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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刻意追逐名利的恶果如期而至

作者:尘尘一梦 | 发布时间 | 2017-02-27 | 字数:4064

第十三章

林小露被从做了八个小时的手术室推出,送入重症监护室的第二天,我和郑丽丽领了证,成了她名义上的丈夫。

三日后,林小露度过危险期。半个月后,林小露从重症监护病房被推出,继续留在医院观察治疗。她转入普通病房的那天,我和郑丽丽在新泽元大摆筵席。公司同仁一众到齐,郑总和我姑妈却是没来。郑总以正在国外商谈一件关系重大的谈判为借口只给婚礼发来一段视频,姑妈则是我故意不通知的,反正只是假的,没必要全套做戏,面面俱到。席间,李甲指着郑丽丽微微凸起的小腹冲我猛眨眼睛,又在无人注意之际,对我耳畔细语,说是特地包了双份红包,还说希望上天保佑我生个女儿,长得像我这个父亲,才能成为以后的少男杀手。不然,若是像孩子的妈的话,那可就太对不起祖国对不起人民。李甲说到此处,就被身旁那个我看得十分眼熟的年轻女孩儿用胳膊肘撞了下小腹,嗔怪他胡说八道。我听了这声音觉得耳熟,对着女孩儿的圆脸细细一端详,刚“啊”了一声,对方就嘻嘻一笑,自我介绍,说她叫宁红,在人民医院儿科工作。这便是那日我在那医院儿科见到的圆脸小护士了。我见她一手与我举杯,另一手臂紧贴着李甲的一只胳膊,两人并肩,就依稀猜测到了他们现在的关系。碰杯寒暄了几句,我刚要从他们这桌转身,就听背后宁红稚气未脱的声音响起。

哎唷,那天的故事,其实远不止你看到的那样,我的小甲虫亲亲。

是么?那你撅嘴干嘛?吊我胃口啊?快说快说!

不要,你先亲我一下,我才说给你听。

待会儿再亲嘛,这里这么多人。

人多怎么了?人多你就不爱我了?

你怎么越扯越远,唉,算我怕了你了,亲就亲,反正我亲的是我老婆。

讨厌啦。

两人甜蜜嬉笑片刻,宁红才又开口,说,那个领养林贝贝的男人可不是一般的来头……老天爷……幸亏后来我们护士长带着我送给他的赔礼,他瞧在护士长的份上收下了。否则,我混不下去不说,恐怕是要连我们科室都受连累了。乖乖不得了,不得了。

究竟什么来历?这么厉害?

说出来,吓你一跳。他是我们卫生局局长三姑家大侄女的干儿子!

李甲一连串爆笑。

宁红发怒,道,就是这样的人我们也得罪不起。笑笑笑,笑你个头!对了,听说,他收养贝贝,也是别有所图。他家房子搞拆迁,多一个人头就多分一套房。

多一人就多一套房?这么好的事怎么轮不到我?啧啧啧,要不改天,你介绍这个什么干儿子给我认识认识,咱们也去巴结巴结?

去你的!我回过头,只见宁红啐了李甲一口,伸手摸摸额头的花发夹。

脚下不停,我很快站到了邻桌请来的司仪的旁边,低头假装听着司仪对接下来一些助兴小节目的安排,其实眼睛一刻没离开李甲那边。

哎,其实林贝贝也很可怜的,宁红一声叹息,道,听我们护士长说,现在那人房子到手,就又预备把刚领养了没几天的贝贝还给福利院了。不过,最为叫人气恼的是,这人还故意和那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做母亲的年轻女人讨价还价,故意提高了手续的费用。好像按他的意思,只有缴足了一大笔钱,他才甘愿把贝贝还回去,好让他们母子相见似的。哼,真是的,福利院那边好像也对这人很畏惧!那个……那个女人还真是可怜!

嘻嘻,这话怎么说的?总觉得你这话里有话?李甲问。

我听一个经常加夜班的同事说的,宁红很快应答,那同事家就在这新泽元附近。我同事说,好几次她下班,就看见,那个女人,也就是林贝贝的妈妈,晚上深夜一直都在这酒店周围转悠。

转悠?小样儿,干嘛说得那么含蓄?你就干脆说她是在等生意上门啦。

讨厌!肮脏的词,我可不爱听。宁红双手捂耳,轻嗔薄怒,李甲就把饮料递到她唇边喂着她喝了一口,小女生这才转怒为喜,两人又交头接耳,一阵亲热。然而,我站在司仪身旁,一动不动。

后来,我不知和人喝了多少杯,等和司仪上台,说那个“四是四,十是十,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的绕口令的时候,我还能说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同事小周和孙胖子他们就在台底下闹,说新郎官喝得太少,不醉不能进洞房。李甲过来救场,跑上来,搂住我肩膀,说我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喝酒超常发挥,然后很应景地唱了首《甜蜜蜜》,宁红凑在台下,把手拍得极响。

在听到那句“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的时候,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脑海里不知怎么的就浮现出在这酒店外邂逅林小露对着钱少慕媚笑的那一幕,想到那一笑,想到方才宁红的那些话,一种没来由的憎恨顿时席卷上我的心头。是的,我不再恨她了,她显然是被迫的;那么,我恨的又是谁?是眼前这群吃着喝着笑着闹着的人?显然又不是。是郑总,是郑丽丽?父女俩虽市侩狡诈,丑陋卑鄙,可是也不过和我是一场交易,父许诺我钱,女应允我救人。说到底,我还是应该对他们心存感激的。那么,我又恨的是谁?我自己?念及此处,我抿起嘴。身旁一个同事见了,就指着我大叫,说,洞房花烛夜,新郎官怎么还这样一副苦笑?不行不行,快来和我喝一杯。一番笑闹中,我自是又连番举杯。

尽管一旁有李甲帮忙带酒,但平时玩的熟悉的几个同事就是不肯罢休。最后,竟是小周也跟着挤了过来。他这样醉醺醺地说道,

大……大傻牛,其实,要我说,你……你哪一点傻呢?你……你呀,是……是要比我们这些人都机灵,都聪明的……不过,平时扮猪吃老虎,装傻罢了,对……对不对?

李甲听小周话里的意味不善,就朝身旁几个同事使眼色,谁知那几个却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反而用更加有兴味的脸色对着我的挑衅者,神情充满期待。

丁大傻,你……你实实在在应该感谢的人……不是郑总,而应该是……是我!小周继续失态,脸颊一颤,肩膀抖动着,忽而打了个令众人纷纷掩鼻的酒嗝,嘿嘿一笑,他朝我晃了晃杯子里的液体,接着道,我才是傻瓜……彻彻底底的傻瓜……忙了一场……却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嘿嘿,嘿嘿嘿,丁强壮,大傻牛,趁着今天,你这新郎官给兄弟们透一句实话,你们俩……是不是……因为那天KTV包间里的那……那杯……我X……准确的说法应该是……那半杯酒?说……一定要说实话……实话实说……原本早已挨着小周站着的孙胖子早已满脸不耐,缝隙般的双眼越眯越细,等眯得叫人根本瞅不见眼珠的时候,便一把拽过小周的胳膊,将他微微晃悠的身体架住,边退边朝我点头,嘴里一直反复道,瞧这没出息的东西,瞧这没出息的东西!别理他!别理他!

接下来,我逢酒必饮,逢饮必尽。约莫十几杯过后,头脑终于逐渐发热,全身也仿佛火烧一般。然而,一个针扎般的画面却依旧深深的停驻在我的内心,恰恰因为蓄积起来的酒精而愈发清醒了,那个画面就是:深夜时分,一个流连徘徊在此刻我所处的这间酒店大门外的那个白色的影子。漆黑的风中,她对着每一个擦身而过的陌生人面露微笑。她在笑。她在用她生命里所有的一切在笑。老天,她真的是在笑么?就这样,那天,她对钱少慕笑的样子又重回我脑海,半闭着眼,我趴倒在酒桌上。

我的不对劲被所谓的新娘发现了,她很快走过来,递给我一碗冒着热气的醒酒汤。我却看也没看地就抬起胳膊掀翻了。郑丽丽数声尖叫,一时宾客大乱,议论纷纷。我耳畔不断响起司仪、李甲和宁红等女宾的声音。

等到我再睁开眼,已被李甲扶着走到了洗手间。他给我用冷水擦了擦脸,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半杯温热的牛奶,喂着我坐在新泽元宽敞的好似会客厅的洗手间的休息区的真皮沙发上,让我休息会儿再出去。

我闭着眼,起先听到纷乱的脚步,跟着是哗哗的水流,再后来,外套口袋里手机震动,我睁开眼,李甲不知去了哪里。我斜靠在沙发上,取出手机读了刚收到的短信,是郑丽丽发过来的,短信这样写道:

下次干傻事之前,请先弄清楚你是谁。

嘿嘿,我是谁?放回手机进口袋,我望着沙发对面那长镜中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知怎么的就笑了。笑着笑着,身体歪倒,整个人就在沙发上躺平,眼眶湿润。那一瞬间,我忽然有些后悔,更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是比林小露还要下贱,还要卑劣。不过,这种自责并未持续太久,洗手间内传来的隐约的对话转移了我对自身的否定。

哎,你说,奇不奇怪?女儿这么大的事,做父亲的居然没有亲自到场?什么关系重大的商务谈判,也比不过女儿结婚吧!却只发来一段祝贺的视频,啧啧啧,想不通,真叫人想不通。我的一个同事道。

嘿嘿嘿,就是那段视频!难道你还没看出来么?另一个同事不住冷笑。

看出什么?你……你干嘛朝我挤眼睛……没有啊,我一点看不出郑总像传闻中生病的模样,他还是和之前见到的一模一样嘛。

问题恰恰就是出在这一模一样上。你注意没注意到他身上的那套西服?

看到啦,是他穿惯了的,一直放在公司备用的那套……前段时间,郑大小姐不是还给咱们的新郎官换上怕他感冒的?哎唷……不对……不对……这里面不对……啊,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郑总的这段视频是……是假的?用那个电脑的软件做出来的?

现在才想通,你也不傻嘛。还有,除了西服,你没注意到那画面的背景,完全就是我们公司不远的小花园嘛。别忘了,郑总离开公司之前,有媒体曾专门在那个小花园里给郑总做过专访。

短暂的沉默,一闪而过。

可是,你说,郑总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为什么不敢用现在的模样示人?又为什么不出席他独生女的大婚?难道说,难道说,孙胖子说的那些话,并不只是胡诌?郑总他真的生了什么很严重的疾——最后一个字戛然而止,听得出,先前说话的同事是被捂住了嘴。

你我心中有数就行,又何必非要讲出来把人得罪?要知道,现在可没有什么大傻牛,丁大傻了,有的,就只是……嘿嘿……郑总不是在视频里都说了嘛……公司现在更新的法人可是他这个乘龙快婿!你这二愣子,刚才席间,一口一个的大傻牛的乱叫,岂不犯了咱们这位新老总的忌讳?

不会吧,我瞧着小丁不像这种人。

嘿嘿,你瞧着?人家现在可是今非昔比,还用得着你我瞧着么?别傻啦!我瞧你才蠢得像头牛!

听到这里,一股透骨的寒意从脚底心升腾至脑门;这让我明白,我终于被排斥在原先的那个圈子之外,连昔日仅存的一点可怜的真情实意都将彻底消散了。乘龙快婿?新老总?难道这些就是晋升到那个所谓的能足以令我“改头换面”的阶层里的唯一通路?如果,如果,那时,郑丽丽不用林小露来要挟我的话,如果早知现在这种令人耻辱的境地,我还会不会做出一如当初的选择?手机再次震动,翻开信息一看,我立时酒醒了大半,整个人从沙发上跳起,宛若一支利箭般跃出了洗手间的大门。仍旧是郑丽丽的短信,信息很短,只有几个字

——医院来电,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