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孤儿院六

方楠站在原地，十分无措。

从这个动静就知道，可能这次闯进来之后事情大条起来，这次的事故不是他小时候碰见的那种事故，这次的事故，危险的多，动静也是大的多。他好像和这里，有种莫明的感应——

他知道风是从哪里来，他知道风的气味，知道风的心情，知道风的方向，知道这个突然起来的阴风并没有之前的一贯的敌意，反而像是一种欢迎。

这个才让他害怕，他感觉自己丢掉了重要的记忆，一切现在发生的事情，让他觉得恍若在梦里。小时候的误闯，晕倒，陈阿姨，院长，方袄，阴风，神鬼，现在这里的石柱，奇怪的风，自己和这里莫名的联系，这一些都让他摸不清头脑。

可是单单只是这个样子的话，他也没有必要现在感觉这么不安了。

因为就在风越来越大，他快要睁不开眼睛的时候，从他正前方的那片树林里，走出来了一个人——一米五的身高，身材走样。

而就在她越走越近之后，方楠总算是观察到这个人长什么样子了——有些肥胖的圆脸，大眼袋，显得毫无精神。而她的右眼上，还是显而易见的出现了一条经年累月已经去不掉的碗口的大疤——这个是一直以来都失踪的许阿姨！他不会认错！

就在出了孤儿院，深爱自己的养父母死掉之后，他用养父母的阴界问路的方法，曾经想尝试着找到许阿姨，但是那时候阳界并没有许阿姨，而以他的水平，根本问不到阴界去，所以他只能假定许阿姨是死去了。院长这里的口供和许阿姨家里的口供一点也不一样，而这个不一样就这样子显而易见的摆了出来，竟然至今还没有人发现。曾经假定已经是被孤儿院害死的老太太现在已经是活了过来，这个最让他毛骨悚然。

——

或许，不能算是“活”了过来！

“方楠楠，”那个许阿姨开口，声音是中年妇女的粗嗓子，但是语调确实很温柔，“你总算是来了呀，真是个小没良心，阿姨可是等了你好久了哟。”

现在这个像是许阿姨的阿姨站在了他的面前。十米开外，穿着印象里好像没有脱下来过的青色棉衣，黑色宽大的休闲裤，还有一双布鞋，就是那种最方便劳作的穿着。记忆突然鲜活了起来，他记起了和这个是如何相处的，这个阿姨曾经因为自己最像她的小儿子所以格外的疼爱自己，总是会留下一个鸡蛋，瞒着其他小孩儿给自己吃，只要有机会就经常给其他来孤儿院的家长介绍他，虽然他每次都表现的极好，不过每次没有被领走，阿姨就会很为他伤心。曾经偷跑了进来，阿姨照顾高烧三天的他，好像还和院长吵过一架——说的是什么呢，他早就不清楚了。不过这么些年过去了，院长却是和他小时候中的院长的样子，完全没有变化呢......

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方楠看着眼前寻找了好久的许阿姨，想法竟然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了，这些有的没的东西在他脑子里一起涌了上来，体现在他的表情上，配着他戴着眼镜的书呆子的样子，就像是在发愣一样。

面前的“许阿姨”看到了他现在的表情，又是往方楠的方向走了三步，很是有些不开心，脸色都不好了，“竟然连你的许阿姨都不认识了，方楠，你怎么这么不知道事儿呢？阿姨真是伤心呀......”

“阿姨......许阿姨......”方楠的表情就像是梦寐一样，声音像是在喃喃自语，“我以为，你早就死掉了......”

“真是一个没良心的孩子呀，”那个“许阿姨”脸上的愤怒渐渐退去，变成了一种埋怨的表情，而这种表情摆在了一个中年妇女的脸上，配合着这个阴风，鬼气，显得格外的怨气满满，“竟然忘掉我了，亏得我还记得要过来找你呢——”

方楠紧紧的闭上眼睛，在这种明明最有猫腻的时候，选择了最不保险的姿势——没有瞪大眼睛，反而是闭上了眼睛，“不是的......你们惯会骗人。我知道你死掉了！我记起来了！那时候在我的房间，你就是已经被院长杀死了......你怎么会还活着呢......许阿姨！”

最后一声震耳发聩，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这个风，这个气息——是不是你在我被方袄打晕之后，试图争夺我的身体？许阿姨，是不是你？！”

方楠心想，或许不能叫她许阿姨也说不定。

他早就不是很之前的那个小孩儿方楠了。那个小孩儿方楠，在孤儿院就是已经学会了，不能够让大人帮忙解决问题，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有自己虚伪与蛇的一套。养父母的出现让他可以离开孤儿院，而他最放不下的就是方袄和许阿姨。养父母不错，他用尽全力的学习，就是为了要证明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优秀的男孩儿，养父母领养自己这个决定没有做错。而养父母死后，他只会学习，基本的社交是成问题的，而这个时候，他想要找回孤儿院时候的方袄和许阿姨。

但是许阿姨已经死了，就算他再怎么努力，这个人也不是许阿姨呀。就是这个东西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方楠突然意识到，其实许阿姨是真的死在了小时候自己的眼前了。

而这次的寻找，与其说是找寻许阿姨和方袄，倒不如说是潜意识保护自己忘记许阿姨真正的死因，而却又成全自己想要回来的心愿，所以给自己的大脑编造了一个因为受到了袭击所以一定要带着方袄回来看看的执念。

为什么喜欢他的，和他喜欢的人，都会死去？

方袄——只有一个方袄了。可是丢掉记忆的方袄，又是为什么存在呢，有意义么？

对面那个许阿姨似乎是被方楠给问住了，倒是愣了好一会儿，之后她的脸上出现了那种看着没有丝毫力量却反抗着的婴儿的慈悲怜悯的笑容，风也渐渐的停了下来，她的身子渐渐的变得有些模糊，“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子也好呀，不要让它抢走你的记忆，方楠，不要忘掉我们，就算是带着恨的，也不要忘记我们......”

没有意料之中的被触碰，被打，或者是被施法术，只是真的像是许阿姨一样，说了几句话，就消失了。来的时候，他拒绝不了，而去的时候，他也挽留不得，真的是无力呀......

这个它是谁？！为什么它会来抢夺自己的记忆，而又是为什么，他要记住他们，即便是带着恨意的？

什么都不知道，摸不清头绪的感觉使得他的感觉就像是要被分裂一样。

秦苏按照彐鼎的提示赶去后山的时候，看到了那上百的规则排列的石柱，和乱七八糟就像是邪教聚会现场的黄符红字。最引人注意的是在靠着最右边的石柱，紧紧抱膝，把自己头埋进腿中的方楠，他的身子都在抖，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

彐鼎虽然是在原型里却是可以观察到周围的情况的。看到方楠这个样子，他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这是一个既没有同情心也没有多少感情的法器——也幸亏是这个样子，他才能活上这么久，不然早就会因为被迫经历人世间的别离而肝肠寸断了。

秦苏看见了方楠的状态不对，极为小心的靠近他，“方楠？”

方楠依旧埋着头，没有理会秦苏。

秦苏在他的旁边蹲下，“方楠？你听的见我说话么？”

他埋着头沉默。秦苏沉默半晌，站起身，在他旁边找了一个石柱，学着他一样的抱膝坐下，抬头看着天空，就只是陪着他，让气氛安静下去。

彐鼎感觉到秦苏不对劲，在彐鼎里面喊着秦苏，“喂喂喂，你这个不对呀。不是说要拖着他，赶快跑路么？之后如果那个黑心商人过来，那就很难办了，你到底在干什么呀！”

秦苏没有开口，在心里和彐鼎说话，“没看见么，我在看天呀。”

“......”彐鼎无奈的声音大喊，“秦苏，本尊再和你重复一遍，这个时候，幕后BOSS如果过来，你和方楠可能保不住，我也有可能被抓，你想不想的通呀混蛋！”

“我以前一直以为逃就可能解决问题的。”秦苏的声音在心里响起，默默的，悠悠的，疑惑不解的，“但是逃，有用么？逃可能有用，但是你看方楠，我不知道发生的是什么问题，但是他逃了那么久，还是回来了。而我呢？我怎么说也只是占了一个这个身子的便宜吧，我也回来了。你不觉得，这是命运么？而该解决的，一定要解决掉么？”

彐鼎的声音几秒钟后响了起来，声音恢复了和秦苏初见时候的沉稳无趣，“你英雄？你有想过自己的水平么？你可能会死掉。我活了这么久，如果单凭着你这种热血，我也活不到现在。你知不知道一个话叫做务实，叫做不要逞英雄？”

秦苏冷哼，“那我就当千年的老乌龟好了。”

“......”彐鼎却是没有生气——说实话，他活了那么久，真的能够动气的事情少之又少，很之前一直和秦苏互怼，只是觉得无聊，现在秦苏明显是一个头脑晕掉的小年轻，他再浇凉水，反而是让她的那堆火更加的旺了起来。

想了想，秦苏补充，“你之前不是还说，鬼道鬼修很牛逼么？我不是还搞定了他？”

“......”卧槽那是本尊我搞定的好不好，凭你的实力你早就死掉不知道多少次了好不好？！

彐鼎懒得管了，直接关掉和这边的联系，让秦苏自生自灭去了。

知道彐鼎可能生气了，秦苏想了想自己之前说自己搞定鬼道鬼修的事情，也是笑了笑。

她知道，绝对是彐鼎帮她搞定的鬼道鬼修，但是既然这个嘴硬死傲娇不承认，那就懒得继续说了。她呀，确实很多时候都是被照顾呢。小时候，被父母亲照顾，长大之后，父亲虽然走掉了，但是她还是被母亲照顾。死后，被余烬安照顾，被老爷子照顾，被元熙被那么多的乱七八糟的鬼照顾着，而更多时候想起来，也是因为父亲的关系。现在就算是离开了余烬安，她也是被彐鼎照顾着。

想起来，真的是件很幸运的事情，但是，为什么这些照顾自己的人，都是想要自己活成他们想象中的样子呢？

母亲希望她上大学之后结婚生子最后有子女承欢膝下最后能够老死，甚至不惜以她的幸福来做要挟。余烬安的帮助，是希望她能够按照他想法中的样子，一起和他有目的的去做一件事情——想来，很大程度上也是和父亲有关。想让自己好好学法术，估计也是出于旅途方便考虑吧。彐鼎？彐鼎更希望的是自己能够提高实力，成为一个配的上自己的主人，也减少给他的麻烦。

她一直是这样子活着的呀......按照别人的想法，活着的。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可悲。

她想帮助方楠，不是什么热血上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彐鼎讲错了。她只是在脑子里有这个愿望，愿望强烈到她不能忽略——感觉是来自心里的声音，更确切的来说，是来自于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那个叫做方袄的苦命的小孩儿的声音。

她想要方楠活着。

秦苏满足就是，占了别人的身体不帮忙做一些事情也说不过去，虽然事情可能最后发展真的如同彐鼎而言，她可能会死掉——

但是还没有找到自己的人，死掉，和活着没有什么差别。最多就是有一些，可以忽略掉的遗憾罢了。

秦苏看着天空，自嘲的笑了笑。

喂，你这个人，你这个心魔，还真的是很棒棒呀——就连混着过日子也不想，真是残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