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初(1)
上卷,起相思
过往云烟,待他人同因自己而死,她该如何?一切,皆为宿命,即便她试图逃离,却依旧沦陷。
习得占卜之术,又能如何?料知天命,却无法料知红尘。
忆回过往,仅仅是因为当下,竟已毫无眷恋。
狂风呼啸,乌云压城,百姓无不欢喜得取出家中盆盆罐罐摆置露天之下。可惜庄稼青黄不接时,遭得如此旱灾,纵使再强盛的国家,两年未得雨水,也是百姓流离失所,国库逐渐空虚。
只是,天未遂人愿,黑压压的乌云再一次从百姓渴求的眼眸中散去。街街市市,哀叹之声此起彼伏。
素星居,简陋木屋里,绝色女子着青色抹胸裙裾,白纱遮过如玉裸露香肩。杏眸微瞋,柳眉轻蹙。夏日炎炎,她俯身在木桌之上不停歇地鼓捣着什么,额上冒出一层薄薄细汗。
身前的黄袍男子负手而立,同样皱着剑眉,满脸焦灼之意。
忽地,女子毫不怜惜地咬破中指,挥洒于白纸,之上迅速浮现两行血色小字。
“既已无情数十载,
何必怜惜乏虞三。”
白纸上的字迹工整无比,她却像是看到了可怖的地狱。定睛,方才松下一口气。
“当下灾情所解需时,不过三日!”冰凉的语气溢于唇边,女子抬手抹去痕迹,苍白着脸色摇摇欲坠,幸得倚于桌沿,险些跌倒在地。男子悄悄收回正欲上前搀扶的双手,手背青筋已覆还皆不得知。
“那今日之雨为何仍旧没有出现?”眼底的血丝揭穿了他已数月不曾仔细休息的事实,而这嘶哑的声音又是在女子心上划下一道。只是,她依旧冰冷如雪,冰封如玉。
“天机不可泄露!皇上还请回宫,不必终日留于民女这等粗败之地。百姓之事,民女自竭尽全力!”字字珠玑,逐客令已下,男子垂首摇头,斑驳阴影落在他的侧脸,教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转身,离去,空气之中,似乎漾响着心碎的凄凉。
女子呆呆地努力将视线定于白纸之上,思索着对策。再抬首,男子早已回头将其拥入怀中。
“阿眠,你为何不能多看朕一眼?”苏钰紧紧搂住她,却被立刻挣脱。
是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姑娘、那个胆怯自拙的姑娘。
“当初年姐姐自饮鸠酒,君殇战死沙场,风连削发为僧,你也曾这样问过我……那时我便给过你答案。”
声音之下,几分悲伤轻藏。绍以眠转身,只留给他一个模糊的背影。脸颊之上,却有什么凉凉的划过。
“一直以为,我们之间隔着的只是身份,没想到却是人心。”记忆犹新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她一步步迈入隔间,放下纱帘的那一刻,似乎一切都结束了。
他还在以“朕”自称,还不觉自己的错事。
绍以眠啊绍以眠,你又何时才可放下呢?
纱帘之后的背影,模糊得令人心寒,苏钰凝视着遥遥的佳人,不自言。
“阿眠,这次,世人都拜托你了!”沙哑的嗓音直直击在她的心上,待他最终拂袖而离,纱帘背后,不自觉已是泣不成声。
当此世道,人心惶惶。若是再不得以缓解旱情,他,恐是负了世人。
三日之后再见,不再见。
从橱间最高格中取出一卷竹简,她一字一字暗自呢喃,无人见,窗外风刮起了少许,拂起些许黄沙。
“眠姑娘。”叩门声渐起,丫鬟梓儿端着一碗稀粥,端庄文静,一样的名唤,却总不似曾经相伴的梓儿,淘气,却惹人怜爱。
绍以眠小心翼翼地放下竹简,置于隔间。纱袖掩过脸颊,拭去残痕。
纤手起素帘,清风岁流苏,墨香依萦绕,黄沙烟哀戚。居内居外,始是两个世界。
“眠姑娘,用不用歇息?今日,时候也不早了。”白日黑夜,又有何区别呢?天子脚下,集市已消失良久,繁华,同样泯灭天际。
寥寥白烛点,残光晕染半壁。梓儿暗自奇怪着为何这被皇上供为上位的眠姑娘从不稍稍显露几分奢气,甚至于素星居中每一个下人都沾了些许光,她仍旧不理不顺。若是任意一人,已是艳羡不及,哪是这分不愿的模样?
但自己毕竟也只为一名丫鬟,若非被眠姑娘选下,如今是否在世也未可知。
“眠姑娘。”梓儿小声提醒,稚气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惶恐。粥热气渐散,却不见姑娘动匙。
“你先出去吧!”绍以眠丝毫未抬眼,手中的古书依旧被翻页。泛黄的古书,略有残缺的墨迹,凡事显得珍贵非常,一页一页,小心翼翼。
“是的,姑娘。”“嘎吱”一声,沉重的木门紧闭,空荡荡的房间,惟余数不尽的古籍与朱砂纸墨。占卜之法,不离八卦道府、日月星辰。尽管她只习四载,却是已然领略了八九分。自古至今,常人便无谁可到达这种境界。
仿似发现了什么,重新翻回那一页,“求雨者,以魄为引,借天一酒,散自一生……”果真如此。
她起身正想继续,被放置一端的小粥恰好侧翻,下意识地去扶了住,却是糊了一手。幸是桌上未残留许多,只是拿在手中的古籍上沾上了些,绍以眠急急地擦去,不勉受力的纸张顺时打了卷。
如今,再悔恨也无济。倒是她大意了,不该如此。
模糊的字迹,卷起的旧纸,哪还看得清什么?匆匆收拾剩下的书籍,放在架上,踏步已无了身影。虽说她已明了书上的内容,但卜术容不得半些差错,如今,也只能询问他了?可是……
傍晚,路上了无人,沙土扬,风皲裂土地。
绍以眠伸出双手扯住斗篷的帽檐,沙土迷了双眼,不自觉落了两行清泪,轻拭,尤生了几分悲意。约莫走了三刻钟,朱红的建筑方才高大起来。
“咚咚咚——”,幽沉的闭寺钟声响起,她慌忙间加快了脚步。明明已无人上香,庭前寺却依旧日日开寺。
“小师父,小师父,等等,等等……”绍以眠小跑而行,才在大门合上前抵达。
“姑娘,你是前来上香的吗?明早前来吧,今日,该闭寺了。”小和尚走出,合上双手,“阿弥陀佛”了一阵,呆呆地准备继续推门。
“小师父,我只想见见风连公子。”原来,再提起这个名字,会是如此苦涩的感觉。“玄清,你先进去吧!”熟悉的声音传来,绍以眠竟愣住,三年之前,风连削发为僧,如今再见,却已是三年之后。
“以眠。”有些冷淡的语气仿似不含任何情感,风连一步一步临近朝思暮想的人儿,却是一丝牵挂也不显露。轻轻替她取下连帽,一头青丝泻下,他的手,应当也是染了味道吧!
“风连!好久不见!”风连却非佛袍加身,依旧是一身白衣,隽秀,却也单薄。浅浅的眉下,双眸许是黯淡了许多。而那三千乌发早已匿迹,入佛的烙印有些刺痛人心。或许,这才是她三年都不敢来见他的真正缘由。绍以眠努力咧嘴而笑,泪,却依旧顺着痕迹划下。
“傻瓜,哭什么……”薄唇轻启,风连伸出手,替她擦去沾在脸颊的泪水。“他,待你不好吗?”说着,语气似乎深沉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