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成魔
七叶历2149年初春，气候反常得厉害。青龙陨落，无人司掌灵兽山春气运转，大陆巽空绝一带又被杀域开了个大窟窿，席卷而来的虚空风暴如同贯穿灵兽大陆这头重伤巨兽的寒光长矛，彻底扰乱了千年来的物候交替，劫后余生的万物不得不在乍暖还寒的反复折磨中挣扎。
在这个破而未立的时代，没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经亿万灵兽视为神祗的隐族牵线搭桥，去年还在两军对垒间杀到天昏地暗的灵兽族和虫族，今年却悄悄开始首脑密会。滞留灵兽山各处的虫族因此得以有序撤回腐海虫潮大陆，战争中被抓的俘虏也在双方商定的地点换回。
俯云观高原接近宝山郡的斜坡上。
一头巨型巢虫越过吞云壑，从南部天边飞临，降落在荒草萋萋的山间平地。巢虫对面，悬停着一艘体量更加庞大的天擎者，早有灵兽族在此列队等候。这里曾是亿万虫群入侵西六郡的集结地，后来成为双方无数将士浴血的战场，如今却成了彼此展示最大和解诚意的舞台。
巢虫侧腹部气门似的通道打开，一群虫族精英率先出舱列队，“夹道欢送”此行最有分量的人物。七叶历史上，虫族从没跟死对头交换过战俘，它们自然也不懂提前好好整理俘虏的仪容，所以那个一年前盛名看齐灵山四帝的大人物，就头发散乱、胡子拉碴、胸前挂着破烂衣衫地，出现在迎接的灵兽族众目睽睽下。
刚钻出巢虫昏暗且充斥异味的肚腹，男人忍不住深吸了几口高山草原之风吹来的清凉空气。他明显有些不适应明亮的外界，抬手遮光的前臂，挂着一副特别的厚重魂器——封魂锁。
注意到封魂锁的灵兽族，脸色都有些异样。这种魂器十分少见，算得上㞭㟶峪出口产品中的高档货，但它其实是刑具，用来封锁囚犯的魂能运转，甚至对王道霸主都有极强的束缚作用。刚刚跟上四界建立贸易关系的虫族竟然进口了封魂锁，而且还用在了这位身份尊贵的战俘身上，实在让人无语。只有少数知情者明白——如果没有灵兽山高层授意，虫族绝无可能得到封魂锁，一切都是为了预防可能变故所做的准备。
一位低级王虫押着大人物走到两支队伍中间，用半生不熟的七叶通用语跟灵兽族完成了交接，然后当众解除了封魂锁。于战场上被昔日恋人当胸一剑斩落，又被杀域魔王俘虏，本以为再无生还可能的悲情男人，就这样在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被交还给了灵兽山。
酒言，曾经名震灵兽大陆的万象城主，搓动着刚刚解开镣铐的手，心情复杂地打量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胸口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没死在前妻的碎魂刺下，全靠他天生的奇特魂能和灵传术。但不知为何，酒言心底感受不到半点重获自由的庆幸，反而对即将面对的未来产生出无限恐惧。他站在原地，半天一步没动。
身后的巢虫离地升空，掀起的巨大纷乱气浪惊醒了酒言。
“阁下，我们来接你了。”
酒言愣了一下，才从短暂失神中再度恢复。他跟面前的人是第三次见面了，恍惚之间，酒言想起此人名叫甲作，是灵兽山兵符城狴犴司十捕首座，穆月曾经的顶头上司。
想起穆月，酒言心里猛一阵没来由的刺痛！他忍不住大力按住胸口，好一通剧烈喘息……
“酒言阁下！你没事吧？”甲作紧走几步，架住了摇摇欲坠的龙族。
“我……没事。穆月，金躩，还有万象城的人，怎么都没来？”
听到酒言这么问，甲作没做任何回答，而是转头招呼同僚扶龙族登上了从旁等待的天擎者。走向飞船的脚步忽然显得那么艰难，刹那间，酒言只感到更冰冷沉重的恐惧死死扼住了自己！
进入天擎者内部一间舱室后，甲作屏退左右，单独与龙族隔桌对坐。
“酒言城主……我下面要说的话，请您听后务必保持坚强。”
没什么比这句开场白更令人惊悚的了！心已跌入无底深渊的酒言，努力聚集起散乱的目光死盯着甲作，几次握紧拳头又松开，半响一声不吭。
“酒言，万象城已经不复存在了。”
“你说什么！？”
即便做了最大的努力，酒言听到这句话也禁不住大叫一声惊立而起！
“请您千万冷静！万象城副城主和四首十二辅的多数，还有你的孩子，都平安无事。”
“为什么他们都不来见我？”
“他们分头撤到了灵兽山和龙界，暂时确实没法来见你。”
酒言颓然又庆幸地跌坐下去。而甲作看了龙族好一会，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把所有坏消息全部在今天吐出来。
“阁下，我实在找不到合适机会告诉您——两位夫人，都……不幸罹难了。”
酒言猛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从震惊一点点变成惨淡，最后变成了哀莫大于心死的灰败沉寂。
“带我去……见她们……”
“金躩夫人坚守到了万象城被毁的最后一刻，没能留下遗体……我们只在俯云观战场找到了穆月夫人的遗体……”
“那就带我去见她！”酒言一声咆哮！嘴角都溢出了鲜血！
寒气刺骨的停尸间里，一对夫妻终于再度相见。曾经敢爱敢恨、活泼调皮又带点任性的神纹女，再也无法对丈夫嬉笑欢颜了……
酒言颤抖的手，停在距离穆月遗体寸许之外，就是没能落下去。
狴犴司为穆月整理遗容时，面对多达数十道的伤口，连甲作都不止一次落泪。无论冲锋还是撤退，菱纹女营从不会轻易把后背暴露给敌人，而穆月最致命的伤口全在背部，说明她当时落入了重围。以神纹女的能力，要跳出包围并不难，但显然穆月没有选择逃生。她不惜生命也要夺回的目标，正是被杀域魔王俘获的酒言。那个穆月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男人回来了，她却再也看不到这一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一连串撕心裂肺的惨叫，丈夫把冰冷的妻子紧紧搂在怀里……
“酒言阁下！”
情绪剧烈波动的龙族，曾经动辄在动情时落泪的酒言，此刻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了……回应甲作关心的，只有一声咬牙切齿的悲号！
“都他妈的，给我——滚开！”
伴着这句话，始料未及的大爆炸猝然降临！
当内部设备被破坏殆尽的天擎者从天空极速坠落，被一段穿胸而过的金属柱子钉在墙上的甲作，看到了最不愿见到的一幕！
一股股裹挟猩红的浓重黑气，从怀抱亡妻的龙族身上喷涌而出！
“老大！”一群狴犴司警捕眼见甲作身受重伤，都高叫着扑了过去。
“别管我！”
坚毅的老捕头竟然自行挣脱了比手臂还粗的金属梁！他背后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瀑布！
“酒言失去理智了！快阻止他魔化！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