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游移不定

王德榜要赶赴前线，原本打算从长沙起程，穿过贵州直接前往广西，再抵达越南。可是左宗棠嫌弃这一段路不好走，走起来太慢，所以叫他从上海坐船赶过去，原先议定从长沙取的现银就改从上海取。

听闻这个消息，郭庆春立马就火了：“这左大帅怎么想一出是一出，上海钱庄里为他置办军火已经耗了不少钱，哪里还有富裕给他提现？”

胡雪岩道：“这话可不能跟王将军说，他跟左大帅一样脾气，暴得很，不能得罪。”

第二天的时候，胡雪岩在礼查饭店宴请王德榜，还特意请崇明镇吴总兵作陪。礼查饭店是美国轮船公司的一艘快船船长业余建立的西式餐厅，位于外滩公园附近。三十几年来，这里一直是上海最为豪华的饭店，价格自然也贵的竟然，非商贾巨富不敢来这里动筷。正因为如此，上海的大型公司要是有重要活动，都喜欢在这里举行，为的就是彰显自己公司的经济实力。

宴请地点在二楼梦巴黎厅，不要说王德榜是第一次进这样的豪华西式酒店，就连吴总兵也是第一次。他们两个人原本有旧，不然胡雪岩也不会叫吴总兵来陪客。与会之时，王德榜与吴总兵在酒店门口下了车，穿着西式戎装的门卫便齐刷刷朝着他们敬礼，王德榜和吴总兵看到这架势，下意识想要回礼，可是又觉得不妥，于是互相看了一眼便走进门里。走到酒店里之后，立马有洋人侍女迎上来，微笑着说些什么。

王德榜和吴总兵都听不懂英文，只能干站着等胡雪岩前来。没过多久，胡雪岩便来到了礼查酒店。王德榜远远地看到胡雪岩进门，就赶紧迎了过去。胡雪岩为他购置这么多军火，让他十分感激。他只看到胡雪岩进门的时候洋人侍女同样跟胡雪岩叽叽呱呱说些什么。胡雪岩点了点头说了一句“thank you”，这让王德榜很是惊讶，连忙问道：“胡大人，你竟然会说西洋话？”

胡雪岩摇了摇头：“跟洋人打交道多了，会说几句简单的。其实我也听不大懂。”说完胡雪岩又说了一下梦巴黎，两个女侍便在前面领路，带着胡雪岩他们往二楼走。王德榜一路上只看到每一扇门门口都有两个窈窕的女侍站着，看到他们都一缕点头说“hello”。

三个人进到房间之后，女侍帮着他们脱掉了外衣，胡雪岩先请两位坐下，自己又占了主座。在他们两个人面前，胡雪岩也没有多大忌讳，直接拿出了东道主的身份，这两个人心里也没有觉得不舒服。

大家坐下之后，胡雪岩说道：“一位洋人朋友跟我说过，这礼查饭店不仅仅是在大清，就是在全世界的饭店中也是排在前面的。十几年前，这里最早使用地火（煤气），去年七月，英国上海电光公司在这里试燃点灯，这里也成了全上海最早安装点灯的地方。今年这里又最早使用上了自来水，前一阵我听说这里还安装了德律风。”

王德榜此时此刻，大有山洞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觉。他本就是回家乡呆了没多久，此时猛然来到上海，见到的这些都是自己以前从未曾见过的。他听胡雪岩这么说，好奇地问道：“什么是德律风？”

“翻译成中国话，应该叫做电话。”

正说话间，胡雪岩洋行中的两个朋友也走了过来。他们虽然是中国人，却都能够说英语，与洋人侍卫交流起来十分方便。酒和菜都是胡雪岩先吩咐好，然后由两位洋行的朋友与女侍交流。王德榜看到胡雪岩点菜，觉得在这么好的地方也不用多顾忌，况且胡雪岩也有钱，便嚷着说要喝花雕。但是这里是纯粹的西式餐厅，自然没有花雕，最后还是点了洋酒。

酒放到桌面上以后，王德榜看到这酒瓶子上全是洋文，花花绿绿的话有个胡子拉碴的老人头。胡雪岩告诉他，说这一瓶酒价值就是二百两银子。

王德榜听完之后连连摇头：“这也太贵了吧。”

“这还不是最贵的，最贵的一千两银子都有。”

王德榜不敢说话了，佩服胡雪岩经商有道的同时，又暗暗觉得自己每天带兵打仗，提着脑袋干活，两年也落不下二百两太憋屈。看到胡雪岩洋的朋友慢慢举起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酒，他也有模有样学者小酌。但是喝完之后他和吴总兵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是一脸的不解。这二百两银子的酒怎么像是二两银子的酒兑了一半水呢——也太淡了。

喝了几口酒，胡雪岩问道：“左大人现在身体怎么样？年前大帅去了南京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等沪汉电报架设好之后，我便去看看他。”

王德榜摇了摇头：“不怎么好，眼睛现在越发地看不清了，大帅已经跟朝廷请假。现在他天天在府中坐着生闷气，身体能好的了吗？”

“左大人生谁的气？”吴总兵好奇地问道。

“还不是生朝廷的。大帅一直想亲自去越南领兵，朝廷就是不肯。说来也是，越南，明明就是我们大清的属国，属国除了事情，我们怎么能坐视不理？那人家以前为什么要给我们朝贡？现在法国人在那边闹，朝廷连个屁都不敢放，说什么衅不自我开，要等着法国人先打了我们再还手。左大帅说了，这就是犯贱。法国人在越南搞事情，就是在打我们的脸，早该向他们宣战了。”

吴总兵觉得自己嘴欠，不该问这么一句，他和胡雪岩看了一眼，权当什么都没有听见。这公然骂朝廷的，也就是左宗棠了，要是其他人，免不了要被人治罪。胡雪岩举起杯子和吴总兵邀了一下，说道：“来来来，喝酒喝酒！”

但是胡雪岩在洋行做事的朋友，因为久于和洋人打交道，见惯了洋人比中国先进的技术和思想，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一些崇洋媚外的风气。再加上他们本身在商场中摸爬滚打，思考一切问题又难免地以“利”字当先，所以对遇难的战局一点也不关心，只要上海不乱，他们的生意不受影响，他们就十分满足了。于是有人说道：“洋人船坚炮利，没什么好打的。”

胡雪岩平日里跟这些人打交道，也是不得已使然，毕竟自己的生意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和外国人打交道。以往根这些洋行的朋友在一起，交谈的内容多是以生意为主，偶尔谈到政治上的事情，胡雪岩也觉得他们的想法过于单纯，也并不跟他们计较。至于越南打仗这一件事情，胡雪岩虽然自己十分关心，想让左大帅能够在越南战胜法国人。但是大多数商人都想着最好不要打，否则上海市面不靖，生意会受损。听到洋行的朋友这么说，胡雪岩皱了皱眉头。

吴总兵血气方刚，听了这话大声道：“没什么好打的？前天还有洋人跟我说，大清要是一直打下去，一定能赢，可是大清不一定会坚持打下去。”

要是不打仗这话是胡雪岩说出来的，王德榜早就暴跳如雷了。可是这话从胡雪岩朋友嘴里说出来，王德榜顾忌着胡雪岩的面子，没有立马翻脸，而是就着吴总兵的话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洋人看得再准不过了。大清地广人多，只要坚持打下去，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拖得起，法兰西远在万里之外，沉船过来打个一年两年没有问题，但是十年八年拖下去，一定能把它拖死。只可惜大清的软骨头太多，有些人一提到与洋人交涉，就只知道和谈，只知道割地赔款。”王德榜在左宗棠身边呆久了，也是一个强硬的主战派。他越说越气氛，两位洋行的朋友却不以为然。

胡雪岩自然知道洋行的朋友是怎么想的，便说道：“王将军，你也不必生气，现在朝廷不已经派你去前线了吗？”说完胡雪岩又对洋行的朋友说：“二位其实说的也对，洋人的武器装备确实比我们先进，可是这打仗也不一定不能够赢。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上海的商人大都想着最好不要打，不然市面不靖，生意就会收到影响。可是我觉得，生意因为战事收到影响，只是一时的，要是能打赢了，我们在洋人面前有了底气，这中底气却是长久的。一时受损的生意是明面上的，大家都能猜得到，但是这底气对我们生意的影响，却很少有人能知道。要是我大清打败了洋人，洋人跟我做生意，自然也会尊重我们的规矩，我们的谈判资本就无形中大了很多。”

洋行的朋友听胡雪岩这么一说，点了点头：“胡大人看问题的角度，到底和我们不太一样。胡大人说得很对啊。”

王德榜这个时候又说道：“我跟了大帅一辈子，只听他老人家的。他说应该打，那我就好好打。不谦虚地说，左大帅也经常当面夸赞我。”说着王德榜又指了指胡雪岩，说道：“大人对你也十分倚重。这次我在南京见到他老人家，他跟我说，我是他的左膀，胡大人则是他的右臂。”

胡雪岩在洋行的朋友笑了笑，这个王德榜还真是有趣儿。左大人当着你的面夸你好，自然做不得真，那是在收拢人心。但是左大人当着你的面夸胡大人，那可就是真的以为胡大人是他的左膀右臂了。

“那是大帅抬举我，我不过就是帮着筹措了一下粮饷军械。”胡雪岩拱手谦虚地说道。

“那也很了不起了。大帅说去前线打仗他不怕。他手底下能打仗的人有的是，但是后路粮台却只有胡大人可以依靠。”

胡雪岩和笑了笑：“王将军放心去前线打仗就是，只要左大帅一声令下，我就是折了身家性命，也会支援前线将士。”

饭后，胡雪岩带着王德榜去了阜康，把自己的私银拿出来拨付给王德榜作为军饷。

此去越南，朝廷说的是充实边防，王德榜归广西信任的徐巡抚指挥。王德榜抵达云南边防之后，很快联系上了刘永福，并且把饷银和武器都交给了刘永福。法国人见状顿时没有了穷追猛打之心，又开始想办法从和谈上下手。把清军全都支开。慢慢的两边形成了僵持的态势。

……

与此同时，盛宣怀已经来到了天津，跟李鸿章商量扳倒胡雪岩的大计。

李鸿章本打算狠狠地办一下胡雪岩，可是看到左宗棠的人到了越南之后，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便觉得胡雪岩似乎也没有办什么坏事儿，至少自己苦心维持的和局还没有被破坏。而且李鸿章的幕僚在此期间又不断地说时机未到，胡雪岩还不能办。李鸿章于是又不想跟胡雪岩做对了。

盛宣怀看到李鸿章游移不定，下不了决心，便说道：“中堂大人，抛开别的事情不说，就是电报局这一件事情，我眼不下这口气。现在我已经有了主意，打算将他一军。”

李鸿章听盛宣怀这么一说，便说道：“哦，有什么计划，说来听一听。”

“大人，津沪电报已经架设完毕，在施工过程中，我们留下了不少的残次电线。要是想办法让美国人把这些电线给用在胡雪岩架设的沪汉电报上，那沪汉电报可就不能用了。”

李鸿章摇了摇头：“美国人跟胡雪岩关系很不错，想让他们出卖胡雪岩，恐怕不太容易。”

“大人，这你就想多了。美国人不愿意是一回事儿，他们用不用电线又是一回事儿。我已经买通了码头仓管库房里的一个人，这件事我保证能够做地神不知鬼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