杀人放火!”说完,她冲上去拉人,一直沉默的张珩突然伸手挡住她说:“等等。”

“你要干嘛?警告你啊,不准耽误我管孩子!”

张珩平静的看着她说:“在下只是想问姑娘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刚才你往上爬的时候,难道没想过孩子是怎么上去的?”

“啊?”冰糖被问的语塞,当时她太过慌乱,只顾着上去救她,没想过丽丽那么小,是怎么爬上去的,也就不会联想到是否有梯子这件事。

她有些尴尬的说:“哦,我是没想过她会爬梯子上去,不过这和我要教训她有关系吗?”

“没有,在下只是想说,孩子其实也知道分寸,你过于紧张,反而会让她觉得自己是错的。”

冰糖急了,“哦!那你的意思是,她没错,是我错啦?”

隔着纬纱,好像能看到她嗔怒的样子,张珩轻叹口气,说:“在下不是这个意思。”他蹲下身子,有些严肃的对孩子说:“丽丽,看看你娘的样子。”

丽丽泪眼婆娑的看了他一眼,将目光慢慢移向冰糖,见她周身蔓延着凶神恶煞的气息,吓得收回目光,眼泪又冒了出来。

张珩接着说:“如果你刚才脚下打滑,掉下屋顶,如果你娘亲滑倒时,我没有在场,你想想,会是什么结果。”

丽丽憋着嘴,溢满泪水的大眼睛里,终于浮上愧疚。

“丽丽,做错事就得接受惩罚,让娘亲打几下,让她不再那么生气,你以后也会长记性。”

说完,他抓着丽丽的肩膀,让她背向冰糖,淡淡的说:“打吧。”

冰糖手里握着扫把,莫名觉得心疼,张珩说的话,不是温柔娇惯,而是冰冷严苛,他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吗?无论做错什么事,或大或小,都要受罚,没有人愿意娇惯他,将他护在身后。

她咬紧牙,举起木棍,朝丽丽腿上抽过去。

重的也只不过是前几下而已,孩子一哭起来,冰糖就心软了,最后只能象征性的骂她几句,让浩儿带她回屋哭去。

她无力的叹口气,随手将木棍丢到杂物堆里,然后拍拍手上的灰尘,发呆。

当她意识到,院子里只剩下她与张珩两个人时,开始紧张的摆弄纬纱,生怕露出一点缝隙,“刚才,多谢公子相救,中午给您炖鸡汤,我先杀鸡去。”说完,便急着往厨房走。

“等等。”

冰糖停住脚步,侧目说:“公子还有事?”

张珩挺直身子,两手抱拳,低首行礼,“这些日子,多谢姑娘照顾,在下伤已好的差不多了,明日便启程离开。”

冰糖没有回头,只是站在原地,沉默半晌,平静的说了声:“嗯。”然后脚步匆匆的走进偏房。

张珩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在院子里站了许久,许久,直到偏房里再次传出鸡挣扎的叫声,才慢慢收回手,向偏房走去。

偏房里的情景是:冰糖一手抓着鸡的一只翅膀,鸡摇头晃尾,咯咯嚎叫,鸡毛漫天飞舞,还有几枚插在她的帷帽上。

张珩站在门口,嘴角无意识的弯起来,可笑容还没有形成,突然意识到什么,脸瞬间又淡漠下去。

“姑娘,我来吧。”他上前一手抓住鸡的翅膀,一手轻轻将她隔开。

冰糖身子僵住,点下头,往后退了两步,眼睛不由得焦灼在他身上,他拿铜盆放好,右手握刀,稳稳蹲在地上,然后抬头看向她,“你出去吧。”

冰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呆站了很久,“嗯,有劳了。”

她前脚刚踏出偏房,鸡便没了声音,因为还沉浸在他要离开的痛苦之中,冰糖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坐在院子里,摆弄纯洁无暇的雪,将它们握在手心,或堆在一起,或含进嘴里,刺骨的冷意都没办法抵住内心焦灼的痛楚——也许这一别,此生不复再见。

她知道自己无情,不,应该说的冷血。张珩可以为她失去快乐,可她却不肯为他回忆起往事,面对现实,不敢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可就算她说一千一万个对不起,也无法弥补过去十年,他失去的快乐。

怎么办,怎么办... ...

她开始用雪用力搓着双手,直到皮肤发红,有了刺痛感,才让她觉得好受一些。

“哇,好香啊!”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丽丽又和没事儿人一样跑出房间,浩儿跟她出来,两人站在偏房门口。

冰糖也闻到一股浓浓的鸡汤的味道,她难以置信的走到孩子身后,见昏暗破旧的屋子里,张珩如青青绿竹般,站在红褐色的铁炉前,正用长勺从冒着热气的锅里,舀起一勺抿了抿,说:“好了,希望你们能喜欢。”

冰糖惊讶的问:“你...还会做饭?”

“嗯,略懂一点。”他边说边找可以装汤的铜盆,她立马上去接过长勺,说:“剩下的我来,公子快去歇息吧。”

“好。”

张珩向外走去,两个孩子欢喜又崇拜的跟在他屁股后面。

冰糖将纬纱掀起,看着铜锅里,泛着乳白色冒着泡的鸡汤,不由得也舀起一勺尝尝,咸淡正好,还带着一股浓浓暖暖的香味,让她不由得留下一滴泪来。

... ...

一夜无眠,冰糖仰躺在炕上,看着斑驳漆黑的木棚顶,慢慢被晨光照亮,她起身,将已经倒腾过无数遍的包袱拿到怀里,再次打开,里面有一双黑布鞋,一条崭新的黑色长衫,都是她亲手做的,还有昨晚蒸的馒头,一袋碎银子。她把银子放在包袱的最下面,防止张珩看到,不肯收,可出门在外,哪里都需要钱。

晨光微熹,张珩轻声从屋里走出来,合上木门,一呼气,眼前白雪皑皑的远景都蒙上一缕白烟。

走进院子,他看向冰糖所在的房间,沉默许久,最终,他两手抱拳,低首行礼,然后目光转向门外,径直离开。

“等等!”

张珩身子一颤,回头,见冰糖抱着包袱佩剑和两个孩子小跑出来,纬纱摇晃,贴服着她的下巴和唇,她脚上的棉靴还没穿好。

张珩看她跑到自己身前急喘口气,将包袱和剑塞进他怀里,说:“你把剑忘了,包袱里面都是你会用得到的东西。”

还好,有一层蓝纱隔着,还好,他看不到她已经崩溃的神情,还有溢出的眼泪。

他看着手里的包袱,然后抬起眼睛,眸子里有什么?她看不清,也不想明白,明白了她会动摇的。

浩儿爽朗一笑,说:“叔叔再见。”

丽丽憋着嘴,说:“叔叔要走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浩儿有些难过,“叔叔住的很远,应该不会回来了。”

“真的吗?不要... ...”丽丽伸出小手,要去抓张珩的下摆,却被冰糖抓住手腕,说:“公子快走吧,路上小心。”

“谢谢。”张珩说完,最后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转身离开,脚步如风,竟然没在雪地上留下一丝痕迹。

冰糖还抓着丽丽的手腕,慢慢蹲下,头靠进她的怀里,丽丽好像知道什么似得,抱着娘亲的头,呜呜哭了起来。

张珩脚步越来越快,沿着若有似无的小径下山,丽丽凄凉的哭声透过耳边呼呼风声渗进耳朵里,直到走下山坡,看到通往镇子的小路,哭声才彻底消失。

他抱着包袱的手紧了紧,转身走向另一条羊肠小道,那里的尽头,有几个农民打扮的男子,腰带戴剑,见他走来,一齐躬身行礼,“王爷。”

“嗯。”他点头,将包袱递给为首的男子,说:“黑竹,帮我收好。”

“是。”黑竹接过包袱,示意属下把马牵过来,“您的伤恢复的怎么样?能骑马吗?”

“没事。”张珩翻身上马,沉默良久,枣红色的骏马轻轻摇晃脑袋,四肢蹄子不耐的踩来踩去,跃跃欲跑。

黑竹骑着马在他左侧,疑惑的唤了声:“王爷?”

张珩回头,看了一眼她院子所在的方向,轻喝一声,驰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