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飞往洛杉矶
机窗外的云山雾海隔离了天空和大地,在云层之上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被太阳光照耀着亮得晃眼。想不到第一次坐飞机,就是为了离乡背井到一个遥远陌生的国度去和一个已经陌生了的亲人一起生活。
一杯果汁递到我面前,我摇摇头,果汁被放在了搁板上。那只手又伸过来撸我的头发,我有些抗拒躲开了。身边的人缩回手坐直了身体不再试图亲近我。其实我也很无奈,虽然那人是我妈,但是我对她的记忆始终停留在5年前,即便如此那些记忆也是断断续续无关紧要的。
“你妹妹好像不开心,什么事闹情绪哪?”旁边座位上的那个中年男人轻声地问。
“她是我女儿,小女孩闹闹情绪正常啦。”
“哦,对不起,我以为你们是姐妹。”
我妈对他嫣然一笑,这个男人显然很会说话,气质比较儒雅,长得还算端正,身材看起来保养得很好,不过也不高,目测不会超过170cm.
“哦,我这里有些杂志给小妹妹看看解解闷吧。”他从包里拿出两本杂志递给我们。
“谢谢。”我礼貌性地接过随手翻看着。不过是又一个搭讪者,我妈是个很美很时尚的女人,作为一个舞者加上她冻龄有术,使她的容颜完美到无可挑剔,是个很容易一眼就能让人爱上的女人。
杂志是全英文版的,我还能看懂,是介绍一个乐团的各种演出还有获得的奖项。其中有特别介绍一位小提琴家,也是这个乐团的指挥。我认出照片上这个叫杰森.张的小提琴家就是给我们看杂志的男人,这种自我介绍的方式有点意思。
“你是音乐家啊,真是失敬了。”果然我妈开始有兴趣和他聊天了。
“哪里、哪里。我现在就住在洛杉矶,原籍是在上海的,这次刚探亲回来。哦,这是我侄子丹尼,”他伸手拍拍过道另一边座位上正戴着耳机看电影的男生。
那个男生显然个子挺高,皮肤黝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五官棱角分明。穿着普通的T裇牛仔裤,看起来很强壮蛮有肌肉的样子腿也挺长。见杰森介绍他,忙摘下耳机微笑着向我们点头打招呼。
“丹尼,这位是......”杰森用询问的眼光看向我妈。
“嗨,丹尼,我是露西,这是我女儿罗斯。”我妈的自我介绍让我有点哑然,我什么时候开始叫罗斯啦?
我妈感应到我的眼光,回过头伸手搓我的脸说:“宝贝,你以后就要在美国生活了,你需要一个英文名字,我觉得罗斯这个名字最适合你了。”
我急忙别过头,想反对的,看看这场合还是算了懒得计较。谁的名字不是父母起的,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接受。就这短短的几天,我的生活已经是天翻地覆的改变。换个名字而已也不算什么了。
“嗨,丹尼,你长得真帅。”喜欢帅哥是我妈的一大爱好。
“谢谢。”这个丹尼笑起来很亲切很阳光,不过一口白牙显得脸更黑。
“我看见你也在这本杂志里,你也是小提琴家啊。”我妈看得还真仔细。
“呵呵,小提琴家可谈不上,跟着杰森叔叔学了几年琴,乐团演出时就凑个人数。”
“你还挺谦虚的。”
“哦,下个星期我们在迪斯尼音乐中心有演出,不知道你有没有空赏光?”杰森说。
“是吗?能欣赏到大师的演出,是我的荣幸。”
“哦,不知道你先生有没有空一起去呢?”
“我没有先生。我和两个同事一起住。”
“哦,那太好了,也请你那两个同事一起去吧。最好是能多带些人来,到时候我带你们入场,人多才热闹嘛。”
“那怎么好意思。你都请我和罗斯,我哪能再带人哪。”
“啊呀,人多捧个场嘛,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摇滚、嘻哈乐之类的,象我们这种传统音乐已经没以前那么受欢迎了。乐团里的成员们差不多都是中老年人,以前在国内都是音乐教授的级别,来了美国之后本来以为凭自己的音乐造诣,怎么都能在美国更上一个台阶。可是现实就象是叫人起床的闹钟让我们不得不清醒过来,现在我们各自都有不错的事业,之所以还坚持组乐团不是为了生计而是一群老男人为了缅怀过往。所以你们能来才是我们的荣幸啊。”
“好。那到时候我就不客气了。”
“不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我在罗兰港的“JL”舞蹈学院里教芭蕾舞的。”
“是吗?我女儿多罗茜也一直想学芭蕾舞哪,不知道你们学院收不收啊。”
“哦,你女儿多大啦?”
“7岁。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半年前我和前妻离婚了,她一直心情不好,我想如果能让她学习她最喜爱的芭蕾舞,她可能会开心起来的。”
“唔,她这个年纪的确是学芭蕾的好时候,我把地址给你,你带她来试试吧。”于是,这两人互相交换地址、电话、微信、Facebook.
其间我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之中说了句上海话。
“原来你也是上海人啊?”
“是啊,挺巧吧。”
这下又开始他乡遇故知了,直到晚餐派送了过来才算中断他们的“交心”。
晚餐过后,天色渐渐起了变化,太阳象是离我们很近,变成一个很耀眼的金色光球,映着它身下的云霞透着一种火一般奇异壮观的金色。这种光芒甚至照进机窗内,使得机舱内也透着金色的光晕。
我无聊地用手玩弄着那些光线,看着我的手也变得金亮亮的。身边的两个人一直在轻声细语地说话,杰森很会挑起话题,无心听他们各自编排着自己的故事,我的思绪被带到5年前。
我从小是外公外婆带大的,我爸是医生,我妈是舞蹈演员,两人工作都很忙,把我丢给外公外婆后就不管了。偶尔来吃个饭送个玩具,以至于我一度以为他们只是客人而已。倒是爷爷奶奶经常来看我,带我出去玩。终于有一次,我爸妈来学校参加家长会,结果艳惊四座。大家都羡慕我们一家人爸爸帅、妈妈美、女儿可爱。以为我们有多幸福美满。可是,就在半年后,我爸妈离婚了。我妈很快和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人结婚移民。我爸更少来看我,每次来坐不到一会儿就会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匆匆地走了。听说他也结婚了,娶了一个很有钱很有身份的女人,好像管他管得很严,爷爷奶奶也没见过这个女人。幸好爷爷奶奶还是经常来看我,两家的老人仍然很融洽,没有因为儿女的离婚生出什么嫌隙。听四位老人说因为他们年轻时就是特别好的朋友,所以才想着让儿女成双,却没想到落得这个结果,他们都觉得对不起我,我倒没觉得什么,本来也没得到过爸妈的关爱,也就不存在失去什么。我依然在四位老人的呵护下快乐地成长,直到一年前外公突然去世,我才感受到失去亲人的痛苦。我妈也因此回来过一次,听说她又离婚了。
外公的离世对外婆是个沉重的打击,使她一直郁郁寡欢,就在上个月外婆也走了。我妈回来处理后事和遗产还有我,我想跟爷爷奶奶在一起,可我妈不让,硬是要带我走。爷爷奶奶舍不得我哭着求她也没用,当初离婚时我被判定为我妈的“财产”。临走前我拉着爷爷奶奶的手向他们保证过,等我成年了一定回来跟他们在一起。我不能再让我的爷爷奶奶老来无依无靠。
思绪在半梦半醒中折磨我,眼泪滑过脸颊时我被惊醒了,连忙擦掉。幸亏现在是深夜,大家都睡了,机舱内的灯光不知何时被调得有点昏暗。看来没人注意到我,这让我小小的松了口气。刚偏过头想继续睡,可眼光滑过处,却隐约看到那个丹尼好像在盯着我看。我警觉地回望过去,却发现他一歪头闭上眼睛装睡。我心里有些不自在,不过也没办法,继续睡吧。
天亮了,大家陆续起来梳洗。我从洗手间里出来时,却见丹尼站在门口。
他看见我笑了笑说:“嗨,早啊。我叫张一弛,你哪?”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主动来打招呼,不过礼貌起见还是回答他:“嗨,我叫淳于浓。”
“你姓哪个chun?”他有点迷惑了。
“我姓淳于,是复姓,浓是香浓的浓。”
“哦,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复姓欧阳的。”他挠挠头笑了起来,“我14岁来的美国,当时我也不愿意,不过大人们总是会考虑到比我们的感受更多的东西,问题是以后你会发现那些确实很重要。”他的话让我勉强笑了笑,看来他昨晚真的看到我落泪了,是想来安慰我吧。
“你不用担心,这里的人都挺好的,等你交了新朋友,你会喜欢这里的。”
“哦,谢谢。希望是吧。”我侧身让他进了洗手间。
回到座位时,看见杰森拉着我妈的手跟她耳语着什么,把我妈逗得满脸欢笑。看到我来了也不知收敛。我的座位是靠窗的,只好从他们面前挤过去,看情形好像只有我比较尴尬。
早餐时,这两人已经开始互相喂食了,这顿早餐吃得我很不舒服。秀恩爱的我也不是没见过,可是两个中年人在认识只有一天的情况下,当着晚辈的面秀恩爱的还是第一次。
再看那个丹尼,好像司空见惯的样子完全淡定。偶尔瞟过来的眼神好像还带着欣赏和羡慕。好吧,看来这两个男人都不是什么正经货。
终于到达了洛杉矶机场。我们的行李有点多,好在有杰森和丹尼在,什么都不用我们自己动手,坐着等就行了。
出了海关我妈才说自己没人接,杰森立刻打电话调来一辆商务车。
我悄悄地责怪我妈,“我们叫辆出租车不就行了嘛,干嘛这么麻烦别人。”
“宝贝,你不知道,洛杉矶不比上海出租车满地跑,这里因为人人有车,所以出租车少得可怜,还要预约才会开出来,平时在路上想叫到一辆空的出租车是不可能的。”
“那你为什么不事先预约好呢?万一我们没遇到杰森怎么办?”
“放心吧,宝贝。你妈我从不需要操心这些的,没有杰森还会有别人,美女的身边从不缺献殷勤的男人。其实我根本不是没人接,只要我一个电话,立刻会有大把的男人想来接我,我只是给杰森一个表现的机会。”
车来了,杰森让司机自己回去,他亲自开车送我们,一路上和我妈欢声笑语地各种话题不断。而我和他侄子坐在后排,安静得有些尴尬。
“看,洛基山脉。”丹尼伸手指向窗外,我转头望去,远远的一片山脉绵延不断,看似不高可是山形壮美,山顶上尤有积雪和蓝天白云呼应,看着很是动人心魄......
“嗨,宝贝,我们就要到家了。”我妈指挥着杰森把车拐进一条支路,在一片三米高火红的三叶梅筑成的围墙前停了下来。围墙中间有一扇很大很漂亮的黑色铁艺门正半开着,门内的院子象个小花园,一幢白色的两层小楼精巧别致。
可是这会儿却有一股刺耳的噪音从这样雅致的房子里传出,象是警车上的警笛声刺耳得很。我妈也是吃惊不小,一下车顾不上我们就径自往里冲。
“露西,你先等等,”杰森一把拉住我妈,“屋里有人吗?”
“杰妮应该在家,我......我不确定。 ”
“你不能这样冒然进去,万一里面有什么危险呢。你先打她电话。”
“噢,对......对”我妈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拿出手机拨号,没人接听。
“你们这报警系统连接警局了吗?这么响警察应该一会儿就到了吧?”丹尼问。
“没有,我们家这个警报器就是个摆设,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啦。”
“好吧,那你们在这儿等一下,我进去看看。”丹尼脱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副双截棍。
“嘿,等等,你都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就进去。”杰森拦住丹尼。
“叔叔,这警报都响了这么久了,如果有什么事,罪犯应该已经跑了。也可能只是警报器坏了呢。不管怎么样我先进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人受伤,起码可以及时救援。你们等我电话看要不要报警。”丹尼拉开他叔叔进去了,我们只好站在院子里等。
正当丹尼打开大门时,那噪音嘎然而止。丹尼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探身进去了。
一分钟后,杰森的电话响了。“叔叔,你们进来吧,只是警报器坏了,没什么事。”
我们立刻进了屋,屋里非常干净整洁。精美的欧式家具和摆件配着雪白的墙,大理石的地板光亮照人,楼梯和二楼都铺着带花纹的米色羊绒地毯。
就在二楼的走道上架着一个三角扶梯,上方天花板被打开了,有一个女人正往外爬,丹尼站在扶梯旁接着她。
“杰妮啊,这什么情况?”我妈担心地问向那人。
“警报器坏了,昨天半夜里就开始了,先是按键板老发出“嘀、嘀、嘀”的声音,怎么都关不掉。早上我想找这家公司来修,可电话一直打不通。我被它吵烦了,就把按键板拆了,结果就警铃大作了,我顺着声音找到天花板里,才发现房顶里有三个喇叭连通警报器响得要命。我就爬进去把电线给剪了。”
“你这不胡闹嘛。”我妈责怪道。
“这是小浓吗?都长这么高啦。”这个杰妮根本不理我妈的话,一把拉过我问道,很欣喜的样子,可我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小浓,这是你陆阿姨啊。”我妈见我没反应便提醒我。“不过,现在要叫她杰妮阿姨了。” 这是陆阿姨吗?真让我吃惊,五年没见变化好大啊。“陆......杰妮阿姨。”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闺蜜兼房东,也是我的老板,“JL”舞蹈学校的校长。这位是杰森和他的侄子丹尼。”
我妈这一番介绍,免不了大家互相奉承一番。
杰森说:“我刚来美国时,为了生计做过水电工的,还考过证书哪,我家里装修、水电都是我自己弄的,以后你们这儿有什么大大小小的事招呼我一声就行了,我家离你们只隔三条街。”
“真的?这么近那真是太好了,以后少不得会麻烦你哦。”
“没问题,荣幸之至。”
这叔侄俩很能干又识趣,三两下帮着收拾好东西,搬进行李后就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