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伯牙子期
果不其然，第二日总站就打来电话，说是虚惊一场，受伤灰鹤H7N9流感病毒核酸阴性，并没感染禽流感病毒。
但总站依旧很慎重，再三嘱咐陶明米芃芃二人，不要掉以轻心，一定要严密监察，切莫遗漏和放过纤毫可疑之处。
陶明奉命去总站接回了已经痊愈的雄鹤。
本来总站技术人员就可以将其放生，但是考虑到它的爱侣还在桃源居翘首等待，就让陶明将它带回，让这对患难情侣厮守在一起。
不久，雌鹤也在亓皝和陶明配合治疗下，渐渐痊愈。
米芃芃和陶明把这对情侣鹤带到沼泽边放生。他们打开竹笼，看着这对眷侣慢慢步出笼子，然后相携走远，最后展翅飞上天空，祥云一般，融化在蓝天里。
米芃芃和陶明相视一笑，像是打了一场胜仗，心里万分轻松愉悦。
揪紧的心终于可以松开了。
万主任打电话来，说新来的专家亓皝，年纪虽轻，却是知名资深专家学者，而且，他是德高望重的中国工程院院士夏教授推荐的。
万主任告诉陶明，在古生物界，亓皝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告诫他们莫要小觑和怠慢。
他要求陶明和米芃芃要极力配合他的工作，为他的科研工作创造条件，提供便利。专家提出的任何要求，尽量满足。一时无法满足的，就上报总站，总站想办法解决。
自从专家到后，米芃芃一直生活在困惑中。
理智告诉她不要胡思乱想，可意志又是一回事。
她约束不了自己胡思乱想的心。她也明白，梦中的模糊身影，万无可能就是眼前杰出的专家。可她就是纠结，为何有此等巧合之事！
专家远道而来，和自己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两条平行线从未有过交集，怎会出现在儿时而起的梦境里？
亓皝每天背着相机，游走于保护区每个角落。有时一去一天，中午也不回来吃饭。
米芃芃纳闷，在这深山阔水间，他每天都用什么充饥呢？但见他每天徒手而去，回来时依然精神饱满，没有半丝疲累和饥饿的样子。
难道他是铁打的？还是说，他根本就是个外星来客，不需要通过人间食物补充能量？
米芃芃和陶明工作时间不能擅离保护区，他们每人每周有两天的休息时间。一人不在岗时，另一人必须坚守岗位。
米芃芃吃住都在站里，她把休息时间都给了陶明，让他安心回家陪老婆孩子。
亓皝是自由人，没有谁能束缚他。
亓皝把在保护区拍的照片洗印出来，说是要给夏教授寄过去。
陶明和米芃芃看过那些照片后，瞪目结舌。
他拍的照片中，有几种从没在辖区内看见过的禽鸟和无脊椎动物。从未在本区出现过的几种稀有动物，也都出现在亓皝的镜头里。
他拍的照片，技术精湛，清晰度高。为拍这些照片，他昼伏夜出，一动不动守候时间极长，一般人是无法做到的。
黑夜里，沼泽腹地，生物活动的身影，很难抓拍到的，亓皝却捕捉到了。他拍的这些照片，色彩分明、纤毫毕现，都可以作为教科书和典类资料上的图示来保存了。
陶明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
亓皝又放了几段视频给他们看。
陶明和米芃芃看得热血沸腾。如果没有专业摄影器材，没有亓皝这么敬业，这些珍贵的影像很难得到。
亓皝很爽气，他说：“我的仪器，大家可以随便用！”
陶明兴奋得眼睛发亮，“真的吗？”
亓皝点头，“当然！”
陶明双手握拳，兴奋地原地转了个圈：“耶！”
这些仪器设备对他们的工作很有帮助。
米芃芃自幼家境贫寒，没有条件接触这类耗费金钱的东西。陶明对专业性很强的摄像器材也不甚了解。
亓皝简略地介绍每种相机的性能功用：“远程摄像机，可以用以拍摄远距离的事物，比如某些有无法近距离观看的动物；便携式热成像摄像机，用以拍摄夜间活动的恒温动物；红外线摄像机，可以在黑夜里，近距离拍摄体型微小的生物……”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人类地眼睛失去了作用，但是通过专业相机，却可以清楚地看到动物的活动轨迹。”
米芃芃瞪大眼睛听得入迷。以前从不知道，摄像机有如此多的分类和功用。
亓皝接着介绍：“这是一台高速摄像机，可以把速度放慢四十倍。”
而后，他打开摄像机，给他俩放了一段视频:一只蜘蛛，在漆黑的夜里，打开细长的腿脚，倒挂在蛛网上，一只不知名的小飞虫翩然飞来，蜘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捕获了这只可怜的猎物，前后时间没超过一秒。若在平时，单凭人类的肉眼，很难看清电光石火间发生的这一切。但是高速相机，把蜘蛛捕猎的过程动作放慢，它的每一个动作都异常清晰的分解展现出来，看得无比清晰。
米芃芃和陶明，仿佛看了大片一样兴奋。
亓皝又给他们演示了遥控摄像机……
“这些仪器，都算是站里的，你们可以随便用。”亓皝不苟言笑，始终是波澜不惊、宠辱皆忘的样子。
陶明忘乎所以，大力拍了亓皝肩膀一记，由衷地赞叹：“你真太给力了，哥们儿！”
国家拨给动物保护基地的资金有限，连总站也仅有几台先进设备和仪器。这些东西对工作很有帮助，可陶明他们却鲜有机会能接触到。
傍晚时分，天边燃烧起火红的晚霞。
亓皝踱步到室外，迎着西坠的夕阳吹奏起来。
自到桃源居，亓皝经常会于夕阳在天时，吹奏起或明丽或低沉，或欢畅或伤感的曲调。
米芃芃在厨房，一抬头就能看见亓皝夕阳中矗立的身影。
亓皝的背影，挺拔、伟岸、茕茕孑立，无比熟悉。
她总觉得，无论他吹奏的乐曲，是欢快的还是低沉的，总有一抹孤独意味，浸淫在悠悠的箫声中。
奇怪的是，不通乐理的米芃芃，竟能从他的乐音里，感受到出他心情的微妙变化。
她暗暗自嘲，莫不是自己就像是那钟子期，而亓皝就是那“破琴绝弦”的伯牙？
想到“知音”一词，她就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真是荒谬之极！
可事实如此，通过乐音，米芃芃确实能解读到他飘忽不定、变幻莫测的心思。
米芃芃觉得自己像一个蟊贼，躲在暗处，窥伺着别人。
陶明对亓皝的乐音没什么感觉，他只对亓皝手中的那件吹奏乐器感兴趣。
亓皝说这件乐器很早就跟着自己，叫做埙。
他这个椭圆形的埙，有六个音孔。
据说埙是中国最古老的吹奏乐器之一。公元前三世纪末期出现六音孔埙，现代埙一般都是十个音孔。埙音色古朴醇厚，低沉雄浑，很有感染力。
亓皝手中这只埙，表面光滑可鉴，应该是把玩时间很长了。
陶明开玩笑问，这只古埙是不是很值钱？
亓皝说这是家传的。
这天，米芃芃轮休。若在平时，她都让陶明回家陪妻儿。但这次陶明说老婆带儿子回娘家了，回家也是一个人呆着，没意思，干脆自己值班，给米芃芃放个假。
他劝米芃芃年纪轻轻不要老窝在站里，到保护区外面去感受一下现代气息，看看人类社会的繁荣景象。
自从入住桃源居，米芃芃竟然一次没离开过。
米芃芃决定利用难得的假期，去一趟市里，给叔叔配点药，顺便买点生活用品回来。
陶明取出车钥匙，准备送米芃芃出保护区。
亓皝正坐在办公室里，貌似正专心致志地看一本大部头的生物书籍。
此时却立起身，“正好我也要去一趟市里，我开车送她吧。”
陶明把钥匙抛给他，笑呵呵地：“那正好，省了我的力了。”
亓皝单手利落地接住钥匙，身手矫健，动作洒脱。
米芃芃见他已迈步走向车子，内心却有点忐忑。
从没有和亓皝单独相处过，平时她总极力避免和他独处，怕暴露了自己那点说不清的小心思。
他若在楼下，她就呆在自己房间，或这里弄弄那里看看，总之就是避免和他同在一个空间里。
单独和他待在一起时，总感觉氧气不够用的，呼吸不顺畅，抑制不住脸红心跳。她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异样，更怕被亓皝看出来。
亓皝打开车门坐在了驾驶位置上，很快发动了车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依然在车外犹豫的米芃芃一眼，却并不催促，只静静等着。
米芃芃暗自深吸一口气，佯装镇定，慢吞吞蹭到车旁，手刚碰到后车门把手。
“前面坐吧，路况不好，颠簸得厉害，坐前面舒服些。”亓皝说着，伸手打开了副驾驶旁的车门。
米芃芃局促，慌乱地小幅度弯了弯腰，“谢谢！”
她紧紧抓着自己的帆布书包的袋子，上了车，坐得端端正正。
亓皝专注地开车，嘴微抿着，没发一声。
米芃芃扭头看向窗外，貌似在欣赏窗外的美景。其实她脖子僵直酸胀，却没有勇气转过头。
她拘谨不安。紧紧绞着包袋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米芃芃挖空心思想说点什么，以打破二人间僵硬尴尬的气氛，但喉咙仿佛被糊了东西，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她干脆放弃努力，就只干坐着。
她再不敢试图发出声音，她怕自己声音喑哑，一开口就泄露了自己的情绪。
“你怕我？”冷不防，亓皝突然转头，探究的目光，直透她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