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一箭之约（四）

也不知究竟是陆炎担心夜长梦多，还是墨卿烟那句时间紧迫的缘故，在城外无数好奇与羡慕的目光下，马车缓缓驶进赤峰关，直奔城中校场而去。

这一点，却是墨卿烟没有想到的地方。

毕竟她与陆炎的比试，需要在赤峰关内无数将士的见证下进行，也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如此一来，陆炎调兵遣将，想来会耗费不少时间。

然而，当墨卿烟跃下马车，看见偌大的校场内那上万西华将士，手执战刃，笔直如松般立在风雨中时，眼中顿时露出了一丝罕见的震惊之色。

不得不说，这赤峰关中的西华士兵，的确当得上精锐之名。

要知道，从她提出比试再到进入赤峰关，这前后间隔最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然而就是这么短的时间内，陆炎却能召集如此多的士兵赶来校场集结，且看上去没有丝毫混乱的感觉。

足见陆炎麾下的士兵，究竟有着多么严谨迅速的执行力！

也难怪当初陆炎率兵攻打东墨时，在东墨朝廷甚至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情况下，就已经连丢数城。

现在想来，除了当时东墨朝堂腐朽，戍边将士战力低下的缘故外，却也是因为这陆炎实在太过厉害了些。

正想着，耳旁便传来了寒甲摩擦碰撞之声，墨卿烟顿时转头看去，只见陆炎手握一张暗金色的战弓大步走来。

“云凰殿下既说时间紧迫，本将也不敢耽搁，此刻虽风雨未歇，但想来云凰公主也曾是沙场驰骋的人，应该不碍事吧？”

相比赤峰关外那一言不合就打算动手的冲动，此刻的陆炎才有了一种身为主帅的风范。

尤其他此刻眼中的战意与脸上那坚定的神色，配合着他手中握着的把齐人高的战弓，即便还未有血气散出，却是让墨卿烟仿佛看见了那个征战四方，杀伐无数的西华悍将。

“陆家……还真是一个可怕的氏族，无论是陆风辰，还是这陆炎，都是不容小觑的劲敌！”

瞧得陆炎此刻战意灼灼的模样，墨卿烟眉梢一挑，心中暗道同时，却明白自己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落了下风。

要知道，陆炎方才尊称她为云凰公主，便算是当着众多将士的面道出了她的身份，如此一来，她所代表的，就不再是自己一人，而是东墨一国。

想到这里，墨卿烟抬头淡淡的扫了一眼校场内无数寒甲森然的士兵，眼中未露半点惧色，只沉声开口道，“区区风雨，岂能碍事？”

“青玲，这场比试，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在马车上等一会儿便好！”

说完，墨卿烟却是挥袖一指，划碎无数雨滴。

“陆炎将军，请！”

清冷的声音不似校场内的寒甲森然，也没有陆炎那般战意的升腾，却是不经意间反客为主，将陆炎身上那凌人气势压下一头，仿佛此刻她墨卿烟才是这赤峰关中的主帅一般。

这一场箭术比试，真正开始的地方，不是那万众瞩目的箭靶之前，而是在这校场门外！

陆炎微微一愣，几乎下意识的就想迈步走出，然而就在他脚步抬起的瞬间，目光陡然一凌，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迅速收回脚步，转头死死的盯着墨卿烟。

陆炎不知道为何墨卿烟会表现出这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但他既然看出了端倪，便不会轻易着了墨卿烟的道。

“云凰殿下远道而来是客，理应先行”。

心中飞快的思索了一番后，陆炎只觉得自己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了主动，抬手间同样做出了一副请的模样，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墨卿烟并没有做出任何争夺反制，只点了点头，轻笑一声道，“既然陆炎将军如此客气，那云凰可就恭之不却了！”

谈笑间，墨卿烟便率先走进了校场内，只留陆炎愣愣的站在原地，却是好半天也没有回过神来。

他原本以为，墨卿烟既然打算利用主客的顺序扰乱自己的心神，那么一旦自己反击，她也必定做出相应的争夺。

可如今墨卿烟却什么也没说，便顺着自己的话走了进去，这反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陆炎眉头紧锁，想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难不成是我一开始就多想了？”

看着墨卿烟那渐渐被雨水模糊的背影，陆炎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眼中的战意在不知不觉间被一片疑虑之色覆盖。

“真是我多想了吗？”

陆炎渐渐被自己疑虑笼罩心神时，在他身后不远处，陆风辰却是从头到尾默默的注视着一切。

此刻瞧得陆炎那一脸自疑自虑的模样，陆风辰不由得苦笑一声，一片清明的眼中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难怪墨卿烟会如此自信自己能够胜过陆炎，看样子，根本无需比试，结果就已经出来了！”

虽然他并没有听见墨卿烟与陆炎之间的对话，但却可以凭借方才两人的动作猜到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或许这墨卿烟的箭术的确不及陆炎，可一旦陆炎自乱了心神，那就未必了！

炎弟啊，这一回，兄长我可帮不了你了！”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尽管陆风辰此刻能够看出墨卿烟是在刻意扰乱陆炎心神，但陆炎反倒是越陷越深。

可偏偏墨卿烟又有言在先，让陆风辰不得插手此事，只能带着一脸的无奈，走进了校场之内。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等到陆炎心不在焉的走进校场时，墨卿烟早已经在箭靶前等候多时，手中还握着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弓，也不知是从哪个步弓手那里借来的。

“你的将士们，可等了好一会儿了！”墨卿烟转头看着陆炎，那一脸淡定自若的模样与陆炎此刻脸上的迷茫焦虑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连周围那些士兵似也察觉到了自家将军的诡异，不由得小声开口提醒道，“将军，箭靶就在那里，弟兄们可都等着你大显身手，让那东墨的什么公主见识一下我西华的厉害！”

“啊？！”士兵的话顿时将陆炎的思绪拉了回来，只愣愣的扫了一眼四周，周围无数将士们那满怀期待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却仿佛一座座大山般，压得他有些喘不过起来。

好不容易的有所平复的心神，却是在这一刻再次变得焦躁不安。

不知为何，他竟突然间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在这场比试中，会输给墨卿烟。

“我会输吗？不！绝不会输，不能输！”

一想到自己若是失败的模样，陆炎顿时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猛的摇了摇头，拼命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甩出去后，才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箭靶前站定。

墨卿烟在一旁静静的看着陆炎脸上的迷茫焦虑渐渐转为一脸故作的镇定，那本平静无波的眼中也渐渐有了一丝意料之外的诧异。

她的确利用了陆炎对自己的忌惮，让他的心神陷入作茧自缚的焦虑混乱之中，但却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对于陆炎的影响会如此之深。

尤其是周围无数将士的期待，她甚至可以想到，若是陆炎败在自己手中，那又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或许这个昔日驰骋沙场，战无不胜的年轻将军，今日便会折戟于此，败既诛心！

“不过能够在这里折了陆炎这把利剑，于我而言，却是一件有利的事情！”

雨水，带着丝丝寒意从她脸上滑落，却怎么也冰冷不了那一双此刻本该冷漠无情的眼睛。

在她身上，很少会出现犹豫不决的样子，但此刻，却是出现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帅台之上，另一双冰冷的目光如利剑般射来，惹得墨卿烟眉头一皱。

抬头望去，便看见陆风辰正一脸肃色看向自己，那眼中的寒意，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威胁气息。

显然，陆风辰也察觉到事情的后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严重，才会以这种方式提醒墨卿烟。

毕竟陆炎是他的亲人，他即便再怎么顾全大局，也不可能让陆炎被此事折了心志。

“呵呵，罢了，这一回便饶你一次！”

感受着陆炎眼中的寒意，墨卿烟心中权衡利弊一番后，终是摇了摇头，轻轻一笑，恢复了之前的淡淡，转头看向陆炎，沉声开口道。

“陆炎将军既是此城主将，便由你先开弓射箭吧！”

“额……，”陆炎怔了怔，心中早已经一片混乱的他，也没有多想，便点了点头，俯身拾起身前箭筒里的羽箭，捏在指尖后，缓缓搭在战弓之上。

随着那弓弦一点一点拉动，寒光辉映着水珠低落，校场上无数将士的目光也汇聚而来。

期待也好，自信也罢，在此刻尽数化作无声的注视，如同无数利箭，刺得陆炎心神激荡。

开弓，射箭，这在平日里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此刻在陆炎看来，竟是如此的艰难。

甚至就连他的双手，在那急促的呼吸中，也渐渐变得颤抖了起来。

他从未觉得那箭靶上的红心，是如此的刺目。

他，不敢射出这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