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往事
38.往事
洞箫幽怨,星月静好。吴落此刻正坐在‘亲民堂’的古井旁,身旁是沈新月。
细细数来,吴落来‘梦城’已有近两月。‘梦城’的景色也由暮春转入仲夏。梦城,是四季分明的。当春日的繁花不在,取而代之的自然是那满山满野的绿。
此时却是夜晚,又是热的时候。沈新月暑气难消,便硬拉着吴落来此乘凉。夏日的古井旁,确实是个好去处。习习晚风,吱吱虫鸣。竟透出一股凉意来。
然虫鸣之中却夹着幽怨的洞箫之声,何人在此等凉夜奏出这摄人心魄的哀怨之曲?使人全没了夏夜该有的兴致。
吴落已问出来,问道:“师妹,不知师伯怎会奏出此等伤声?”
吴落虽不通音律,却可听出箫声中那股幽怨与心伤。箫声低沉呜咽,本就带着一股悲情,经吹萧之人心绪感染。其中之伤情又不知增添多少,直吹得摧人心肝,刺人心尖,心中如被巨石堵住般,直透出一股哀怨与不甘。
新月看向天中的明月,此时月已升到最高处,群星围绕着月在空中打转。新月没有回答,眼中却滴落下几滴泪来。晶莹的泪在月下透出明晃晃的光。
吴落惊问:“师妹怎么了?有什么伤心事跟师兄说。”吴落跑将过去将新月一把搂入怀中。他最见不得的便是师妹流泪。
新月却又转悲为喜,道:“师兄,你说师伯是不是傻?这凉夜中不乘凉竟吹出这蠢箫来。”
吴落见新月笑,便也笑道:“师伯自然是蠢,可小师妹却被感动得哭了,岂非更蠢?”
新月挽起袖子擦干眼角的泪,说道:“世上若真有吹得让人落泪的音乐,绝非师伯奏出来的,他还没这本事呢。”
吴落说道:“那师妹怎哭了,莫非是给风吹的?”
新月说道:“箫声之后的故事才最是感人。”
新月看向了木逢春所处的小亭,小亭四周是小塘。塘内是簇拥的夏荷,亭亭的夏荷随着夜风一阵阵地摆动。荷花中通外直,无曼无支,似一个高洁的美人,月色下更透出几分朦胧。
木逢春便立于小亭之中,对着荷花犹自吹着怨箫,似乎对着一个美人。木逢春静静得伫立,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他缓缓放下玉箫,似乎放下了牵挂,脸庞滴落的几粒晶莹,不知是泪还是汗。
木逢春陷入了沉思,陷入了回忆之中,嘴角似乎带着笑,转而又变成凄凉的自嘲。老瘦的身板更显出一股落寞。
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一身青衣,挺拔的身姿,英俊的脸,剑眉星目,手持一支玉箫奏出欢快的曲调,正是春风得意时。作为大陆上最年轻的灵医,不知有多少女子想以身相许,又有多少势力费力拉拢。
年少的他萌生出了闯荡大陆的想法,甚至想看看黑森林的外面是什么。他碰到的第一个人,背上总背着一把弓,号称“千步之内出箭必中,百步之内中箭必死”。这人也确是做到了自己所说的话,从没一人在他的箭下存活。除了一人,一个女人。这人从来说一不二。这人便是李岳,年轻的李岳。
他碰见的第二个人,声称自己可训教帝国的百万雄师,但苦于未遇明主,因此总是板着张脸,无论在谁面前都板着张。除了一人,一个女人。这人从不轻易笑。这人便是启刚,年轻的启刚。
木逢春也是一样,自从学会了“落叶归木”之法,每到一处,总要在人最多处将那处树上的叶子摘落,然后再一片片插回。并声称天下没有他救不了的人。除了一人,一个女人。
三个人走在了一起,并互相成为了兄弟,
“春哥,那女子的伤势怎么样了?”木逢春转头一看,只见启刚走了过来。
木逢春回道:“在那人灵医运功过后已好多了,我只需帮她调理一二,不日便会好了。”
启刚道:“不知那灵医什么来历,你都治不好的伤,他竟能治好。”
木逢春呆立在原地,也没说话,毕竟是自己比不上别人。可他现在还年轻,总有机会超过那人的,年轻的人充满无限可能,也让他充满了信心。他又笑了。
此时李岳走了过来,说道:“都怪我,没事瞎练箭,没想竟射着了这姑娘,这若有个三长两短,岂非让我终生抱憾?”
木逢春说道:“这姑娘如今已无大碍,只消修养得几日便可醒来了。”
当下兄弟几人便进入了房中,探望那女子的伤势。
木逢春已见过那女子,再见也无太大感触。可李岳和启刚却是第一次见着那女子,竟尽皆呆了。正如木逢春第一次见着她一般。
当晚到了吃饭时候,却不见启刚的身影。当下李岳两人正思量着前往找寻,二人知自己这刚弟性子最是倔,说不好就和人家吵起来脱不开身。二人正等得焦急,却没想启刚却自己回来了,见了李岳二人,只说道:“大哥、二哥,你们可得帮我啊。”
李岳二人听得此言,只道启刚又沾惹上什么麻烦。李岳说道:“没事便修炼巩固灵力,怎到处乱跑,若是有天沾惹上惹不起的势力,那可如何是好?”兄弟三人之中,李岳最是稳重。
木逢春也说道:“说吧,又惹上哪家势力了?若又是你自找麻烦,这忙我可帮不了。”木逢春此言显是说笑,兄弟的忙他怎会不帮?
启刚脸又板了起来,他没想两位兄长二话不说便将他斥责一通,也不再说话,怏怏地到饭馆的桌前喝起闷酒来。
李岳见状,说道:“二弟这是说笑,兄弟的忙我们怎会不帮?只是你性子却不该这么倔,看,这才数落两句便不理人。”
此时启刚的脸却红了起来,眼睛也有些迷蒙。木逢春从未见启刚脸红过,他的脸要么黑起来,要么板着,却从未红过。
李岳也从未见过,他只道启刚和人打斗受了伤,气血上涌,此番是强忍住才未喷出血来,便说道:“来,师弟,大哥帮你疗伤。”二话不说,一双大掌便释放灵力朝着启刚的背拍来。心中太过焦急,竟忘了身为灵医的木逢春就在身旁。
木逢春却没动,他早出入情场,如今已是老油条一根。怎会不知启刚内心的想法?笑道:“大哥你就别折腾,刚弟这样子,怎像受伤?我看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启刚听得此言,脸越发地红了。此刻李岳和木逢春却笑了,笑自己这三弟的犟性子,现在竟腼腆起来。
李岳问道:“刚弟,快和我们说说,是哪家的姑娘?”
启刚说道:“还未说上话,这姑娘的名字我也是不知。”
李岳惊道:“你怎这般莽撞,还未说话便爱上了人家,男女之事岂是儿戏?”
木逢春却说道:“大哥这就不懂了,感情这东西既强调日久情深,那第一眼的感觉,却是谁也抵挡不住。”
李岳旋即也明悟,他不是个木头,对于这事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只是比起木逢春来总还要差那么一些。当即问道:“刚弟,你且将那姑娘的容貌说来听听,让你二哥去给你探探情况。”
启刚见李岳二人问得急,当下也不瞒着,直说道:“这姑娘便是大哥你昨日射中的那女子。”说着竟笑了起来,只是那木板脸却扯不出个笑脸来,直像是一脸的皱纹。
听得这话,两人带着笑的脸立即僵住了。也不再说话,他们没想刚弟喜欢上的便是那女子。李岳和木逢春心中,是否也对那女子产生过片刻神往?
启刚却不管,说完这话后便飞也似地跑走了。
“刚弟上哪去呢?”
“有事。”
原来他们之所以未见启刚,是因启刚一直在那屋内陪着那女子,只是不敢多看,怕亵渎了那高洁的容颜。如今他又等不及,只要在她身边便好。
只剩得李岳、木逢春二人在饭馆内,喝着酒,并无一人发言。他们怎会不说话?刚才还聊得欢畅,此刻竟拘谨起来。喝酒本该话多,他们又为何不说话?
当晚,斜阳残照,渔歌唱晚。荡漾的水波映得那洒落的夕阳一阵波动,正如此刻波动的人心。昏黄的夕阳,夕阳下落魄的人。
木逢春便站在那桥头,金黄的软柳随风飘着,显得低沉。桥头停着一艘乌篷船,船夫穿着白汗衫唱着晚歌。一艘老船,一个老船夫。
乌篷船随着河风驶走,影子倒映在水面。船上传来幽怨的箫声,悠扬的晚歌。
船夫停下歌,划着桨,问道:“公子何故吹起这摄人的洞箫来?”桨是老桨,其上长满了青苔,此刻正一遍遍地拍打着水,泛出油油的水光。
箫声也住,木逢春说道:“只一腔愁绪无处排解罢了,只想借着这洞箫,且让这愁苦散去。”
船夫说道:“谬哉,谬哉”他依旧划着船,说这话时仿佛漫不经心。“愁绪可有尽时?如此吹箫排忧,岂有尽时?何不奋力而求,好过静默徒伤。”
木逢春苦笑,道:“总有些事是身不由己,若上天提前给你一个选择,何不尽早离开?当断不断,其必自乱。”
船夫住了桨,摘下斗笠,拿起酒壶喝了一口,说道:“我老船夫算算也已驾了三十年船,多少离愁别恨都见过,人人都只想着逃避二字,只等着日后后悔。道不尽的故事,谈不尽的离愁。”说到此处,他不禁叹了口气。看着悠悠东流的河水,说道:“若上天给了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且莫管什么身不由己,只管奋力追求罢了,逃避何时才是休?”
木逢春没说话,只是说道:“开往‘梦城’。”
从此他再没离开过梦城。‘梦城’是何处?似乎是一座美得只存在梦中的城市,木逢春此刻便在‘梦城’,吹着当年在船上吹的那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