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王福春
这几日骤然冷了下来,国师每日出去遛弯,暗铮总会挑一件颜色适宜的毛皮大氅备着,虽然总是用不上。
暗铮对国师的了解在于,知道他什么时候是真的遛弯,什么时候只是想换一个环境去思考,比如此时,国师不看蓝天白云,不赏秋菊翠竹,一路只盯着脚前。暗铮心中了然,与他的距离也拉开一些,防止自己妨碍到他思考。
看到有人从庭院的岔路口走过来,暗铮急忙上前拦住说:“冯大人请留步。”上任凉州城城主因叛国罪被革职查办,来接任的便是这位冯大人了。
冯大人长得十分憨厚老实,说话声音也闷闷的,“微臣有急事要禀告国师。”
暗铮有些为难,他家大人最讨厌在沉思的时候被人打扰,先前还有官员因为类似的事情被贬官,于是他婉拒说:“大人还是到书房稍等片刻吧。”
谁知这位冯大人还挺固执,就想现在说,赖着不肯走,暗铮有些恼了,刚想呵斥他离开,却听身后国师道:“你为何拦着他?他有事就让他过来吧。”
冯大人不满的看了暗铮一眼,然后绕过他朝国师去了。暗铮扯扯嘴角,心里这个委屈,大人,您要见他能不能早点说... ...
冯大人同国师低声说了几句便退下了,国师又沿着花园小径,漫无目的的走了起来,低声对暗铮说:“这人不错,想办法将他收买下来。”
暗铮一愣,心里怨道:“这人我刚刚得罪完,您就让我去收买他?”
国师见他不说话,冷声问:“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暗铮急忙拱手应了。
国师点了下头接着说:“战事的发展和我推测的一样,郑尧夺回两座城池之后便显得又些吃力了。”
暗铮问:“这个北漠三皇子真的如此厉害吗?”
“论行军打仗,他并不是郑尧的对手,但此人特别工于心计,几年前就在朝堂和地方安插了不少细作。”
暗铮叹道:“他早有准备,怪不得行军如此张扬,毫无顾忌。”
国师接着说:“对付他这样的人,郑尧是远远不够的。”
“大人你准备上前线?”
“不。”国师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有一个比我,漠王,郑尧更适合的人选——王福春。”
暗铮了然笑道:“大人说的是,没人比他更适合玩阴谋诡计了。”
他俩话刚说完,前面的院子里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国师一怔,突然加快脚步向那院子走去,暗铮想起院子的主人,刚想拦住他,却见他茫然失措的站在院门口,无奈的想:大东国重视礼数,哥哥去探望弟妹这种事是万万做不得的。
暗铮硬着头皮上前,院子里的一幕让他也愣住了。
郑鹏头上戴着几朵菊花,脸上涂满脂粉,一手掐着腰,一手翘起兰花指,演着巧媳妇回娘家的戏码,逗得摇椅中的女子咯咯直笑,摇椅摇啊摇,只能看到她笑成月牙的眼睛,和一双缠着白布搭在扶手上的手。
郑鹏演完,俯身用鼻子磨蹭她的鼻头说:“相公我演的好不好,像不像!”
冰糖笑的喘不上气来,不停的点头说:“像,像,比本人都像。”
暗铮也呆住了,太像了!怪不得国师会突然冲过来,会失神的站在这里。不可能,他亲眼看到爱卿掉下悬崖,甚至找到了她的尸骨,已经死了那么久的人怎么会突然活过来。
国师安静注视着摇椅里的女子,尘封多年的记忆瞬间被冲开,淹没了他的理智,让他不由自主的向院子里走去。
“大人。”暗铮伸手拦住他,以国师的身份,寓情于理都不能踏进这个院子,于是低声劝道:“恐怕只是长得相像而已。”
国师回过神来,深深看了暗铮一眼,眼里是多年未见的苦痛和隐忍,他知道这女子十有八九不是爱卿,可心头喷涌出来的欲望不是那么容易能压制的住的。
郑鹏这时也看到了他,笑容瞬间僵住,故作轻松的打招呼:“大哥,你怎么来了?”然后悄悄用身子将冰糖挡住。
冰糖身子一抖,侧过脸去,心中满是苦涩和失落,她本已经做好准备去面对一切,可不知郑鹏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如今只能顺着他的心思,将自己隐藏起来。
国师稳了稳心神,后退两步,拱手作揖,“失礼了。”然后看着郑鹏头上的菊花说:“我来,是有话想对你说。”
郑鹏呵呵笑着,扯掉头上的菊花,说:“冰儿她身子不适,就不给你行礼了,你等我一下,我先将她抱回屋里去。”
以国师的性子,他是不可能冒然到这里来的,是不是发生什么急事了?冰糖靠在床上,手里摆弄郑鹏给她做的木偶娃娃,心里惴惴不安。
半晌后,郑鹏一进屋就朝冰糖嘴上咬了一口,冰糖吃痛,使劲捶他,可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抓住她的双手,玩味的笑着。
两人闹够了,冰糖靠在他怀里,静静的看着他,郑鹏好像知道她想说什么,随意笑道:“大哥是有点怀疑你了,不过没事,你在他心里已经死了七年了,他过去常常把别的女子错认成你,连后院里的几个夫人都是按照你的音容笑貌挑选的,如今碍着你是我的女人,他就算再怀疑也不会细查你的。”
郑鹏说完,见冰糖脸色有些苍白,在她耳边说:“怎么,听他这样在乎你,心疼了?”
冰糖愤怒又失望的瞪着他,郑鹏惊觉自己说错话了,急忙抱紧她,向她赔礼道歉,冰糖用力挣扎,忍着眼泪说:“放开我!郑鹏,你好没良心,我们生死都走过了,你竟然不相信我!”
“没有,没有!”郑鹏抱紧她,脸埋进她的肩膀,颤声叫:“我错了,我疯狂了,脑子进水了才说了糊涂话!你不要生气,冰儿... ...”
冰糖心一阵阵抽痛着,彻底茫然了,郑鹏他变了,变的胆小,懦弱,敏感,她侧头打量他,发现他消瘦了许多,眼角眉梢挂着些许愁色,像个做错事,自尊心又强的孩子,艰难的从嗓子里挤出话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要发现他那样看着你,只要想起他曾经那么在乎你,我就嫉妒的发疯,发疯的想咬人,我巴不得立即带你走,逃到天涯海角,让他们再也找不到你!”
原来,他是嫉妒了。冰糖忽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在她漫长的生命里,从没有男人曾为他嫉妒,迷茫,发疯,她不敢相信的捧住他脸蛋说:“郑鹏,你再说一遍,你因为什么生气来着?”
郑鹏一时没明白她在问什么,更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又笑了,“我刚才说了什么?”
冰糖抿嘴笑笑,“你说你嫉妒了,是真的吗?”
好听的声音,羞涩可爱的笑容,像春天艳阳下的粉色桃花,水灵灵的轻轻摇曳着。郑鹏心神荡漾,猛的抱紧她,吻她的唇,吻她还带着泪珠的眼睛,轻声说:“冰儿,我爱你。”
冰糖身心被幸福缠绕,安心的躺进他的怀里。
一番缠绵过后,郑鹏说:“大哥让我出去办点事,得离开几天。”
冰糖嘟嘴说:“哦,又要出去啊,危险吗?”
郑鹏也是万般不舍,柔声说:“不危险。”
“那能带我去吗?”
“不行。”
冰糖嗔道:“既然没危险为什么不让我去,你总是骗我,然后让我担心。”
郑鹏揪她鼻头说:“这次真的没危险,只是去接人而已。”
“好吧,我等你。”
郑鹏离开后,冰糖一直老实呆在屋子里,只在中午,阳光最好的时候才会到院子里晒太阳。或许是风里来雨里去的锻炼久了,她的警惕性比以前高了不少,郑鹏走的第二天她就发现扫院子的侍女被换掉一人,而且这新来的婢女总是有意无意的瞧着她,刻意与她说话。
“姑娘喜欢吃什么点心,奴婢可以告诉厨房提前备着。”那侍女边扫地边说。
冰糖躺在摇椅里,心想又来了,上次是硬要拿曲谱给她看,这次又问她喜欢吃的东西,大人,您派来的这个婢女实在是不怎么样呢,问东西也太单纯直白了点,她侧过身子,亲切的对她说:“我最喜欢吃凤梨酥,对了,你会唱曲吗?”
丫鬟用地道的西北口音回答:“会呀,不过肯定没姑娘唱的好听。”
“哈哈,我可不行。”冰糖摆摆手说:“我虽然喜欢唱,但唱出来的曲子只有我自己能欣赏的了。”和她猜想的一样,这话刚说完,丫鬟就开始哄她唱歌了,冰糖早有准备,扯着嗓子,认真唱了一首《情哥哥》,当时就把丫鬟镇住了。
冰糖唱完,意犹未尽的问:“怎么样,我唱的好听吗?”
丫鬟眼珠子转了转,说:“好听,好听,姑娘唱的太特别了。”
“真的吗?”冰糖欢天喜地的大声说:“那我再给你唱一遍!”
丫鬟吓得一个踉跄,急忙说:“别,奴婢虽然很想听,但是还得去别的院子扫地去呢,姑娘改日再唱吧。”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诶,别跑啊,你再听我唱一首吧!”冰糖佯装失望的走回屋子,偷笑了好久,“哼,老娘的超级五音不全,魔音版《情哥哥》唱的好听吧?这样大人肯定不会再怀疑我了。”她笑着说着,忽然脑海中浮现起国师抱着她在雪中散步的情景,心中顿时满了不舍和愧疚,她落寞的坐在凳子上,觉得身心都冷飕飕的,“大人,对不起... ...”
回忆是洪水,时间是高高的围墙,只要你不去触碰,甚至会忽略它们的存在,可若是有一日,围墙坍塌了... ...
与此同时,郑鹏正领着一队人马去接应王福春,他怕国师借机调查冰糖的身份,又想美人想的心慌,所以他这一路不眠不休,只用了不到两天就到达了指定地点,却发现王福春只将自己的人马留下了,自己早就离开了。
郑鹏无法,只能带着两万人往回走,可大军的行进速度,远远赶不上他一个人走,这一来一往,已经过了八天。抵达城主府后,他匆匆向冰糖住的院子走去,非得看她一眼,亲她一口再去向国师复命。
国师正在书房和冯大人谈事情,突然听到门外,暗铮焦急的喊:“大人,不好了!郑鹏和王福春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