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危险临近
劲夫很快就有些迷糊了,他已经一天一夜没睡觉,他记得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是,别担心,好好睡吧,有我呢。说完他明显讥笑了自己一声。
一晚上他一直在做梦,他觉得自己是半梦半醒,连身体的抽搐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就一直在自己的梦境里反复挣扎,四肢被人拖过来拽过去,脸颊也被人反复抽打,可他就是睁不开眼睛。
忽然身体一激灵,他真正地醒了过来,虽然头痛欲裂,昏沉难耐,他还是在第一时间闻到了室内浓烈的煤气味道,似乎还洒了不少香水,让那种味道闻上去有一丝甜味。他跳下床,跌跌撞撞地摸黑跑到厨房,炉子的两个开关全部被打开。正滋滋地冒着青蓝色的气体,像一股袅袅舞蹈的妖气。他身体一僵,险些跌倒,伸手就要去扭开关,那一刻脑筋突然洞开,他想起开关可以打火,以现在室内的浓度,一旦有了星火就会爆炸。
脚下的凉气一股一股地向上涌,内心的火和蹿上来的冷意在腹部交织在一起,瞬间形成了一股剧烈的绞痛。
厨房装修得非常漂亮,所有的开关线路都藏得干干净净,他打开了所有的柜门,猫下腰,顺着炉灶的气管一点点往前摸索,可是大部分气管都隐匿在墙壁里,根本无从寻找。煤气急促的声音和黑暗中明显的青蓝色的雾气像一团叫嚣的鬼火,他觉得自己的面孔也已经变得狰狞恐怖。
他哗啦把柜子里堆积的物品全部扒拉到地上,看到开关就转动, 直到那滋滋声在他身后渐渐弱了下去,他的动作还保持着迅速摸索另一个开关的架式上。
他瘫在了地上,但马上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去推开所有的窗户,然后才跑到楚楚的卧室。窗帘紧闭,房间一片漆黑,唯有空调的灯在闪烁。楚楚侧身卧在床上,单薄瘦小得近似于无,他把她抱到阳台的躺椅上放平。这样的搬运她一动不动,脑袋向后耷拉着,尖尖的下巴倔强地指着天。
“醒醒,醒醒。”他拍打着她的脸颊。
又掐她的人中,猛烈按压她的腹部。她像一个木偶任他摆弄,手脚随着他的动作一上一下地挥舞。
劲夫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一刻不停地反复这几个动作。
她的嘴唇缓缓地张开,他一喜,把耳朵贴在她的鼻翼边,依然是微不可闻的呼吸,不屏住呼吸几乎听不到。他固执地把耳朵贴在那里,似乎想再听听她带着叽讽的冷言冷语。她的嘴唇在他的脸颊上蹭来蹭去,有一股湿热气让他把目光放到了她的嘴唇上。他猛地分开她的嘴唇,一口下去,大力地开始往里呼气,她的腹部慢慢鼓了起来,他松开口,按了几下,又开始往里呼,如此反复。
突然她的身体往上一拱,又一拱,一侧头开始大口地吐起来,秽物全部吐在劲夫的腿上。吐完,楚楚栽倒在地上,后背急速地起伏。
劲夫再无力去扶她。
这就是楚楚说的如影相随的死神,他躺到地板上的那一刻突然仿佛看清了死神的模样。
楚楚半睁着眼,眼底一片青色。她细白的右手接着输液管,鼻翼处插着氧气管。羸弱不堪。
“你做的?”劲夫冷着脸,忍无可忍。
她垂下眼睑。过了好一会儿,她摇摇头,然后挑起眉毛,“怕了?我以为你不怕。”
劲夫把脸扭向一边,心里涌出一丝羞愧,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的确后怕万分,如果他没有那意外地惊醒,也许此刻他已经和楚楚一起变成了一具僵尸,躺在冰冷的停尸间里成了一块没有生命体征的物体。
他心里有一股强烈的冲动,他不能死,她也不该死。
他抓住楚楚冰凉僵硬的左手,“我不怕,但我们都不能死。”
“我不怕死。”她喃喃道。
“我知道,可是你不能死。活着多好,太阳很暖,阳光很亮,死了,就是一片冰凉和黑暗,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他摇着她的肩膀。“我会为你想到办法的。”
“可逃得过这次,逃不过那次,我已经侥幸好几次了。” 楚楚侧过头,看着窗外。
“既然那样,说明老天根本不想你死。告诉我,告诉我你的事情。”劲夫双臂肌肉暴起,有一股力量,从来没有过的力量就这样充斥在他的身体里。
楚楚取下脖子上戴着的项链,递到他手上,“你看吧,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项链的坠子是一个白金小盒子,雕工上乘,精致细腻,标致着价格不菲。劲夫打开盒子,里面并没有照片,而是一张被折成小方块的报纸,他展开报纸,上面的标题粗黑板正,旁边配着两张一男一女的一寸照片,上写,滨州市市委书记欧阳奋进及夫人黎微遭遇车祸,双双遇难。
劲夫又上网仔细查了查欧阳奋进的简历和死之前的一些情况,简历很隆重,是个典型的政治家的履历,只是有人评论说他是那个被双规的省委书记乔新宇的直系,死了有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劲夫不懂政治, 从这零零散散的信息里也看得出,楚楚的父母不过是政治斗争的附属牺牲品。
楚楚并没有睡着,她眯着眼睛,余光不时地瞥向眉头紧蹙的劲夫。
他终于抬起了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手里有东西,是你杜撰的还是真有其事。”否则他们不会对一个孤女下手,而且她中学就开始在这里读书,和那个圈子早就不相关。
“他们让我永远也不要回国。”她答非所问。“自己好好活着。其实我一直生活在那个圈子,他们不知道,以为我早就融进了美国的社会。这些年交的朋友也都是那个圈子的孩子,每个人都有安全保卫人员,人质一样被人死死地拘在了国外,锦衣玉食地养着,象条狗。”
“你手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他盯着她。
楚楚垂下眼睑,嘴唇哆嗦着。
“你想过没有,只要你把这些东西交给大使馆,你就安全了,他们绝对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你想得太简单了,你没在这个圈子里呆过,你不知道这里面的复杂,看似铁板一块,看似杂乱无章,可每个人都不是孤立的,都有着自己的政治立场,那怕是大门口的一个门卫,他也知道谁是他真正的主人。也许我这个东西刚出去,就会被人做为礼物献出去。甚至不等我交出去就已经身首异处。”
二十岁的楚楚脸上还有着稚气,眉眼紧绷绷得,还未染上丁点春色。也许在那个圈子里浸润得太久,她的眼底有着和那个如心同样的望穿一切的老道和了然。
那一刻,劲夫明白,这个楚楚并不是像她表现出的那样莽撞任性,那也许是她唯一可以生存下去的法则。
昨晚慌慌张张地把楚楚送进医院之后,他回想了整个过程,那样浓度的煤气,按理说他们根本没有存活下来的理由,可是为什么他突然能够惊醒,而且他和楚楚的化验单上,清楚地写着血红蛋白仅为13%,这是轻度中毒的症状。
他看看自己的手指,为了打开所有的窗户,他几乎使出了蛮力,因为不得法,有几扇他是用手指抠开的,现在右手的食指红肿淤青,他猛然想起在那心如焚烧恍若没有尽头的时刻,有那么一瞬间是轻松的,就在他大力抠动楚楚卧室的窗户时,那扇窗像生出了邪气竟然滑着就开了,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他睡的客房。
有人在置他们于死地,也有人在保护着他们的安危,而楚楚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切,她在拿自己的命和对方博,看谁能沉得住气。如果他没有惊醒,也许最后那些不希望楚楚死的人就会现形,博弈就会就变成多角。
劲夫大怒,却又无从发起。他站起来走到窗前,哐地一下推开了窗户,窗帘呼地飞了起来,啪地一声打在他的脸上,清脆响亮。
“他们想吓唬我,以为我会马上把东西扔出去,可我不是吓大的,我从来没为父母做什么,一味地享受他们为我带来的一切。他们刚走的时候,我也很害怕,可是拿到这包东西我反倒不害怕了,我不知道他们做错了什么,但我不想我爸妈白死,就那么简简单单地成为这张报纸的一个标题。”她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劲夫只能勉强抓住点关键。
“可是你自己都活不下去,又怎么能为他们做什么。你天真,你父母也天真,你一个孤女,能好好地活着已经不易,难道他们还指望你给他们翻案。”他实在看不透楚楚的父母把这包定时炸弹放到楚楚这里的真实用意,他们应该能想到目前的结局。
劲夫眉头越拧越紧。
“谁给你的。那些东西。”他的父母不可能这么做,这不合常理。“有没有可能你中了别人的圈套。
“朴叔叔,爸爸的司机。“
“你爸的司机,给你。也说的过去。”他点点头。“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们利用你,那你拿着那东西,有什么用呢。”
“我也不知道,我外婆说那能保我的命,但我看那能为他们翻案。”
“他们是……车祸,又没有……翻什么案?” 劲夫知道楚楚的外婆是一位老红军,老将军。“和你外婆还有联系么?”
“她住院了,已经接不了电话,只能给她的生活助理说,她再转达。”
劲夫感觉大脑一团乱麻,根本无法理清,但那丝疑团却像乱麻中醒目的彩线是那么清晰。他抓住自己的头发狠扯了两把,麻酥酥的疼顺着头皮一点点渗进大脑的缝隙,他冷静了下来。
“能和你那个朴叔叔通个电话么?”他说。
“……还是算了,他说……以后最后不要再打电话……也不要联系……对大家都好。”楚楚呲地一声笑起来,“我当然知道,连我大伯都说了这样的话,更何况一个司机,现在人人不都像躲避苍蝇一样躲着我么,你以为你就会比别人高尚,要不是……算了。”她仰头倒在床上,闭上眼,胸口压抑着起伏的跳动。
“给你外婆打个电话。”劲夫眼神灼灼。
楚楚坐起来。
“打一个。”他把楚楚的手机递给她。
楚楚紧蹙眉头,微眯眼睛,长长的睫毛下是一片毛茸茸的阴影。
“她应该知道一切。”劲夫语气铿锵。
“可是……”她眉头松开,眼神有些涣散。
“试试有何不可。”劲夫殷切地看着她。
楚楚打开手机,“打开免提,我也听听。”
震耳发聩的提示音长长短短地陡然在病房里响起,两人的身体同时僵住,一动不动。
一声,两声,三声,四声,“喂。”那边传来一个柔和的女性声音。
“吴阿姨,是我,楚楚,我外婆怎么样了。”楚楚的声音有些抖动,劲夫上去紧紧握住她不停地揪着衣襟的左手。
“噢,楚楚呀,还是那样,年纪大了,你也不要太难过,都要走到这一步的。你还好么。”对方的声音波澜不惊。
“能和她说句话么?”
“她……听不到的……你等等,我放在她耳边,也许她心里能等到,说吧。”对方说。
“外婆,外婆。”楚楚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哽咽难言。
劲夫举起一只手指放在唇边,楚楚忍住哭声,电话那头是一片虚空,没有丝毫动静,远处隐约有些翻动的声浪。
“楚楚呀,你外婆刚才动了一下,我看她是听见了,你放心,我会全心照顾她的。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听你外婆的话。”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吴阿姨是外婆的助理,一直跟着她,可以相信她的。”楚楚说。
“我觉得你最好谁也别相信。”劲人冷言道,“虽然没听出什么,但很明显她在瞒着你什么,刚才她绝对没在你外婆身边,这你要相信我的专业能力,手机摄取声音时呈现的状态……”
楚楚摆摆手,“我也知道,可又能怎么办。”
“你想过回国么?”劲夫问。
“回国?”
“对,我觉得也许回去,什么结都会迎刃而解。
“回去?”楚楚的眼睛陡然迸发出无尚的光彩。“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她的眼神又飘忽起来。
“你是自由之身,除非有人出来阻拦,我觉得让他们跳出来更好。”
“这样,”楚楚跳下床,“我让小米先去看看外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外婆也很喜欢她。”她打开手机,用左手艰难地划动屏幕,“小米回信了,JOY回了国, 小米说见过一次,变了很多,蓝湖破产了,他爸……也跳楼了。”
“是不是蓝湖也支撑你们这些官二代在这里的开销。“他问。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差不多吧,反正总有公司支持。我父母从来不知道我手里到底有多少钱。反正不少。”
“是呀,他们用命为你的后半辈子打下了财富的基础,死得也很值得。”他突然对面前这个弱不禁风,又时时露出高人一等的女子陡生烦腻。刚才的怜惜瞬间就随风散去。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哎。”沉默一会儿,劲夫的心先软了下来,“你说的对,让她去看看吧,我们也悄悄准备回国,杀他个回马枪。”
楚楚点点头,抿嘴柔柔地向他笑笑,劲夫的眼睛恍惚了一下。
劲夫忙站起来,“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说服楚楚回国,一方面他感觉那可能是解开楚楚生死结的关键步骤,另一方面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他的死结也在国内,在这里只有等着被狙杀,去国内可能还有应对还击的可能性。
知道楚楚过得奢侈,劲夫为她要了个单间,八楼,康复科,算是疗养性质的。
过道安静,除了两个护士时不时在房间门口闪上几下。
但劲夫还是敏感地捕捉到过道尽头突然收回的身体在地面投射下的影子,他想了想,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大摇大摆地拐过楼梯拐角,霹雳啪啦地下了楼,又悄悄摸了上来,贴在墙角。
那个男人已经神情谨慎地向楚楚的房间走过来,虽然身体挺得笔直,但眼神飘乎,脚下虚空,走得歪歪扭扭,很难保持一条直线,他站在门口,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
“你是谁。”被劲夫通知换药的护士非常准时地出现在门口,她问。
“噢,我想找个人,但不知道他在哪个房间。”
……
劲夫猛地转身发力狂奔,在那个男人从大厅里出来的前一刻,站在了大门口的树荫里,接过一个发小广告的男人的广告认真地看起来。
那个男人三十多岁,头顶已秃,脸色细白,他上了门口一辆缓缓开过来的白色沃尔沃,除了司机,车窗悬挂的白色纱帘后,还有一个男人。劲夫犹豫了一下招了辆出租跟了上去。
沃尔沃风驰电掣,出租车费了很大劲最后还是被甩。司机倒也不着急,一调头拐进了一条小道,他说,一看那个牌照就知道他们是往中国大使馆去的,前面那个路口肯定能截他们。他斗志昂扬,大肚子白胡须,眼睛格外明亮。果然出租车刚到路口,那辆沃尔沃就闪烁而过。
这一次,司机稳稳地跟住了沃尔沃,它果然最后缓缓驶进中国大使馆,出租车被拦在了外面。那个男人下车后,又悉心地打开车门,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等待另一个身份尊贵的男人下车。那位男人身板挺得很直,头上却华发昭然,气质清蹶不可一世。
劲夫拍拍司机的肩膀让他回到原来的医院。司机心领神会,只是下车的时候给了他一张名片,说需要随时可以找他。就扬长而去。这张名片是纯黑色的,不像一张普通的名片,上面雕刻着一只红色的奇怪图腾,看不出像什么,但明显透着肃杀。他的名字叫赖皮汤姆。
楚楚的预想是对的,劲夫不得不承认,她在这些方面的敏感远远超出其它人,或者说没有身处她那个境况永远没有人会理解她对危机的感触。
大使馆的人也在时刻关注着她的情况,说明她手里的东西现在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也许所有的人的想法都和劲夫的想法一样,她一个小姑娘承受不住太大的压力,也没有必要承受这个压力,她会随时随地地把那包东西像丢弃炸弹一样抛出去以保全性命,也许大使馆的人在等着她的上门。
正如她所说,有人想要她的命,有人想保全她的命,她把这种矛盾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要了她的命,秘密就会被公开,保住了她的命,秘密就会成了秘密;虽然看上去,她很好地制衡着这种矛盾,但事实上她已经把自己孤注一掷地串联到了这种复杂的危险之中,再无脱身的可能性。
楚楚的父母是绝对不可能把这种无法摆脱的危险强加在她的身上,劲夫不得不相信自己潜意识的判断,他的外婆一定知道一切,而此刻老人已经到了生死边缘,她的背后一定有某个人在操纵。
阳光灿烂,密实地笼罩在医院的上方,却怎么也无法驱散医院弥漫得阴森诡秘的气息,无风,空气凝固,劲夫的心里突然充斥着从未有过得的悲凉。他抹了一把脸,仿佛在自己的心口揉了一把,酸涩的心头稍稍平顺了些。
他买了点吃的,小跑着回到病房,远远地就看见楚楚那扇房门大开,空气从屋子里翻滚着出来。他停下脚步,四周看看,过道静默,所有的房门悄然紧闭,除了楚楚的大门,像一座空置很久的城池,除了看不见却感觉得到的那无声的空气。
劲夫两腿一紧,几个健步就贴了过去,左手已经摸到了他插在腰间的布朗宁。
床上人影全无,被单零乱地堆在一角,窗帘和他离开时一样,高高地扬起,阳光就在窗口一厘米处跳跃着喧嚣着。他怔住了,脑子一瞬间凝固成了一块没有缝隙的铁板。楚楚不见了。
“我以为你跑了,怕我连累你。”一回头,楚楚倚在门边,双手环抱,不以为然的样子。
她穿着白底蓝条皱巴巴的病号服,肥大的裤脚,松踏的衣领,长发用发卡别在头顶,肩头散着几绺。更显出她细白的脖子像风中的柳枝。她斜睨着他,依然冷冰冰得,周身寒气逼人。
劲夫几步上前,嘴唇蠕动了几下,一把扯过她的肩膀,把她搂进怀里。他闭上眼睛,刚才遍布全身的绝望此刻变成了如释重负的喜悦。。
他一把推开她,“干什么去了,我以为你被他们干了。”
“想杀我,没那么容易,刚才有个人被我带着在这幢楼里转了个遍,估计一时半会不会再到这里来。”
劲夫眉头蹙起,只几天时间,他的两眼之间已经有了明显的川字型纹路,沧桑和疲倦盖都盖不住了。
他把适才跟踪的那两人的情况告诉了楚楚。他上网查看了大使馆的工作人员,那个一头华发的男人很有可能是商务参赞许卿。
“大使馆?那就代表国家。”她怀疑道,然后释然,冷吭一声,“国家是什么,国家是一个阶级统治的工具,就是统治政权。”
“你真不应该学习什么化学。”劲夫忍不住地讥讽道,“也难怪,你不是一直悬挂在国家机器的齿轮上么,风光时招摇,落魄时被挤压进缝隙里。是不是不在其中,心里就不舒服。”
楚楚的脸垮下来。“你倒是活得自在,现在不也是刀尖上的蚂蚁么。”
两人同时沉默。
“我倒觉得大使馆没有恶意,他们可能是在等着你去投靠他们。”
“大使馆是没恶意,使馆的人就难说。商务参赞职位并不高,和谁站在一条线上都说不定。”楚楚冷静地判断。
“在这里住几天怎么样。”劲夫冷冷地问,“这里安全点,我着手办理回国手续?”
“要说安全,不如说是个好的舞台。我在舞台的中央,所有的角色轮番上场,也不错。”她仰起脸,吸拉着拖鞋,走到病床上坐下,挥挥手,“晚上不是有事么,你走吧,我死不了。”
劲夫的脸一烧,像滚过一片热油。
对于晚上见如心这件事情,劲夫一直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他知道他会去,别无选择,这是唯一见着点亮光的方向。他本能地就想冲上去,飞蛾扑火也好,死马当活马医也好。他没有认真想过具体细节,只等着避无可避的时候,迎头撞上去即可。
时间在一分分地流逝,不用看表,他也知道那个时间正在降临,没想到,楚楚也在关注着这个时间结点。
“我当然会去。你想说什么。”他把饭狠狠地放在床头柜上。
楚楚背对着他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窗外的光线渐渐暗了,她的身形在他眼里变得模糊不清,如心的影子却愈加地突兀清晰起来,尤其是那双眼睛,时而绽放着魅惑,时而老辣如刀,时而明媚和煦。
他知道事情不会像他想象的,或者事情本身呈现出的那么简单,简单得令他作呕。找一个陌生的危险的男人去做她的男人,本身就意味着冒险,她怎么可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劲夫轻轻关上门,他在医院为她找了一位护工,要求就是蹲守在她的病房门口,除了大夫其它人一概不许入内。他在拐角的阴影里停留了片刻,那个护工搬了个小凳子蜷曲在门边,像个尽职又有些百无聊赖的沙皮狗。
“这个方法简直愚蠢至极,抛个骨头,他就会悄悄跟着去。”
嘲笑的刻薄话语响在他的耳旁,黑鹰穿着白大褂,双手插在兜里,不远不近地站着,冷冷地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里?”劲夫略有些吃惊,但通过谢天林葬礼上黑鑫的插手,和他坦陈得有些尖刻的话语,他对黑鹰有一种天然的亲近,虽然他知道也反复告诫自己黑鹰绝对不可能是他表现出的样子,也不可能是他偶尔暴露出的任何一点端倪的样子。“实习?还没毕业?”他又回头看着楚楚的房门。
“你不怕我杀了你么?也许我的手上正好有一把手术刀,我刚从解剖室里出来,身体的血还是冷的。”他上前了一步,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
“你为什么要杀我,你是JOY一伙的,还是JOY是受你指使,据我所知,JOY父亲任职的蓝湖科技,占据国内三分之一的电信市场,而你们中远集团去年收购了全国主要电信原器件原材料市场,并刻意抬高价格,使蓝湖不到一年就破产。去年你们引资收购了蓝湖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罢免了董事长,也就是JOY的父亲,收购过程中刻意暴出七千万元的资金去向,使股价下滑到历史最低点,世面上都在说这都是你们的恶意主使,属于恶意收购,而银监会却没有出面澄清。”劲夫说得轻描淡写,“如果JOY要杀我,你的心里只会反其道而行之。也许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可是留下我,就会留下一步制约他的好棋。”
“你太高看自己了,你以为你能看透什么,笑话。”他哼了一声。“如果网上的东西能看出什么端倪,这个世界就太简单了,你真对不起斯坦福大学。”
劲夫并没有生气。
“也许,但我会努力成为你手里的好棋,你是南加大的,你应该相信我。”护工头倚着门框,肩膀起起伏伏,几乎睡着了。过道安静,飘浮着几丝夜晚的宁静和落寞。“我只是看不明白楚楚的境况,她现在就坐在火山口上,我看不清谁还能救她。”
“自身还难保,就担心起别人来了,你可真是个骑士。不过这一点你和楚楚很像。”他眉毛一挑,斜睨他一眼,沉默片刻,冷冷道,“这就是出生在这种家庭的悲哀,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她的家庭就只有她的外婆,她死了,我看不出还有谁能受什么益。”
“她的外婆生了三男两女,光孙子就有六个,这样的家族如果能得到什么,牺牲一个楚楚是不是很划算。”
“你也怀疑她外婆知道一切?”劲夫的心猛烈地跳起来,那是毫无理由的判断得到认同的兴奋。
“可是你能救她,我看出来了,估计如心也看出来了,你别以为她那么相信你。”
“我没想让她相信我,都是面子上的东西,哎,跟你这个白丁说话还真是累,谢天林也比你聪明不少。这个圈子并不是一个外人能够明白的,光鲜亮丽的背后都是黑暗。”他很是不屑,“都是利用和被利用,我如果没有利用价值,我就是变成她脚下的一条狗也会被她一脚踹飞。这么说吧,楚楚的身边关系复杂,即使有所揣测,弄不清楚状况根本无从下手。”
“什么状况?”
“就是那身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哈,我终于知道了,你和那个如心有什么两样,不也掂记的是这个。我说楚楚怎么不相信任何人,原来她早把你们一个个全看透了。”
“别把别人说得那么不堪,到时候你要的也是这个,不信你就等着看。”他眼眸微变,却依旧神情怡然。
“我走了。”劲夫往楼梯下走,“不管怎么说,你在这里我最起码放心。”
“放心?”他眉头微蹙,“你为什么要放心。”
“一种感觉。”劲夫挥挥手,并没有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