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苏醒
冰糖蹲在一个堆满杂物的院子里，迎着寒风熬药。小铁炉里的火烧的很旺，药罐呼呼冒着热气，不时有沸水溢出来。
药熬好了，倒出满满一碗，冰糖端着碗一边吹着，一边小心翼翼的走进破旧的木屋里。
一跨进堂屋，就能感受到三道视线，两个孩子的视线是单纯而疑惑的，郑鹏的视线是——要冻死人的。
冰糖回头迎上他的目光，说：“能不能找个好点的房子，这里太... ...”
“不能，就他的身份能住哪儿？”郑鹏白了她一眼，一只手在破旧的椅子扶手上敲打，像个土财主。
她又看向两个孩子，他们正蹲在地上用木偶玩过家家，“要不你带孩子先回去，我自己留下来照顾他。”
“不行。”
冰糖说：“你放心，我不会跟他跑了的。”
郑鹏冷笑，起身走到她身前，隔着她，撩开灰布帘子看了一眼，里屋没有窗户十分昏暗，只有炭炉冒出的橙红色的光蔓延在墙上，射进去的光线，恰好落在张珩缠满布条的胸口。
“我不是担心你，是担心他。我必须留下来监视他，防止他到处乱走，打听寨子的事。”
“那孩子... ...”
“孩子不用你管！”郑鹏甩下帘子，重新坐回椅子上去。冰糖知道他在气头上，只能把一些担忧和疑惑放下，等以后再说。
她走进去，坐在木板床边，等眼睛适应了昏暗，看着眼前昏迷的他，眉眼，嘴巴，都愈发的清晰。炭炉把狭小的空间烘的热乎乎的，这些东西也都是郑鹏帮忙准备的。
冰糖叹口气，抱起他的脑袋，将药一勺一勺，慢慢的喂进去，虽然流出来的多，喂进去的少。
她很心疼，很着急，可却完全没办法，等一碗药喂完，她自己也累出了一身汗。
“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会伤成这样？你可得坚强，早点醒过来。”
喂完药以后她不敢在里面坐太久，出来坐在两个孩子身边，眼睛看着他们玩，脑子已经放空，却不知道郑鹏的视线其实一直落在她的侧脸上。
良久后，郑鹏先打破平静，“浩儿，你带丽丽出去玩一会。”
浩儿应声，冰糖知道他有话要说，轻轻摸摸两个孩子的头叮嘱：“只准在院子里玩，不能到处乱走，尤其是丽丽。”
“好的，娘亲。”丽丽也点头，姐弟俩笑着小跑出去。
屋里又陷入沉默，冰糖呆站在那儿，眼睛看着门，意识却不在这里，郑鹏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就来气，忍不住喝到：“喂，想什么呢！”
冰糖看他一眼，“没想什么。”其实心里生气又委屈，可又偏偏怨不了他，只能不停的怨自己。
郑鹏看她水灵灵的眼睛，被炭炉熏的红彤彤的脸蛋，因为生气而抿在一起的红嘴唇，心又不由自主的快跳起来。
他突然有些绝望，有种一生都无法逃离这个女人的预感。
郑鹏低声问：“你打算跟他相认吗？”
冰糖背着手，踹飞一截树枝，刻意吊他胃口，不说话。
“跟你说话呢。”
“没这个打算。”
郑鹏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眼中闪过亮光，不由得直起身子，“为什么？”
冰糖有些强横的说：“什么为什么？我救他是为了报恩，不是为了重续前缘。再说你俩还是那种关系，我可不想夹在中间难做人。”
郑鹏脸色像被春风拂过，暖暖的，都要开出桃花来，他起身走到她跟前，吧嗒下嘴说：“哦，我尊重你的决定。待会我领孩子去吃东西，顺便置办点东西过来，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
看他释然又傲娇的样子，冰糖觉得自己也好受很多，“东西你看着买吧，不过，你得给我买个帏帽。”
“好。”郑鹏应声，转身往外走，刚打开门就被冰糖叫住。
“我救了他，会给村里人带来危险吗？我总是不回去，你打算怎么跟村里解释？”
郑鹏侧过脸，“有可能会。不过，他不认得我，只要看好他，应该没什么问题。村子那边，我会说孩子生病，你留下来照顾，我会回去几趟，免得让人怀疑。”
“好。”
看他出门时的背影，高大，深沉，结实，她说了声谢谢，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 ...
两天后，难得冬日里的艳阳天，冰糖拿着蒲扇，坐在院子里熬粥，远处是一片苍茫的，哪怕在深冬，仍旧绿意不减的大山。
丽丽在她脚边玩，时不时的拿头撞她后背，可能冰糖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让她觉得奇怪和不安，努力的想撞醒她。
冰糖反手抓住她，将她拉到背上，“小丫头片子，竟敢偷袭我！”
丽丽嘎嘎乐，和她打闹起来。
浩儿突然从屋里跑出来说：“娘，那叔叔醒了！”
冰糖心一颤，手里的蒲扇掉到地上，她瞪着眼睛往里冲，心砰砰的要跳出胸口，在撩起帘子时，突然想起还没戴帏帽，于是又急忙把帏帽找出来，戴好，对着帘子作深呼吸，待平复好情绪之后，才又走了进去。
“公子，你醒了？”
张珩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睛迷茫又警惕的看向她，声音干燥沙哑，“是姑娘救了我？”
“是。”
这一瞬间，感慨万千，隔着淡蓝色的帏布，她看不清他的容貌，他也肯定看不到她已经要哭的表情。
“多谢姑娘。”他说话的语气很诚恳，脸上却没有丝毫笑容，让冰糖莫名觉得心慌，被救了，你难道不开心吗？
她刻意让自己的语气欢快一些，对正趴在门口偷窥的两个孩子说：“浩儿，快把我煮好的粥端来，丽丽你别偷看了，出去玩去。”
对两个孩子说完，她对张珩笑道：“我的两个孩子调皮，让公子见笑了。”
张珩的目光，一直徘徊在她的脸上，“姑娘为何带着帏帽，不以面目示人。”
她被他冷漠的语气吓了一跳，伸手抚摸脸颊的伤疤，回答：“我容貌已毁，不方便示人。”
张珩点下头，说：“对不起，在下冒犯了。”说完，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冰糖攥着双手，一时语塞，进退两难。
“娘亲，粥来了。”
“浩儿乖，带妹妹在院子里玩，不要乱跑。”
“哦。”浩儿大眼睛好奇的看他一眼，然后拘谨又紧张的跑出去。
冰糖舀起一勺，吹吹，“张，公子，喝点粥吧。”张珩突然睁开眼睛，“姑娘怎么知道我姓张。”
她手一顿，自然的坐到他身侧，“哦，你...发烧的时候，自言自语过... ...公子难道不姓张？”
他警惕的眼神又平静下去，没有回答冰糖的话，而是挣扎要起身，“多谢姑娘，我自己来。”
“别，我来喂你吧，你现在不能乱动。”
“没事。”张珩木着脸，倔强的撑起上身。
冰糖有些生气，喝到：“你怎么那么不听话！赶紧躺下！”
张珩的动作骤然停住，惊讶的看向她，冰糖也愣住，紧张的抽抽嘴角，她习惯的把他当成十年前那个倔强的男孩，那时，她经常像个大姐姐似得说他，虽然竟说些没用的。
“啊，对不起，呵呵，我呵斥孩子习惯了，公子还是躺下吧，如果因为喝粥把伤口抻开，多不划算。”
张珩想了想，又躺回去，说：“那有劳姑娘。”
冰糖一边喂粥，一边唠叨：“没事没事，公子你就安心养伤，我家虽然破旧了点，但是什么都不缺，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不要客气。你昏迷了两天，只能吃点清淡的肉粥，等你身子好点，我给你作好吃的。”
张珩低头喝下她喂的粥，眼中闪过疑惑。
喝完粥，张珩额头上浮上一层汗珠，呼吸也沉重一些，他刚想闭上眼睛睡一觉，却见眼前的女子喂完粥也不离开，而是安静的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还直接伸手抚他额头，轻叹：“还是有点烧。”
他心咯噔一下，“姑娘，你... ...”
“怎么了？”冰糖俯下身子，担心的问：“哪里不舒服？”
“没有。”
“那是想喝水了？我给你倒点水来。”她刚说完，帘子一阵，郑鹏带着风走进来，大声说：“醒了？怎么不叫我过来！”
冰糖蹭的站起来，郑鹏与张珩对视一眼，前者毫不掩饰心里的厌恶和排斥，后者若有所思，神色平静。
郑鹏看了眼她手里的碗，又看她支支吾吾的样子，一把搂住她肩膀说：“以后这种事我来做。”
冰糖隔着帷帽瞪他一眼，可他看不见，瞪了也是白瞪。
郑鹏能猜到她的表情，微微一笑，接着说：“她是我媳妇，我是她夫君。”
张珩打量他一番，点下头说：“多谢兄台搭救。”
“没事，奢你几口饭而已，伤好了就赶紧离开。”
冰糖使劲儿掐他后背一下，笑着说：“他就爱开玩笑，公子别介意。”
“我没开玩笑啊，说的都是唔唔唔... ...”
冰糖使劲捂住他的嘴，“公子好好休息，我们先不打扰了。”
张珩收回目光，闭上眼睛。
冰糖推着郑鹏出去，一直到院子外面，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张珩再次睁开眼睛，神情冷漠，目光落在红彤彤，劈啪作响的炭炉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