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高墙电网下的心理战（十五）

知道乔艳去了三监区找高风谈话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肖刚便开车去了入监教育监区。李路被他关进禁闭室有半个多月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要去看看，看看这个“狗改不了吃屎”的李路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就在他下楼往停车场走的时候，正好碰上上楼的监狱长雷元。雷元告诉他，昨天下午，省公安厅通过省监狱管理局给他打电话询问李路的情况。跟肖刚说完情况之后，雷元拍拍肖刚的肩膀，认真的对他说：臭小子，抓紧点！

听完雷元的话，肖刚感觉到了肩膀上沉沉的压力，往停车场走的脚步迈的更大。

在往入监教育监区赶的路上，肖刚的脑子很乱。上任罪犯心理健康教育矫治中心主任几个月来，迎头而来的几件大事情让他充分感觉到了这份工作在监狱工作的重要性，也体会到了开展好这项工作的艰难。高风的事情至今没有进展，如果这件事情不能彻底解决，妻子在吃饭的时候所提到的那种潜在的危险随时都会发生；李路的事情更是没有任何头绪。这个对监狱有着很强的“耐药性”的累惯犯，对于监狱的工作程序、公安方面的侦查规律以及法院对于刑事案件的审判程序十分的清楚。他知道，在没有确实充分的证据的情况下，任何办案机关和执法机关都拿他没有任何办法。毕竟现在是法制社会，证据是关键的审判依据。如果他不说，这种致命的证据执法机关就无从获得，而他也能轻而易举的逃脱法律的制裁，他背后的指使者也会在身背一身罪恶的情况下逍遥法外。这是他肖刚这个身穿警服、头戴警帽的执法者所不能容忍的事情。

怎么样才能让李路心甘情愿的张嘴？肖刚一想到这个问题就感到头疼。监狱领导、监狱管理局领导和省公安厅领导在侦办李路“交通肇事案”背后真相方面对于他肖刚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如果自己不能顺利结案，是不是让领导感到失望呢？

想到这里，肖刚的头就开始疼。他用力踩了一下油门，身下的轿车就像离弦的箭一样，朝着入监教育监区的方向疾驶而去。

来到入监教育监区的办公楼前，他把车停在大楼前的停车场上，转身上了二楼。来之前，他给入监教育监区监区长秦海河打过电话，此时，他一定会在办公室里等着自己。

走到二楼，还没有走到秦海河的办公室，肖刚就在楼道口看到了手里拿着一份材料，脚步匆匆的往民警办公室走的秦海河。

“哎吆，肖主任，您老人家终于来了，我都等了您一个多小时了。如果您再不来我就要去外劳点了。监区的工作忙的一塌糊涂，您老人家却火上浇油缠着我不放。哈哈哈哈，快，办公室说！”见肖刚风尘仆仆的赶来，秦海河一边走上前去跟肖刚握手，一边跟他开着玩笑。

“临出门的时候被监狱长叫了过去，听了他老人家将近一个小时的‘政治教育课’，所以才晚来了一会儿。怎么了？耽误你的工作了？你不高兴了？扯淡！”象征性的与秦海河握了一下手，肖刚假装生气的甩开秦海河的胳膊，径自往他的办公室走。

肖刚与秦海河、贾青等人都是省司法警官学校的同学，虽然不是和贾青一样同在一个班、睡在一间宿舍，但相互之间还是比较了解的。一起分配到海福监狱之后，两个人在不同的监区担任基层领导，平时经常碰面，在一些工作上有很多的交集。在肖刚要调离入监教育监区赴任三监区监区长的时候，肖刚在监狱党委面前举荐了还是一个监区副监区长的秦海河接任了自己的职务，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肖刚对秦海河工作能力的欣赏，也充分验证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正是因为这种关系的存在，平时两个人说话都是直来直去，很少有职场上那些近乎虚伪的客套。

跟在肖刚的身后，秦海河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并忙着为他沏茶、递烟：“肖主任，您老人家先抽烟、喝茶，然后咱们慢慢的谈事情。放心吧，我把今天一整天的工作都交代好了，我今天的任务就是陪你。慢慢聊，不着急！”

“少跟我扯淡。还一整天，你有时间，我可没有闲工夫在你这里闲聊。快说说李路的情况，他有些转变没有？”接过秦海河递过来的香烟，在海福监狱有着“不熄火”之称的肖刚赶紧点上火，一边吸烟一边对秦海河说道。

“你这人太没有意思了。整天就是工作，工作，我们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就不能聊一些同学情啊，战友情啊什么的？再说了，手里拿着香烟也不看看牌子，你看看我给你拿的是什么烟？这可是刚出厂的一个新牌子。怎么样？感觉不错吧？”忙乎完了之后，秦海河端着自己的茶杯坐到肖刚身旁的沙发上，继续逗着肖刚。

肖刚不屑一顾的用眼神轻轻的扫了一下手里拿着的香烟，抬头对秦海河说道：“好了吧，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矫情了。还同学情、战友情。现在是谈这些东西的时候啊？我们面前的工作千头万绪，监狱长整天盯着我不放手，我的身上压力山大，哪有时间跟你在这里扯这些娘们孩子的事情？快跟我说说李路的情况。”

秦海河笑了笑，然后轻轻的抿了口茶，不紧不慢的对肖刚说道：“你在这里急的跳墙，人家李路可不着急。虽然被关在禁闭室里，但该吃吃，该睡睡，没事人一样的。与刚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老肖，看来我们所面临的任务艰巨呀！”

说完，秦海河一脸认真的看着肖刚。

“一直没有反应吗？这段时间你找他谈过话没有？”肖刚皱着眉头，看着秦海河问道。

“谈过，谈了好多次了，但李路对付我的话很简单：因为喝酒造成了那次交通事故，你们执法人员所谓的‘幕后故事’是凭空想象。老肖，对于这个李路，我是软硬兼施，想尽了办法，但始终不能让他说实话。我们换个角度去想这个问题：会不会是省公安厅的人搞错了，难道我们真的是冤枉了他？否则，我采取了这么多措施，这个家伙为什么就是不开口呢？”见肖刚一脸的认真，秦海河再也不敢跟他开玩笑，而是严肃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肖刚没有立即回答秦海河的疑问。他把拿在手中的额烟头掐灭，然后放到烟灰缸里，看看秦海河一脸迷茫的神色说道：“现在主管李路的民警还是马涛马警官吗？”

“是的。按照我个人的看法，马涛是李路直接管理民警的最佳人选。其中一个优势就是李路上次犯罪入狱的时候，直接管理他的民警就是马涛。因此，对于李路的一些习惯以及思维方式比较了解。所以，我一直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什么事情都不干，就是盯住李路不放。”秦海河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往肖刚的茶杯里添水。

“马涛今天在不在监区？没有带着罪犯出去劳动吧？”肖刚一边喝水一边问道。

“没有。他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监管李路，我没有给他安排其他工作。再说了，听说你今天要来，我特意没让他去干别的，就在办公室等你，知道你一定会找他了解情况。现在叫他吗？”秦海河微笑着看看肖刚说道。

肖刚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点头。

秦海河看看肖刚，一边欠着身子拿放在桌子上的报话机，一边跟肖刚开着玩笑：“哎吆，有点主任的样子了！不说话，只点头。你......”

没等秦海河把话说完，肖刚抬脚在他的屁股上狠狠的踹了一下。

秦海河笑了一下回头看看肖刚，然后拿起报话机呼叫着马涛的名字：“马涛，马涛，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要快！”

不一会，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的马涛就站在了肖刚和秦海河的面前，冲着二位领导敬了个礼后，笑着坐在肖刚的身旁：“肖主任，您找我啊？有何吩咐尽管说！”

看着面前一身戎装、精神焕发的马涛，肖刚没有说话，而是用直勾勾的眼神看着他，一脸的笑容。

看着肖刚古怪的表情，秦海河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瞪着眼睛对肖刚说道：“肖刚，你小子又在想什么坏点子？你可不要打马涛的主意啊！你们把我的副监区长乔艳给我挖走了，把我们监区最能干的教育干事挖到了你们那个什么中心，怎么了，现在又在打马涛的主意是不是？我告诉你，马涛是我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是我们监区的希望之星，就像足球队的非卖品球员一样的珍贵。你要是打他的主意可就错了，即便是跟你翻脸，我也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的！”

听完秦海河的话，肖刚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起来：“海河，这多日不见，你小子变聪明了呀！但是你不要忘了，我们心理健康教育矫治中心是监狱党委全力支持的一个部门，我如果想要哪个人，只要跟监狱长、政委打个报告，转眼之间就能把事情办成，你有意见又能怎么样？还翻脸，翻脸又怎么了，再翻也是你这张老脸！哈哈哈哈！”

“你小子......”

“好了，今天不说这事儿！”肖刚笑着打断秦海河的话，转头看看坐在自己身旁的马涛：“怎么样，最近李路有什么变化没有？”

正在看着肖刚和秦海河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的马涛被肖刚的问话唤回了神，他赶紧坐直了身子，认真的对肖刚说道：

“今天是李路进禁闭室的第18天。我一共找他谈话16次，几乎达到了每天一次的节奏。但是效果并不明显。任凭我如何劝说，如何开导，甚至用把他下放到最艰苦的监区进行劳动改造吓唬他也是无济于事。他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喝酒了，因为神志不清才发生车祸的。肖监区长，是不是我们的工作方法不对才会出现现在这种状况？如果不是这样那就是另外一种可能：省公安厅的判断出现了问题，李路可能就是因为酒后驾驶才发生的事故。否则，我们为什么下了这么大功夫却一无所获？肖主任，再有两天的时间，李路关禁闭的时间就是20天了，这是监狱规定对一名服刑人员关押禁闭最后的期限。如果在这个期限内我们还是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只有把李路放回监狱，接受教育改造，否则，我们就是违反了纪律。肖主任，我们怎么办呢？”说完情况，马涛焦急的看着肖刚。

听完马涛的汇报，肖刚站起身来，习惯性的在秦海河的办公室里转开了圈子。说实话，他没有想到，看起来吊儿郎当、弱不禁风的李路竟然会有如此强的抗压能力。

“谈了这么多次，你有没有发现李路的软肋？”转了一会儿，肖刚转过头来看看马涛问道。

“软肋？这......”听完肖刚的问题，马涛开始挠头，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把与李路谈话时的场景一幕一幕的在脑子里播放给自己看，从中寻找着肖刚所说的“软肋”。

突然，他若有所悟的看看肖钢，一边挠头一边说道：“如果说软肋的话应该只有一点，那就是他的妻子和儿子。每当谈起这两个人的时候，李路总是表现出一副很伤心的样子。有一次我跟他谈话，当说起他的妻子、儿子的时候他对我说，自己活了三十多年，把三分之一的光阴扔到了监狱里。钱没有挣上，前途也没有混好，到现在还是一无所有。唯一的妻子和儿子也没了影子。他还跟我说，如果谁能把他的妻子和儿子找回来，他就是倾家荡产、给别人打一辈子工也在所不惜。我想，这是不是......”

“这就是他的软肋！”听马涛说到这里，正在转圈的肖刚一下子转过身来，激动的说道。

“啊？这就是他的软肋啊？但是，你摸到了他的软肋又能怎么样？难道你要把李路的妻子、儿子找到，以此来撬开他的嘴巴，让他讲出事情的真相吗？”正在听肖刚和马涛“讲故事”的秦海河被肖刚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吓了一跳，看着他激动的手舞足蹈的样子，不解的问道。

“有什么不对吗？像李路这样的累惯犯，对执法机关的执法流程了如指掌，对于监狱的工作套路也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同时，由于多次坐牢，对于这种对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讲都会是沉重打击的事情已经麻木不仁。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你不能像点穴一样点到他的痛处，要想让他说句实话是很难的。所以，按照现在的形势，李路是做好了和我们长期作战的准备，如果我们不能采取有效措施，省监狱管理局和省公安厅交给我们的任务就很难完成。这对于我们来讲无异于一次奇耻大辱啊！”看着秦海河一脸惊讶的样子，肖刚耐心的解释道。

听完肖刚的话，秦海河和马涛都没有说话，他们明白肖刚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也知道肖刚想干什么。但是，他们也知道，李路耗时一年都没有找到自己的老婆和孩子的下落，他们去哪里找？这个难度和大海摸鱼有什么区别呢？

在肖刚面前，马涛是不敢说话的。无论是年龄、资历还是经验，他马涛和肖刚根本不在一个层次，所以，无论肖刚说什么，他只有听的份。

但秦海河却不一样。他看看精神振奋、信心满满的肖刚，禁不住劝说道：“老肖，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你预计到这件事情的难度了吗？李路从咱们海福监狱释放以后，一年的时间里什么事情都没干，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寻找妻子和儿子的事情上，他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去了妻子所有有可能去的地方，但他的妻子和儿子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你现在要想把他们找回来，这个难度有多么大，可想而知啊！”

肖刚苦笑了一下，冲着秦海河无奈的摊摊手：“老秦，我知道这件事情非常难办，但不办又有什么办法呢？通过我们刚才的分析，能够攻破李路最后一道防线，让他放下包袱和所有的顾虑说出真相的唯一道路，就是想尽千方百计找到他的妻儿，通过感化以及家人的劝导把这块比毛屎坑里的石头还要臭、还要硬的石头融化掉。我想，凭借着公安系统无处不在的‘眼睛’和先进的科学技术以及我们办案人员坚韧不拔的毅力，办成这件事并不是没有可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们还是试一试吧！”

秦海河看看肖刚，然后默默的点点头。

这时候，肖刚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赶紧划开了接听键：“乔主任，事情怎么样？好，好，好，我这就赶过去！”

说完话，肖刚站起身来，一边着急的穿外套，一边对秦海河和马涛说道：“我去一趟三监区，乔主任和高风谈话进展良好。现在高风吵着要见我，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在拉开办公室的门往外走的那一刻，肖刚转过头来对秦海河和马涛说道：“李路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秦海河和马涛冲着肖刚点点头，目送着肖刚走下楼梯，疾步向停车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