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真正的汉人
经过几日的教授,中元愈发感到陈晃天分很高,至少比自己十一岁的时候聪明很多。在自己的指点下,陈晃进步很快,不但认识了许多字,而且还能背上两首诗。
两人的关系也很融洽。陈晃很听中元的话,在他眼中,这位师傅不但学问很高,更重要的是,这里有很多好吃的,只要学得好师傅就毫不吝啬地“赏赐”些“珍馐美味”。
这会,他刚写完几个字便拿给中元过目。中元瞧了瞧,字迹虽是歪扭,但也能看出确实是用心写的。
“知道什么意思吗?”
“汉贼不两立!”陈晃边念边翻着白眼,想了一会便笑着看看中元,“不知道。”
想到陈晃方入学不久,对此等典故不明就里也是理所当然,中元便背着手在屋子里踱了几步,耐心讲解起来:“这乃是故国汉丞相诸葛孔明在《后出师表》里提到的。汉,就是指你我,我们都说汉语,写汉字,穿华夏衣冠,讲三纲五常;贼,就是指那些苗人!他们披发左衽,不讲伦理,野蛮无比。要么我们消灭苗人,要么苗人消灭我们,总之不会共存很久。”
“苗人?我知道了,就是外面那些穿着打扮都很怪的人吧?”
“不错。”见陈晃听懂了一些,中元欣慰地点点头。
想起那日姐姐和丽媛的惊险,陈晃的脸上蓦然多了些许愤怒:“那些苗人确实很坏!前些天差点把三姐的钱抢走!”
听说遥遥被抢,中元心中一紧,赶忙问道:“你姐姐被苗人打劫了?”
“是啊!”
“快说说!她现在怎么样了?”
中元担心的样子着实吓了陈晃一跳。看着对面那炯炯的眼神,他不由往后倒退了几步,靠在墙上。
“师傅,你怎么了?”
“你姐姐,她还好吗?”见陈晃有点害怕,中元便将语气缓和一些。
“她……没事了……被一个人救了……”
听闻晓遥安然无恙,中元长出一口气。想着自己已经好几天没看到晓遥了,心中倏然升起莫大的挂念。
“你姐姐在家吗?”
陈晃摇摇头:“她几乎每天都出去的。”
外面这么乱,她一个小女子天天都出去玩,多么危险啊!忽地有点心烦意乱,中元已无心再传授陈晃,遂命人随便包了些吃的给他带回家,算是下课。
入夜,躺在床上的中元翻来覆去。他想找个理由去一趟陈家,去看看晓遥,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太好的办法。自己这一去,陈继善必然在左右恭敬相陪,唠叨没完,哪还有机会单独去见晓遥呢?还有,虽说晓遥在父亲面前夸赞自己,可那日之事确是唐突无礼,再见之时,她会原谅自己吗?
辗转反侧,他心中愈发烦闷,知道鸡叫头遍方才睡去。
醒来时天已大亮,见离陈晃上课的时辰不远了,他赶忙起床命人服侍着洗漱,又匆匆用了早饭。
等了一会,看陈晃并未像往常那样如期而至,中元便拿着书来到院子里迎候。
一阵风忽地吹来,院里的花草纷纷摆动,像是在说悄悄话。
远处脚步声渐近,虽然很轻,但仍很急切。中元抬头一看,竟是晓遥。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按住心中的窃喜,中元几步来到晓遥身前:“师父!”
见中元并未忘记棋社里的玩笑,仍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晓遥不禁掩口而笑。
“你这声师父叫得我这个畅快啊!”
颔首应对晓遥的嫣然,中元把目光落在她的身后。敛住笑容,晓遥扭过头看看,见身后空空如也便又把头扭过来:“在看什么?”
“晃儿呢?怎么没来?”
“生病了!”提起弟弟,晓遥露出个苦相。
把她让进书房,中元命太监端出茶水果品:“晃儿病得重么?用不用我叫人去请个郎中?”
“呃……那倒不用。有我娘照顾他就好。”摆手一笑,晓遥算是谢过中元对弟弟的关怀。
两人落座,看着身旁唇红齿白的心上人,中元急于探究她此番的来意:“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是替他告假吗?”
“也不完全是。”晓遥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中元。
看来除了陈晃,她与自己竟还有些别的往来。
心头又是一阵暗喜,中元忙接过那张纸展开细瞧,但见一行飘逸的小字款款地落在上面:满园桃花三千朵,赠予伊人桃花簪。
以为这是有人给晓遥写的情书,中元心中忽然沉了一下,旋即露出的难色竟让晓遥心头一颤。
以为中元有什么难言之隐,晓遥赶忙关切地问道:“怎么了?难不成你也病了?”
“没……这是什么?”
“这是别人给我出的上联,我想了好几天都对不出合适的来,因此特向你请教!”见中元并未大碍,晓遥打了个拱手,心中稍宽。
听到这只是吟诗作对的把戏,中元的心似乎轻松了些。他看了看晓遥,见她正用期待的目光望着自己。
“你怎么还认识这路高人?”
“都是棋社里的人,你快帮帮我啊!”
“你觉得我会?”
见中元磨磨蹭蹭,晓遥不禁白了他一眼:“当然!你是晃儿的师傅嘛!”
“那你自己有没有试着对一对呢?”
“有啊!只是觉得很不好!”
“拿来我看!”
见中元期待地伸出手,晓遥有些不太情愿地从怀中又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不许笑话我哦!”
中元接过,见上面有一行不算太好看的字迹:岸边千万垂柳条,述尽心中千万绪。
几天的功夫就想出来这个?意境虽好,可这对仗也太不工整了吧?
联想晓遥那苦思冥想的神情,中元的嘴角不由微微翘了翘。这个瞬间的表情被晓遥捕捉到了,她随即不依不饶:“你在取笑我!是不是?”
“没有啊!”
“你就是笑了!我都看见了!”
看着心上人的脸颊稍现怒容,中元不敢再辩解,忙正色道:“对对子呢,首要便是对仗工整。正所谓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
几句口诀教晓遥听得心驰神往。拽了拽中元的衣袖,她央求他再说一遍。
淡然一笑,中元并未重复,只是指着晓遥作的那下联道:“岸边是名词,不能和上联的满园相对,而千万垂柳条不但与桃花三千朵位置错乱,并且也不是具体的数量。还有桃花簪是由前句桃花引申而来,你的垂柳条和千万绪完全不搭界。”
眨了眨眼,天资聪颖的晓遥立刻听懂了。羞涩一笑,她崇拜地看着中元:“你说得很有道理哦!那你要怎么对?”
略加思索,中元旋即拿起笔在纸上写道:遍地利箭一万支 赐给英雄利箭弓。
晓遥看了看,还不明就里:“怎么讲?”
“你看,满园对遍地,伊人对英雄,桃花对利箭,三千朵对一万支,赠与对赐给,桃花簪对利箭弓,并且都是由前句引申而来。”
“好厉害!”想通了其中的玄妙,晓遥顿然对中元崇拜得五体投地。
欣然接受着心上人对自己的佩服,中元淡淡一笑:“这没什么!你既聪明又美丽,只要用心一定会做好的。”
这是第一次有男人当面夸自己。晓遥脸一红,扭过头去有些不好意思了。
沉默片刻,中元将纸塞给她:“拿去给他看吧!就说是你作的。”
“不要!那怎么行呢?”伸手接过,晓遥并不敢听从中元的嘱咐,“我没有这样的文采!你的我只能做参考,不然永远都学不会。”
真是个好姑娘!一点都不虚荣!
晓遥高贵的品质惹得中元钦佩地看了她一眼。
略加思考,晓遥又在纸上写了一行交给中元审度。
“遍地月光千里白,报以良人月光曲。还是不妥。”轻声读了出来,中元觉得在自己的点拨下,晓遥所作的这联确比方才好些了,可还是有些不足。
“是文采不够吗?”
“不。意境很美,不过上联的三千朵是具体数目,你这个千里白是泛指,另外也白是形容月光的,与上联也不匹配。”
“呃……这样啊!那你帮我改改哦!”见还是不尽如人意,晓遥的语气蓦然有些失望。
良人。
中元忽然注意到了这个词。上联的伊人,下联的良人,这么暧昧,难道只是巧合么?中元真想问问是谁给她出的这幅对联,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我一时也没有太好的下联,有空再想想吧!”
“哦……那就有劳了……”低头又看了看手中中元所作,晓遥越发觉得工整。
“我要把你写的多抄几遍!”她又细细品味着,“真的很好。上联婉约,下联豪放,意境也对的上。只可惜我是婉约派。”
说着她又是掩口而笑。
“对了,你是做什么的哦?”
中元心中一抖。他并不担心被晓遥看出破绽,只是不忍欺骗心上人。
晓遥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答案,如秋水般的眼眸来回打量这间书房的陈设:“感觉像是个文学大家似的!”
“过奖了!我外公中过进士,我只是受他影响较深。”
晓遥点点头:“原来是书香世家。对了,我娘的家乡管外公叫公哒。”
“哦?”这个称谓教中元倍感好奇,“陈老夫人是哪里人?”
“我娘的祖先在故宋时是广南西路的客家人。”晓遥说着流露出自豪的神色,“那可是最纯正的华夏汉人!”
“何以见得?”
四下看了看,晓遥故作神秘道:“据说真正的汉人脚趾尾部有裂缝,我的就有。”
中元忽然有种要脱鞋的冲动。他想看看晓遥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过当着心上人的面做这种事实在不雅,若是再吓跑了她可如何是好?
晓遥忽地说了一句中元从未听过的话。忙回过神来,中元轻声问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是客家话啦!”晓遥掩口而笑,眉毛下面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不停地忽闪着,露出一副顽皮相。
中元不禁有些看呆,暗想如此天生丽质的女孩子顽皮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晓遥并未注意到中元的神情。微叹口气,她忽然伤感地说道:“据说这就是最古老的汉语,是我们汉人最开始说的话。可是如今竟没有人能听懂了。”
品味着渐渐充斥的哀愁,中元万分理解晓遥的黯然。华夏文明历经沧桑,西晋末年五胡乱华,衣冠南渡。整个故国北方全部沦落胡人之手,以至胡汉杂居,汉语也理所当然地掺杂了胡音,与最初的客家话愈行愈远。
轻轻驱赶走了内心的不悦,晓遥看了一会对子,又问:“那你呢?也中过进士吗?”
“没有,连举人都没中,只是个秀才。”
其实中元也不知道自己的学问究竟到了什么地步。皇帝不参加科考,这真的没法衡量。不过秀才的水平应该是够了,他想。
“那也不错了哦!”晓遥先是露出羡慕的神情,随后又马上叹了口气,“我要是能读书就好了。”
“你若是想读书我可以教你啊!就像教你弟弟一样。”
“是吗?我可以吗?”
凝视着晓遥眉头上的期待,中元微微颔首。何止是教你读书啊!为了你,我愿奉献自己所有的一切。
“太好了!”见中元爽快地答应,晓遥高兴得跳了起来。
忽然腹中一阵剧痛,疼得她赶忙坐到了椅子上。中元见她脸色有些发白,也吓得不轻,赶忙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肚子痛……”
“那我叫人去请个郎中吧!”
晓遥摆摆手:“那倒不用……我是脾胃虚弱……这会子怕是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