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回溯
李景霆不敢细数他与凤玖璃之间错过了多少次，他做出过多少次错误的选择才让两人渐行渐远，最终背道而驰，末路殊途。而如今李景霆却是那个最大的“受益者”，凤玖璃牺牲自我为他铺平了幻境和现实之中的道路。千算万算却算错了对方的心意，如今备受煎熬的人也是李景霆。
独活于世，爱人永眠。加诸于身的权利和地位偏偏是他的爱人用命换来的。
可是凤玖璃又得到了什么的呢，她从前一无所有，现今亦是如今一无所有。她兀自沉浸在连梦境都不肯光临的黑暗世界中，李景霆的呼唤与爱语她听不见，李景霆心摧骨毁般的疼痛她也无法安抚。昏迷之中的黑暗世界温柔又包容，无视过往种种，不会为她带来抛弃与伤害，更不会背叛。
这是她永远的栖身之所。她神思漂浮一如飘荡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目之所见是无边无际的黑，她却感受得到海浪温柔地托着她四处漂浮。天高地阔，她是那么渺小，却是整个世界的唯一。
黑暗将她视若珍宝。
凤玖璃搞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就要死去了，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也只是略微透明，有点点的光于她周身聚散消亡。此刻的她再无束缚与枷锁，轻飘飘地向上飞。四周也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她是这个世界中唯一的光。
再见了。
难道死去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吗，在无尽的黑暗中永无休止地穿行……？
凤玖璃感到心安，又怅然若失。
大概是因为没能好好跟李景霆告别吧。
再见了，李景霆。原来爱是如此令人痛苦。今生你我有缘无分，来世我们也不要再相见了。情深不寿，我是如此这般的念念不忘，那回响也来得太晚了。
再见，李景霆，祝你幸福。
耳边又回响起昏迷之际，李景霆声带撕裂般低吼出来的话——
“不，我决不允许！”
决不允许你，再次离开我。
黑暗的世界刹那间分崩离析，像是地底掀起了狂风。暗淡的碎片高速旋转着凝聚。她在疯狂地气流中站不住脚，四下摇摆，仿佛要被撕裂，就此烟消云散。
此时却冥冥之中像是有一双手轻轻地拉住了她。凤玖璃疑惑地看向虚无，明明视野所及之处除了混沌一无所有，她却感受到了力量与温暖。
凤玖璃被那股温暖的力量带离差点将她撕裂的风暴边缘，她再次安宁下来，也没有感受到那股力量的离去。
“谢谢……”凤玖璃望向虚无，认真地道谢。
周身变成了白茫茫雾气腾腾看不见边际的一大片朦胧，碎片堕落消失，本该了无痕迹的天空上方出现了一大片平静的蓝色湖泊。
天地倒转，凤玖璃就那样飞翔着，坠落在蓝色的湖泊中。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她毫无防备又心甘情愿地跌落在李景霆的眼睛里。
苏姚运功完毕长吁一口气，周身都要被冷汗浸湿。她身子刚坐直就虚弱的歪向一边，凤明歌慌忙扶住她：“怎么样？”
“已经送到她该去的地方了，接下来就要看九皇子怎么做了。”苏姚直视李景霆，“九皇子，这样说是逾越了，不过……对你的忠告，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龙妤补充道：“只有这一次机会，时光回溯不比幻境，你在里面受到的任何伤害都将是真实的。一定要顾及好自身安危。”
“你在这期间需要做的就是把你曾做过的选择再重新经历一遍。凤玖璃不会有关于那时的任何记忆，你所做出的选择将会直接影响到事态的发展。”苏姚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角色扮演游戏中NPC，这些话说出来简直就像布置任务……
“你的最终任务是在凤玖璃去见你父皇之前阻止她，说起来简单也并不是太容易，明白了吗？”
李景霆仿若将息烛火般的眼神重新有了热度：“我明白，我会圆满完成任务，带她回来……”
他郑重且严肃地望向苏姚，行了个大礼：“苏姑娘，我先在此谢过了。”
苏姚摆摆手道：“这也是你委托我的任务，我必定要竭尽所能协助你……你更要感谢龙妤，没有她我所能做到的也只是保住凤玖璃的精魄不会消散，时光回溯可是她的技能……不功劳。你父皇那边还需要她来说。”
龙妤道：“九皇子不必多礼，苏姚是我的至交好友，我助她一臂是应该的。现在要做的是把你的魂魄送到从前，凤玖璃在那里等着你。”
李景霆听到最后这句话心里蓦地暖了一下，原来这位占星师也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无口无心、冷漠又疏离。若是能安然无恙带凤玖璃归来，也势必要好好感谢一把。
他躺在凤玖璃身边，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这样的动作能给他带来安全感。闭上眼睛，神思渐渐模糊，黑暗逐渐清晰，却有一只蓝色的蝴蝶绕着他蹁跹飞舞。只是在一瞬间，他便闪回到了过去。
像是从云端坠落，李景霆头脑晕晕乎乎的，少年的身量还稍显细弱。此刻浑身发烫却一个劲儿的觉得冷。李景霆想起来了，这是他淋雨害了病的那一次。身边许多人，只有凤玖璃一个肯照顾他。
“咳，阿璃……”
隔着紊乱的时光与记忆，彼时凤玖璃的模样也还是未染世事的少艾少女。一双眼微微睁大圆如鹿目，眼神纯净又透彻。
“长亭你醒了。”凤玖璃寻声而来，“渴不渴？还是想吃点什么？”
“我……”此时此刻李景霆本性之中的老狐狸成分又开始耀武扬威：“我身上冷，止不住想发抖，你能不能……抱抱我？”
凤玖璃戒备又狐疑地看向他，李景霆脸色是病态的苍白，下眼睑是憔悴的淡淡的青色。一副可怜巴巴又孤立无援的模样。
罢了罢了，谁让自己欠了他人情呢？凤玖璃踢了鞋子侧卧在塌上，隔着厚厚的被子张开手臂环住李景霆：“这样就好些了？”
感受到凤玖璃的心跳与呼吸，李景霆才确实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他想了想又开口：“我想听你唱歌，你会唱吗？”
凤玖璃心中的疑惑更深了，怎么幻境里走一遭，不过是害了病，怎么李景霆的言行举止就变得跟三岁稚童无异了呢？
不会是病傻了吧……
心下忐忑的凤玖璃始终抵不住李景霆的直视，在李景霆的眼前她只得投降：“好吧，不过我会唱的歌儿可不多……你想听什么？”
“就唱你现在想到的。”
凤玖璃想了想，脑海里回旋着早前行走异邦时听到的一支歌,遣词用句与曲调是与正申完全不同的格调，凤玖璃闲来无事将其译成正申的文字：
我知道/
这份恋情犹如/
随江水漂流的花朵/
就算起身追寻 /
指尖也无法挽留的/
淡红花儿/
纷繁苍穹 /
绵绵细雨随阵阵蝉鸣/
渐渐远去/
若不是那回首一望 /
任谁人知晓/
时光在默然流逝/
……
李景霆伸出双臂环绕住凤玖璃，凤玖璃双目圆睁，如同受惊的小鹿，却没有挣扎。李景霆嘴唇贴着她的头发轻声说：“阿璃，我只有你了。”
雨不会停，蝉鸣不会远去。飘逝的花就算粉身碎骨他也会拼命挽回。李景霆会永远注视着凤玖璃，不会只是施舍似的仅仅留给她一个淡若轻烟凉如雪的回眸。
凤玖璃故作镇定，继续歌唱：
我知道/
这份爱慕如同/
浮于夜空的明月/
就算踮起脚尖/
伸开双手/
也是遥不可及的清冷月光/
迷茫的落樱/
离群的归燕/
相互追随的身影/
若不是亲启双眸/
任谁人觉察/
竟是浮生一场幻梦/
也许是凤玖璃天生骨子里自带的些许悲观，她不自觉地喜欢这些哀感顽艳的曲调和唱词。
不过没关系，以后你的悲欢，都可以说给我听。
又不禁想起，最开始凤玖璃在李景霆的帮助之下假死逃过一劫，作为报答凤玖璃让魔宫宫主利用镜石帮他实现愿望，可笑的是直到结局他才幡然悔悟自己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凤玖璃在南山陪了他三年时光。
凤玖璃身披戎装为他战死沙场。
凤玖璃的坟前栽着几株梨树，风吹落一地雪白皎若月光。
凤玖璃在他怀里失去生息——
凤玖璃又回到了他的怀抱之中，为他而歌。
这次的时光之旅，李景霆不仅要把凤玖璃带回来，更要弥补她那怅然若失，又无处可说无人肯听的漫长光阴。
“只是哭泣/只能哭泣/直到泪眼迷蒙/
抬首仰望 /星空却依旧斑斓/宛如万花镜/
只为有朝一日/能传至你的耳际/
我愿在此为你吟唱的/那一曲百恋歌/”
头依旧是昏昏沉沉，李景霆半梦半醒之际感受到凤玖璃微凉的手拂伤他的额头试探温度。他一把握住，吓了凤玖璃一跳。
“阿璃，我喜欢你。”
这下凤玖璃是当真认为李景霆已经病傻了，无药可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