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离婚（五）

晚上，程家。

管家和做饭阿姨今天早早就收拾好了家中，早些入睡了。夏天的蝉鸣显得家中格外安静，华辰没有回来，程浩扬在卧室陪母亲，好说歹说才劝着母亲林静姝喝下一碗粥，之后便早早让母亲上床，宽慰了几句，林静姝就说自己累了，想早点休息，便让程浩扬出去了。

程浩扬从卧室里出来，就去了父亲的书房，他没有敲门，只是轻轻推开，走了进去只闻到扑鼻的烟味。

“爸，你抽了多少烟，怎么不开窗？”他看了看桌上的烟灰缸，向程父身后的窗户走去，打开窗户，散散烟味，让新鲜空气进来。

“浩扬，坐，你妈妈，情绪还好吗？”

“还好，只是，她还是执意要离婚。”

“你怎么想呢？你同意吗？”

“我的意见，恐怕不重要吧。”程浩扬苦笑着说。

“你是我的儿子，父母的感情生活，和你还是有关系的，爸爸，也想听听你的意思。”

“爸，”程浩扬坐直了身，直面父亲，“您的感情生活，我没法干涉，我妈的决定，我也改变不了，到底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能改变我妈心意的，只有您的态度和做法，但是能改变您的态度的，究竟是什么，我就不知道？”

“我的态度？”

“对，您的态度。您现在不同意离婚，是不愿意换一个人将就下半辈子，还是您对我妈有一丝丝感情，还是说，您考虑的是家族关系商业利益？爸，您首先要明确这一点，我才能说出我的立场。”

程父停留没说话，只是又摸出了一根烟，正欲点上就看见了儿子责怪的眼神，悻悻地把烟放了回去。

“浩扬，在你的眼里，我是一个怎样的父亲？”

程浩扬显然没想到父亲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说道：“小时候，您是一个忙碌的父亲，整日忙工作不在家；我稍微长大后，您是一个严厉的父亲，对我要求严格，您教我做人做事；现在，您教我做生意教我谈判，是我事业上的引路人；爸，这个问题您不应该问我，我想，华辰比我更有发言权。当前，我想您更需要思考的是，您是一个怎样的丈夫。”

“我是个不称职的丈夫，我知道。”

“这一点，您恐怕要问问我母亲了。您要知道，自己究竟不称职在哪里。”

程父还是点燃了那支烟，对程浩扬说：“你先出去吧，我抽完这支烟就去睡觉。”

程浩扬动了动嘴皮，终究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去了。

程父回想着自己和林静姝从相识到结婚到婚后生活，回想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发现他从来没有带着林静姝出去旅游，没有陪程浩扬去过游乐园，妻子的生日他也是让秘书去挑选礼物。他从来没有在意过林静姝，当年得知她去找华辰妈妈时，他对她从漠不关心变成了恨，他把她当作一个侩子手，杀了他最爱的女人，杀死了他的爱情与梦想。

烟已经燃到了尽头，一截子烟灰落下，烫到了他的手指，在这一刻他才明白，真正的侩子手，是他自己。他怯懦胆小，不敢不听从家族安排不娶她，给了她婚姻就以为给了她所有，他缺乏职责担当，有家而不顾；他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真爱，还把过错归咎于他人。就因为他的荒唐，他伤害的，是两个家庭，两个女人对爱情的憧憬，还有两个无辜的下一代。

他扔了烟头，走出书房，走向卧室。林静姝是背对着自己躺着的，她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很紧，像一个蚕茧，据说这种睡姿的人很怕受伤害，所以睡觉时都要给自己穿一层铠甲。他倏忽之间有些心疼，想躺上去把她拥进自己怀里，可是他不敢。他蹑手蹑脚地上了床，轻轻在她的身边躺下，笔直笔直的，一动不动，就连呼吸都轻了许多，生怕吵到身边人。

“静姝，”他忽然开口叫了妻子的名字，“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在睡觉前聊过天。”他把手臂枕在脑袋下，看着天花板接着说：“我想我可能是老了，最近总是想一些过去的事，荒唐的，无知的，冲动的，遗憾的。年轻时候希望太阳早一点升起，现在只希望时间走的慢一点再慢一点。华辰说得对，我当时就是为了利益最大化娶了你，我也想过离婚，尤其是在遇见华辰妈妈的那段时间，可是我一直没有提，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总觉得要是离婚，对你很是亏欠，我想着给你婚姻，我还能稍微心安一些。静姝，孩子们说的对，婚姻，是我们连个人的事，和旁人无关，华辰妈妈，她是清白的，何况，她都已经走了这么多年。”

“是啊，她都走了那么多年，可还是活在你心里，而我，活了这么多年，依然走不进去半分。你从没想过，我为了爱你甘愿守着婚姻的坟墓，我以为只要我有结婚证我就不怕，可我还是怕了，一纸婚书，算什么呀。”一直装睡的林静姝说话了，依然保持着背对的睡姿。

程父没有接话。月光是银白色的，很凉，透过窗纱洒进来，明明是大夏天，却多了一分冷清。

“家言，当年她死，我就知道，这一辈子，我的爱情就完了。在爱情里，活人是斗不过死人的，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我真希望当年死的是我，这样既成全了你的爱情，又可以让你记得我，总好过现在，我们相互折磨，没法儿两全。”

华辰并没有回家，他去了那家青忆酒吧，其他人都和两三好友作伴，只有他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吧台边，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程浩扬一走进酒吧就看见了华辰的背影，觉得很是头疼，一天天烦心事够多了，想来借酒浇愁还碰见了一个醉鬼，看来今天只能再叫陈诚来接了，但是忽然又想起来上次在陈诚家醒来后的尴尬情形，他不得不向吧台的侍应生吩咐道：“我们两个要是喝醉了，就把我们扶到楼上的房间，把他送去客房，把我送去我的房间。”侍应生听后，低声回答：“好的，老板。”

是的，程浩扬是这家酒吧的老板，这是他大学时候和几个同学合资开的，之后同学们毕业有的创业需要用钱，他就把酒吧的股权买了过来。他虽然在这里有房间，可是他几乎不在这里住，哪怕是喝得烂醉都要陈诚来接他，这次留宿，算得上是个意外了。

他径直走到华辰身边，开口要了一杯酒。华辰拿着酒杯，偏着头看了他一眼，两个人都没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顾客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批又一批，两个人也不点酒，就那么坐着，直到酒吧要打烊了，两个人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不走也不说话。有一个穿着精干的管理人员过来，在程浩扬耳边低语几句，给了他钥匙之后就上楼了。

“你是这里的老板？”华辰斜着眼睛说，虽然是疑问句但是却是肯定的语气。

“是呀，你怎么知道的。”

“上次来的时候，依稀听见有人叫你老板，之后我自己来过一次，问了侍应生。”

“看来这是侍应生不太靠谱，这么容易就出卖了老板。”

“我可是套了半天的话才套出来的，嘴严的很，这样的员工你可别误会了，年终奖也要多给一点。”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保密的事情，之所以不说只是不想让家里人知道罢了。毕竟，这里算的上是我真正的独立空间了。”

“哦？现在被我发现了这么个秘密基地，是不是后悔带我来了？”

“哈哈，”程浩扬笑了两声，豪迈地搭着他的肩膀，“这是什么话，咱们两个谁跟谁啊，咱们是什么关系，还计较这些。”说着还暧昧地看了他一眼，意义不明。

华辰很嫌弃地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扔了下去，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妈，她还好吗？”

程浩扬也正色了起来，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模样，双手交叉放在吧台上,说道：“执意要离婚，劝了半天也没改变主意。不过，情绪倒是稳定下来了。”

“那就好，”华辰小抿了一口，酒微苦，他皱了一下眉头，“如果可以，帮我也替她说声对不起，下午是我太冲动了，说话不过脑子，你也让她，多包涵。”

程浩扬很吃惊，说实话他没想到华辰会道歉，毕竟这么多年，华辰心里肯定是恨的，压抑了这么久，说出一些不理智的话也是有情可原。可华辰是个固执的人，脾气也不小，现在居然能够主动说对不起，这实在是难得，而能让华辰转变态度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李婉。这么晚了华辰一个人在喝闷酒，应该是和李婉闹了些不愉快。

“怎么，和李婉吵架了？”程浩扬一边说一边抢走了华辰拿起的酒杯。

华辰想把酒杯拿回来，却在程浩扬大哥的威严下屈服了，就此作罢，说：“嗯，吵架了。我和她说了今天的事，觉得她不理解我，所以，我就发了脾气，把她气跑了。”

“那你就没去追回来？你小子以前不是万花丛中过吗，这一点都不懂？”

“婉婉怎么能和以前那些妖艳的女人的相比，以前只是玩玩儿，哄是必要手段。现在我们是交往，我要尊重她，不能用那些套路来对待她，那是对她的贬低。”华辰趴在桌子上，手指一点一点琥珀色的酒瓶，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行吧，你说得对。你这个脾气呀，是要改改，脾气一上来就口不择言的，不论是谁，听了都会难过，你......”程浩扬准备好好教育一通，转头一看，华辰趴在桌上睡着了。程浩扬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正准备扶起华辰往楼上走去，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拿出华辰的手机打了李婉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