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物是人非
接下来的日子，六道都不走官道，宁愿挑些可能有山贼或者妖魔鬼怪出没的小路走，宁愿留宿在马车里，也不愿意住进城客栈，生怕随时随地又遇到赵贵祥那群人。
人竟比妖魔鬼怪还要可怕。
其实在马车里休息和在客栈里都没什么区别，凌珑夜晚都会给他守夜，一日三餐都安排得当，他是越来越离不开这个丫头了。
这一晚，马车停在无名山岭的背风之处，可以看到山下百家灯火，地上的清霜和天上的明月相互辉映。凌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六道在车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只能坐起来喝酒，而她好像时时刻刻留心他的动作，明白他的心思，取出暖炉，生火温酒。
“公子怎么还不休息，又怕做噩梦吗？不用担心，我的琴声会让公子安眠。”
“胡说八道，我只是睡不着！”
他不想承认，可这又是事实，自从被那个白茹兰一闹，他就不得不去回想小时候的事，然而都是些零星碎片，最清晰的，莫过于夜夜侵蚀他的梦魇，有一次醒来，满脸都是泪水，还有一次，把凌珑当做是仇人，死死掐住人家的脖子，她的脖子到现在都有淤青，此事过后，真的就不敢睡了。
所幸的是，凌珑记得他用琴声安抚自己，依样画葫芦，在他梦中挣扎乱喊乱叫之时弹上，就真的能安静下来，那首曲子她听过一遍，就知道怎么弹了，甚至比他弹得还好，六道真好奇她的脑袋是什么构造，如此好使。
六道既不爱说话，也从来不在别人面前透露自己的心事，但有时候喝了酒，就会和凌珑说上几句，可是凌珑应该是喜欢说话的，甚至会跟花草树木说，偶然有一次听到她说：“你们知道蓬莱神木在哪吗？连你们都不知道？那我该问谁啊？”六道也不知道蓬莱神木是什么，也很难回答她的问题，他自己的问题也是，根本没办法回答。
“明天，就回到无常镇。”
“公子不应该高兴吗？”
“无常镇和古槐镇，甚至和世上哪一个地方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
“怎么会，即使故乡只剩一杯土，也还是故乡……”
“你的故乡在哪？要不，把莫相如安葬好了，我陪你回去一趟。”他觉得这么做才不会老觉得欠她似的，
“不必了，那个地方连一粒沙子都没剩下。”
“你怎么知道？难道还有人带你去找过？”
“我能感觉到，那个地方已经彻底的消失。”即使凌珑没有流一滴眼泪，但六道清楚的感觉到她是难过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精血融进她的体内，才会感受到她的内心，幸好她并不知道这些。他不会哄人，更别说哄女人，但有一样东西，肯定能让她喜欢。
“你有多久没吸人精气了？”
“十还是十一？我都忘了……”凌珑伸出双手在数，十根手指头也数不完。
“你在这里等着，别到处乱跑！”
凌珑天真的以为他又去找死囚去了，可哪里有什么死囚，他不过是以自己的鲜血画符，将树变幻成人型替代，她却一直没有发现，不是傻子是什么？
天亮之前，他们已到了无常镇。别人回家都是高高兴兴的，沿路欢声笑语不断，往来的人都会打招呼，往来的小童都想亲亲抱抱。只有他六道心情无比沉重，一身黑色斗篷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生怕别人认出来。
“我们这是要去哪？”
“老莫的家，你去箱子里面找一找，找找无常镇的房契，上面有地址。”凌珑把房契翻找出来，给六道过目：“公子请看。”
“看了也没用，我不认识路。”
那只能问别人了，这种事情，当然还是凌珑来处理，她要找人带路是多么容易之事，对方连跑腿费都不要她的，只想交给朋友。但六道的冷脸叫他不敢多话，收下跑腿和封口的费用，一溜烟地走了。
莫相如十分会享受，买下这么个依山傍水的地方住，最重要的是远离尘世，人迹罕至。马车刚到了门口，相如居里的人就跑了出来，这些人平日都伺候房子，今天终于可见到个人。但回来的不是莫相如，而是莫相如的尸体，凌珑和管家刘伯解释了半天，最后一干人等都向着马车跪拜，放声痛哭。
“老爷，你这么年轻，怎么就走了呢？”
“老爷，你可不能扔下小人啊老爷。”
这让六道想不下车都不行，等他们哭够了，拜够了，就把莫相如的棺材抬进去，设灵堂守上三天三夜才可以下葬。连下人都知道，莫相如这个人最注重仪式，即使是死了，一切礼数都要做足。
“六爷，老爷说过，一旦他不在，家里的事以后就是您做主了。”刘伯居然是认识六道的，他以前还不是这里的管家，莫相如在昆仑山学艺，他就会时常探望，听说曾是在什么地方的小官，被贪官污蔑陷害，被莫相如救下了一命，莫相如和六道被赶出师门后，他一直追随着，如今也算是隐居在这。
其他的人都是第一次见面，可是刘伯也知道六道的脾气，也不一一介绍，让他们自个儿忙去。刘伯倒很有兴趣知道凌珑到底是谁。
“这是老爷最后收留的姑娘？唉，老爷就这样走了，恐怕终身遗憾，姑娘请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照顾你的。”六道听着觉得不对劲，刘伯该不会把她当成老莫的女人。他大声宣告说：“不，是我收留了她！”
“原来是六爷的朋友，那也无妨，我们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不，把老莫安葬好，我们就离开，你让把这些人都遣散了，各自谋生去吧。”
刘伯忙摆手，压低声音说：“不行不行，六爷不知道，他们都和官府有过节，无处谋生才会到这里来的，您放心，老爷还有田产果园，我们好好打理就能过日子，六爷和姑娘没事都可以回来小住，把这里也当成家就行了。”说到家，六道的神色就变得凝重，刘伯犹豫了一会儿，跟他说：“杏林堂那块地方已经改建成药王庙，六爷随时可以回去看看。”
六道没有第一时间去药王庙，跟他去哪儿都一样，就喜欢待在房间里看书，什么人也不见，就这么一直坐到天黑。他不知道凌珑为什么这么忙，来了相如居也不抓紧时间跟他一起休息。不，是她自己一个人休息，连日赶路，是人是鬼都会累的。
月已上柳梢头，才见她和其他女眷走进家门，和其他人一样抱着一篮菜。
“这儿真好，什么都有，简直就像……就像世外桃源！”其他女眷都附声同意。六道却不这么认为，要说世外桃源，他的杏子林就是，这里哪里好了，人一大堆，明明没有什么关系的，却要住在一起，就他莫相如喜欢这种热闹。
还有，这群女人都霸占她一天了，弄得他要吃厨子煮的饭，还一点都吃不下，凌珑不是仙女，和她呆在一起不会沾到仙气的，倒是阳气会损不少。他在昆仑山学过封身之法所以跟她待多久都没关系，不过休想他给这么多人施法，他们最好都离凌珑远远的。
她还准备跟其他人一起进厨房干活，被六道一把拉住拖回房里。
“你跟她们不一样，不用你伺候其他人！”
“我没有伺候其他人，这些东西就准备给你做的。”
六道的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丁点，他把她的篮子放到桌子上，推着她进内室说：“赶紧换衣服去，我要出门了。”
“为什么要换衣服？我这么穿不行吗？”主要是没几件衣服可换，都是这种款式和颜色。六道可没想到她经过那么多地方，该看的都看够了，该买的也买够了，就没给自己买几件衣服，毕竟银子都是随她拿随她用。
“要是你想夜晚出去，又不被人发现，该穿什么衣服。”
凌珑不假思索地说：“穿你的衣服。”
六道已被她气得什么都不想说了。
为什么要不被人发现，那里不是二十年前被查封的杏林堂，药王庙现在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地方，尤其是无常镇这个奇怪地方，没看到药铺，药王庙就有好几家，每一家香火都十分鼎盛。而六道哪里的路都不认得，回家的路一直记住，可虽然记得，还是绕了远路，家都不是以前的家，路早就不是以前的路了。
“公子，似乎别人都没空注意我们。”
“奇怪。”
药王庙夜晚灯火通明，还有不少人提着灯笼陆续而来，但他们决计不是来赏灯的，即使有那么多人走进庙门，里面竟没传出任何声响，寂静得诡异莫名。
“十年前我回来过，这地方都变得完全不同样子。”十年前的无常镇他只依稀记得一点点，更不要说二十年前的回忆，就像一道被水打湿的画卷，模糊到不能复原。
“公子就不打算进去看看吗？”
如果里面跟十年前一样，漆黑一片，破落不堪，六道会觉得已经没有进去的必要，可如今大家都当这里是必来之地，进去一看有何妨，那些人如此匆忙，也不知道在这里搞些什么名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