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惊鸿
长成我这样怎么了！你先前还嫉妒我长得比你好看呢！
“放开我！”我挣扎几下，那些老嬷嬷压在我身上实在太重了，我觉得我快吐了。
林葭一挥手，嬷嬷们立刻放开我退了回去，我跌倒在地上，衣衫零乱，鬓发散乱，伸手去梳理却没摸到奉若送我的翠簪，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就慌神了，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难道是刚刚挣扎时弄掉了？我连忙趴在地上去找簪子，鼻尖额头渐渐生出汗来。
“你现在给本小姐趴下是做什么？终于明白自己有多低贱了？”林葭镶玉的鞋子出现在我眼前，耳边是她讥讽的声音，“原以为你和她有点像，现在看你这样子真是连她半分都不及，真是个丑八怪！”
“滚开！”我推开林葭，又四下环视，没看到簪子，难道刚刚甩到草丛中了吗？簪子颜色和绿草那么像，我会注意不到也是应该的。想着我又奔到草丛中细细寻觅，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滚？”林葭又眯起眼看我，似是在打量着什么主意，可我都不在意了，我只想快点找到那根翠簪，然后回去，回到奉若身边。
“把她给我抓过来。”林葭话音刚落我又被架起来，我挣扎着大叫，那两个嬷嬷反手绞住我的手把我拖到林葭面前，林葭冷冷道：“掌嘴。”
“啪――”一声脆响，我歪着脸有些发懵，可我还是知道的，我被打了，一点也不疼，可嗓子口闷闷的，像是堵了团棉花，难受的要命。
“再掌！”
“啪――”我感觉有什么粘在我脸上，那感觉辣辣的，好像还有点烫。
“再掌！”
我定神，看见嬷嬷蒲扇般的手挥过来，暗暗计算着时机，待手挥到我面前连忙把头一低避过去，不等她回过神我又一踹她的腿，嬷嬷痛呼一声松开了我，我顺势又推开另一人。
整个过程林葭都冷冷看着，不言不笑，也没让人再架住我。
我站定呼了一口气，伸手一摸脸颊，居然微微发烫着！我平静了一番，冷冷道：“林葭，今天这两巴掌我记下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还回来的！”
“还？不过是个奴才！”林葭将面具扔到我的脚边冷冷笑着，“看着真讨厌，还是快把面具戴上吧，丑八怪！”
我不动，看着脚下面具有些疑惑，无疑林葭没有认出我，我虽然已成鬼可模样并没有改变，林葭怎么会认不出我？
林葭道：“怎么，不戴起来吗？丑八怪？”
我皱眉试探道：“看来你是真的不认识我。”
林葭一愣，尔后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大笑起来，“认识你？你这个丑八怪，本小姐怎么会认识你！”
我已经可以肯定这其中有猫腻了，是谁做的？奉若吗？
“四小姐可不能这么说奉姑娘。”清脆而又如软的嗓音在我耳边想起，我回头一看就见木离对我笑得温和，我一惊忙后退一步，这人什么时候到我身后来的？步子竟轻得像是没有了！
木离捡起面具又用手帕将它细细擦拭干净才递还给我，“奉姑娘……要擦把脸吗？”
“不用了。”我夺过面具赶紧戴上，不用想都知道我此时有都狼狈。
“又是你，木离！”林葭寒着脸道，看来她也不是那么喜欢这个木离的。
“木离给四小姐请安。”木离矮身一福，“远远就看见四小姐的身影了，木离特意来拜见，却不想奉姑娘也在这儿。”
“呵，你的眼神可真好啊！”
我微一撇嘴，这姑娘眼神当真好，等我被欺负完了才跑出来。
“四小姐过奖。”木离温温的笑着，看上去似乎对林葭很有礼，实则这般疏离漠然更像是很不把林葭放在眼里，可依着林葭的脾气居然没有对她怎样这的确是令人在意。
木离笑道：“四小姐是主子，惩罚我们这些下人无可非议，可奉姑娘是奉神医的人，四小姐不看僧面看佛面，还请饶了奉姑娘，毕竟二爷还指望着奉神医，要是惹恼了神医，老太君怪罪下来……”
木离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林葭再不懂就太蠢了，事实证明，林葭不是个蠢货，她冷哼一声，满脸讥诮，“木离，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和我说话？不过是跳支惊鸿，就把自己当成主子了？告诉你，许国不需要第三个倾城舞姬，你也永远也飞不上枝头！”
“四小姐教训的是。”木离依旧温温笑着，仿佛林葭那些刺耳的话并不是说的她。
林葭又冷冷看了我们一眼，才道：“我们走！”
“四小姐慢走。”木离又矮身一福，从头到尾她都礼节周到。
看着她曼妙的身姿我却是有些了然，原来她会跳惊鸿舞，怪不得她脚步这么轻，怪不得林葭对她有所忌惮，更怪不得她会在林府。
惊鸿，是支很古老的舞蹈的名字，它自哪流传下来根本没人知道，只知道它从前是巫女跳来祈福的舞蹈，后传入世间，被大众学习。然而流传到今时今日能完整跳出它的不过六人，当年我和林芷就是因为在许平帝面前跳了这支惊鸿才被封为倾城舞姬的，然而那时我们跳的并不是完整的惊鸿，存世的惊鸿舞卷只剩残本了，而当时的我们并不知道。
而那完整跳出惊鸿的六人，除去第一位失踪成迷外，一位是前朝的帝姬，一位成了卫国开国女皇，令三位也各自入主后宫成为一代贤后。所以后来便有了这样的说法：跳得惊鸿舞，自是人上人。
对于这支象征着身份地位的惊鸿舞我并没有过多在意，我学它不过是为了一根玉笛，舅舅说，如果我学会了他就把那根进贡的玉笛赏给我。然而林芷却对它执着的很，我记得当时林芷为了学它常常日夜不睡，只为一个舞步，为了跳舞，她的脚都磨破了流出血，可她也只是笑笑，毫不在意。终于将惊鸿跳出来时，林芷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我知道她那是喜极而泣，她抱着我又哭又笑，不停的说：“表姐，我成功了！表姐，我再不要过这样的日子了，表姐！”
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现在知道了，惊鸿舞，人上人。可林芷最后还是有没有成为人上人我却不知道，她已经离开好久了。
木离拿着手帕为我擦拭着脸颊上的灰，我被她这么一碰才回过神来，连忙侧开脸避开她，木离举着帕子的手僵在空中。她不着痕迹的收回手笑道：“姑娘还是去擦点药吧，脸颊似是肿了。”
“不必了。”我讪笑两声，“不碍事的，也不疼。我出来久了，先生该是要找我了，我先走了。”说着我就要离开。
“姑娘。”木离喊住我，她上前挽住我的手笑道，“姑娘去我那儿梳理一下吧，这模样，要是神医看了该心疼了。”
我愣了愣，刚刚没注意，我这样子要是被奉若看见了还不知会出什么事，于是我跟着木离去她的住处整理了一下衣衫发髻，可那支翠簪还是没有找到。
木离端了茶进来给我倒了一杯，她笑道：“姑娘喝口茶压压惊。”
我回之一笑，木离的确善解人意。一杯茶下肚，我舒了口气，真是从头到脚都缓过气来了。我道：“木离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不然一会儿先生该找我了。”
木离笑道：“姑娘，木离是有话想对姑娘说，才冒昧请姑娘到我这简陋的地方来的。”
我道：“你想……说什么？”
木离举起陶瓷的茶杯微微转动，嘴角含着笑，眼里却如一潭死水般，平静无彩，她道：“姑娘还记得惊鸿的舞步是怎么跳的吗？”
我一惊，木离好像是知道我是谁，但一想她是和笛的人，和笛又与奉若关系匪浅，这样看来她知道我的身份也就说得通了。
我笑笑，“不太记得了。”这也是变相承认了我是林藻。
木离似乎很惊讶我居然承认了，她笑了，这回眼中起了波澜，“姑娘这样说还是忘不了从前种种，要知道，奉坠和林藻，这两人是不能共存的，迟早有一天姑娘要从中做出抉择。”
我撇撇嘴，有些不自然道：“不用做什抉择了，林藻已经死了。”
木离笑笑，不再这话题上多纠缠，“木离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姑娘，不过在这之前想请姑娘听一听我的经历。”
我眨眨眼，要讲故事么？那最好来点儿瓜子，一边听故事一边嗑瓜子最好不过了。
木离垂眸，勾起的唇角也缓缓落下，“我是个流浪在外的孤儿，偶然的一次机会学会了惊鸿――其实那不是真正的惊鸿舞，不过是学了几个步子，我便自以为自己是人上人了，后来班主收留了，让我留在乐团中和其他孩子一起学习跳舞，登台演出以赚取活命的钱。”
我皱眉想：这是什么悲情话本儿的开头吗？
木离顿了顿又继续道：“初到乐团时我已经很大了，我有些基本功，又会跳几步惊鸿，便自视清高不想与其他孩子为伍，或者说我瞧不起他们，那段日子我想的最多的便是：我是与众不同的，岂能与这群下人为伍？”
我道：“你这想法是错的，佛家有云，众生平等。”是的，没有谁的命贵谁的命贱，就像我和林葭，谁敢说她的命就比我的命贵？我们俩过着不同的生活只能说人心有贵贱。
“是吗？众生平等吗？”木离喃喃道，“我表现的高高在上，并没有得到别人半分欣赏的目光，只是更遭同伴的嫌恶罢了。后来班主就问我，除了惊鸿，你还会跳什么？还能跳什么？”木离搁下茶杯低声笑了，“除了惊鸿，我什么都不会，我不比别人高贵到哪儿去，我甚至还不如他们，我唯一比他们多的，也只是一份不甘！”
不甘？
木离脸上的淡笑渐渐隐去，她寒着脸看我，冰冷的像个雪人，她现在的样子真的让我觉得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了。
木离问我：“你说，是不是嫡庶真的那么重要，庶女就一定不如嫡女，再怎么努力也不会超过嫡女？再怎么优秀也是个下贱的种？再怎么幸福也是不配得到的？再怎么样都是被人瞧不起的？可是从哪个娘的肚子里出来又是谁能决定的吗？”
我张嘴愣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许国是个很注重血统的国家，在这儿嫡庶分得很清楚，嫡子享有所有特权，反观庶子，却像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有些甚至连府上的奴才丫鬟都比不上。就比如林府，我所认识的几个同辈也只是林芷是个庶女，她可以说是全林府过得最好的庶女了，却清贫的不像话，整日也是畏首畏尾的，生怕得罪了谁。这一点我很庆幸，我娘她是我爹的大老婆。
“我不知道。”我道，“或许没那么重要。”
“对，没那么重要！”木离笑道，一张俏脸都扭曲了，“所以我要用行动告诉他们，所有看不起我的人，我都要他们好看！”
“木离……”我愣愣看着有些癫狂的木离，忽然就想起一个人来。
嫡女，庶女，还有不甘的木离。
这之间的联系又是什么？木离总不会白讲她的经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