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说服
意识传导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带给接收者最直观、最强烈的感情冲击。而虫族与七叶世界其他各族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以虫母和雌性个体为主形成的社会结构。
借助母女之间强烈的感情纽带，百灵和黑女皇接连诉说的七叶旧事，打动了许多虫母和雌性王虫。连跟虫族没多大瓜葛的龙族，甚至是寄生蜂女王这样强势的野心家，一时间，立场都在向百灵和黑女皇这边倾斜。
或许在女性主导的世界，讲情理真比讲道理管用——或许。
某些仍打算靠拳头大小决定话语次序的虫群，虽然还对先前的种种离奇故事持怀疑态度，但眼看五后的立场渐趋一致，再加上大脚、墨六、易林不屈骑士团的武力震慑，纷纷表示臣服。
第一轮软硬兼施的公开表演结束，相对弱小的虫群被彻底排挤出竞争行列，五后和半路杀出的百灵，则通过几轮彼此试探，隐隐分成了两派。
五后都是统御一方的虫母。尽管对伊赛娅、百灵、白女皇的遭遇，她们发自内心地抱有极大同情，但在实际利益面前，理智必须控制情感。之前的强势登场、互相揭短、目标宣告、温情故事，其实夹杂了无数算计。
就像黑女皇。她讲述自己故事的过程中，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反复暗示——究竟谁才是伊赛娅、白女皇的正统继承者？谁才是现存虫母中坚持与杀域抗争最久的一位？而叙述时顺便提到虚空、地火骸，也似在故意向泽格传递亲近之意。与百灵的对话，则就干脆成了非常明显的合作邀约。
将以上所有一切都表现得自然而然，充分说明黑色虫母那庞大的身体里，到底藏了多么深沉的心思！与之相比，年轻的寄生蜂女王就显得过分急切和肤浅了。
依仗各虫群中最雄厚的实力，一开场昆就先声夺人。寄生蜂后本打算快刀斩乱麻，迅速强势上位，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隐族，搅了她的全盘计划。眼看泽格、无丝、千军都渐渐有团结到百灵、黑女皇一方的势头，昆只好偃旗息鼓，暂避锋芒。
就阿修为首的龙族和大脚、墨六、易林不屈骑士团这些武斗派而言，他们对外部威胁的关注向来超过对内部争权夺利的关心。杀域战魔族未除，真神族又浮出水面，即便各自的立场没有完全统一，七叶世界的形势也不容许虫族再继续内耗。
从个人情感来说，阿修、白豪、黑矛都对真神族、战魔族给七叶其他各族造成的危害深恶痛绝！而曾经的王虫霸甲，当大脚听到白女皇和伊赛娅生前经历的种种苦难，他恨不得立刻帅大军荡平杀域！
墨六这个单纯的家伙，比大脚更想找地方发泄怒火！他的姊妹兄弟不是因为战魔族搅起的祸事下落不明，就是沦为敌人的帮凶，而眼下正是表明态度、给母亲坚定支持的关键时刻。在他看来，没什么比一场场倾尽全力的忘我战斗，更容易打消各支虫群对黑女皇的质疑。
易林不屈骑士团都是跟随泽格、无丝从杀域趟出一条血路，才侥幸存活至今。这些满脑子服从的勇士，对战魔族更没有半点好感。
可以说，只要有机会发兵杀域，以上这些人肯定都是心狠手辣的急先锋。
五后峰会开到这里，主要矛盾已从虫族内部争权夺利转向对真神族和战魔族余孽的清剿上。可仅凭百灵、黑女皇凝聚的情感基调，还不足以把各支虫群今后的权利界限划分清楚，但好在接连上演的温情戏码冲淡了先前的对抗气氛。将手下打手们遣散开，几大虫群势力的首脑与隐族族长一起，开始更进一步的讨价还价。
虽然没了嘈杂声音的干扰，但聚到小圈子里的五大虫母谁都没有带头发言的念头。大家沉默半天，最后还是一向自认天上地下我最大的昆，率先打破了僵局。
“我们虚空虫群，是当前七叶世界各族都难以繁衍的情况下，唯一能让虫族继续发展壮大的选择。我们要求，在对真神族、战魔族的行动中，我们必须拥有指挥权！”
“唯一？据我所知，龙族、五行族可没遇到什么生存繁衍的麻烦。”食金蚁后千军早就对寄生蜂的张狂大为不满。
“我说的是——‘唯一能让虫族继续发展壮大的选择’。”
“易林虫群掌握着从虚空绝境中繁衍进化的秘法，我们为什么非得选择你？”
“她们？这群号称解放者的家伙，在虫潮大陆战火纷飞的时候做了什么？当战魔族大肆入侵灵兽山的时候，她们又做了什么？不过是一群缩头缩脑的胆小鬼罢了！”
“一群胆小鬼？娃娃你还真敢说啊？”泽格压不住火气了，“我们毁灭者、伪装者在杀域骨屑滩跟六倍强敌大战时，你们寄生蜂又躲在哪？”
“娃娃？哈哈哈哈~”昆放肆地大笑，还冲泽格做了个双掌上下压缩的手势。
也怪泽格习惯了卡巴拉湖心岛上的巨大骷髅形象，忘记自己重生之后就变成了小矮子，被蜂王抓住言语漏洞一通羞辱。
“百灵族长，先王白女皇陛下在杀域仍留有部分兵力。如今它们孤立无援，只因战魔族现在一片混乱才没被立刻剿灭。但我们若是继续呈口舌之快互相攻击，将会坐失通过巢虫传送门反攻杀域大陆的良机。战魔族一日不平，真神族还会躲在它们背后兴风作浪。只要它们继续狼狈为奸，保不准何时还会有比眼下七叶世界繁衍危机更大的灾祸降临。”
黑女皇一通连消带打，把昆、千军这些年轻虫母的浅薄、短视贬损得体无完肤，而她立足之高、眼光之远，更让其他人难以接话。幸好场上还有一位愿为七叶世界各族谋福祉的隐族，能够顺着她的话，把这场讨价还价引入正轨。
“陛下，您一直坚定秉承虫族先王遗志，即便在最困苦的阶段，也在努力团结这片大陆上所有愿为虫族自由贡献力量的勇士，现在您是唯一能够协调虫潮大陆和解放者的人。我们隐族愿意助您与龙族、五行族、㞭㟶族、灵兽族达成一致，尽早进军杀域和神踪界，将战魔族、真神族余孽一网打尽，还七叶世界长久的安定太平！”
从先前一轮唱和，黑女皇与隐族族长变得如同锁跟钥匙一般默契。前者一番话点明了当前最要紧的事，后者趁势而上，把隐族全力支持黑女皇的态度说得明明白白，还借上四界各族结结实实强化了这份承诺的分量。一时间，虫族内斗中的那些小心思，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经过2147年的剧烈碰撞，灵兽、㞭㟶和虫、隐四族都消耗极大。在接下来的战争，唯有实力基本保全的龙族，及一直置身事外的五行族，才是上四界可堪大用的主攻力量。而目前看来，能够将他们与虫族捏合到一起的，唯有隐族。
百灵一番不算长的发言，却透露出极大的信息量。在场的虫族大姐头们正在消化，从峰会至今都未有表示的无丝忽然开口了。
“眼下七叶世界的灵能正在莫名其妙地消散，我担心这是战魔族和真神族阴谋的一环。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的反攻计划越不利。唯有迅速聚集起足够多的强者，才能保障反攻的顺利实施。所以……我希望昆陛下能够施放紫十三。他的力量，对我们今后的行动尤为重要！”
“那个叛徒？无丝，你能保证他不会在战场上再度反叛吗？你能担得起他临阵倒戈的责任吗？”
寄生蜂耗费天大的力气才把紫十三抢夺到手，还来不及从他身上获得足够回报，无丝居然敢明目张胆要人，昆哪能让她轻易如愿？
“我能保证！”
“凭什么？据我所知你只是隐颜的复制体，而那个本体和紫十三都已经用行动叛变虫族了。这样的家伙，只该由跟你们毫无瓜葛的寄生蜂来发落！”
“就凭这口剑！而且！我不是隐颜！”
无丝将一口骨制长剑噌的一声插在地上！正是她与紫十三、霸甲在音卡巴湖心岛分别之日获赠的是非剑。这口剑，是三虫友谊的最好见证。在无丝其后经历的困难时光里，她无数次对着是非剑陷入沉思。由此，这口剑也在无丝心中有了不一样的分量，成了她永不言弃的精神支柱。
面对昆的咄咄逼人，激愤之下，无丝从锞方中取出魂器的举动证明——易林方面确实已经私下跟上四界有所接触。这等于公开了易林虫群与㞭㟶峪或灵兽山合作的事，谈判桌上又隐隐多出两家势力，局势愈发微妙。
“今天是虫族开会，怎么一个个都争着抢着搬出异族当靠山？难不成主大陆虫群做惯了奴隶，彻底无药可救了？”
“你背后的三个人，浑身上下充满龙族气息，他们难道不是异族？”
“虚空虫兽什么时候也成了虫族一员？”
“他们都听命于我，这恰恰是我才能保证虫族独立性的证明。”
“我也要求释放紫十三。”诚心跟寄生蜂女王作对似的，大脚突然开了口，然后坚定地站到了无丝身边。
“哈~又一个现行的叛徒！”
“昆陛下，我敬重你的勇气和睿智，但你不该质疑我们和紫十三一同经历生死结下的信赖！照你刚才的思维方式，阿修、白豪和黑矛，也不值得再为你效命！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并非紫十三本意，他只是在孤立无援时被魂骨殿洗脑了——和我母亲一样，他也无从选择！至于隐颜，她从未做过主动危害虫族的事。事实上，在我被困杀域鬼木林的漫长岁月里，一直是她在暗中支撑着我，并且是她派紫十三解救了我。我能到雪域参加推翻战魔族的秘密会议，也是她提供方便。我相信，就算她救走堕天，也是基于个人原因，而不是存心背叛虫族。你问我们凭什么继续信任紫十三，我今天正面回答你——就凭我们一起并肩战斗过——九年！”
寄生蜂女王完全没料到大脚会在这时旗帜鲜明地站到对立面，她难以置信地盯了伟岸的虚空蚷好一会。最后，颐气指使惯了的昆终于意识到今天她彻底输了。怒哼一声，昆就要甩手而去。
若当下实力最强的虚空虫群真退了场，进攻杀域的联军还没形成就塌了半壁江山，绝对是难以补救的巨大损失。
“昆陛下，请留步。”
“隐族，需要我提醒你吗？这里是虫族的地盘！”
“那是当然。我为我的不请自来和不当言论深表歉意。但七叶世界现在非常需要您，强大的虚空虫群对拯救这个行将崩溃的世界至关重要。能不能听我再讲一点与陛下有关的事？”
百灵的态度和语气都非常和缓。漫长生命中，她没少出面调停灵山四帝的矛盾，当年的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凑在一起，可比昆扎手多了。对付这类骄傲的人不能太谦虚，但也得适时给足面子并抛出好处。
“哼~又要讲故事？那好，我就听听你还能编出什么花样？”
卓和众虫将搬来唯一一张王座，昆翘腿一坐，支手斜撑着头，那摆谱的架势弄得好像各方朝觐一样。不过其他虫后、王虫等，都猜到百灵要显示隐族促成联合的诚意了，没谁想在这时候继续跟寄生蜂纠缠小节。
“我母亲在神罚战争中下落不明后，带着无法忘却的伤痛，我父亲认真整理了所有她遗留的研究成果。”
隐族族长凭空变出一张虚空舰控制台似的大桌，她和黑女皇占据一端，昆在另一端。百灵这一手，轻猫淡写地抹平了寄生蜂制造的地位优势，将对话主动权再度拉到自己身上。然后她用几个简单手势调取出一副复杂图形。
“这是我母亲模拟的虫族进化图谱。”
什么！众虫族望着那宛如浩瀚星海的景象，全都呆住了！
进化，是虫族在七叶世界立足的根本，是他们应对任何挑战的最强力武器，眼前这张图，对虫族来说简直就是无价的宝库！
百灵的话犹如一声平地惊雷，但她好像打算吓不死虫族不罢休：“迄今为止，七叶世界虫族走过的演进之路覆盖区域如下。”
画面缩小缩小再缩小，再从一点延伸出几支颜色各异的线，朝几个方向蔓延一会，只占据画幅的很小一块就停住了。
“就这么点？”
虫族难以置信地激烈讨论起来——这确实跟他们对自己强大的估计相差甚远，简直要动摇全族信心了。
“虚空虫群在哪？”
也有长期研究虫群演化的专家，比如卓，他很快发现了问题。刚才图中显示的几支虫群似乎都起源于白女皇，唯独没有寄生蜂。
“你们在这。”
视点大幅跳跃，在远离主大陆虫群演化区的地方单独出现了一条极短的线。然后它突然疯狂延长，越过路径上所有代表进化可能的点，直接跟一片闪亮的放射线连接在了一起。
“这是怎么回事！？”
卓已经彻底转变成了平时的研究者状态，全然忘了身为虫将的尊卑次序，跳过昆，把满心急切表现得淋漓尽致——这让他的主子往后还怎么跟隐族讨价还价？
心机得逞的百灵淡淡一笑道：“如果允许虫族毫无限制地进化，你们甚至会比龙族更强大。有前车之鉴，真神族怎么敢不有所保留？所以杀域建立了御虫塔，严密监视白女皇的一切动向。因为‘伊甸’古陆在借龙战争中崩溃，寄生蜂群没了种种限制，才得以走上完全不同的进化道路。但虚空中资源有限，所以你们只做了很有限的探索。”
“那这一片放射形区域……”
“闪动表示未来可探索的进化方向。实际上，那些进化点代表一群不属于七叶世界的物种。”
“这是……虚空虫兽？”
百灵不禁多看了一眼屡屡发问的聪明虫将。
“阁下说的没错。”
“但是，虚空虫兽怎么会不属于这个世界？”
“你们接触的那群虚空虫兽……”百灵顿了一下。不知是故意吊人胃口，还是琢磨要不要把下面的话讲出来。
“它们其实是真神族藏起来带到这个世界的研究样品。”
石破天惊！骇人听闻！
如果百灵所言不假，那么寄生蜂带着这么一群大怪物进攻杀域，最后是什么下场实在不敢想象！
“为什么我们在灵兽山东北跟紫十三变成的魔王交战时，真神族没有动作？”昆也无法淡定了！
“因为他们当时正有别的大事要忙活。”
比起一群随时可以收拾的虚空虫兽，万象城和风驰界的毁灭，㞭㟶和灵兽两族繁衍的断绝，确实是更大的事……亏得寄生蜂们还以为手握五后争锋的最重要筹码——真是太讽刺了！
“昆陛下，请不要气馁。”这话此刻听着是那么刺耳，但先前一副放低姿态有求于人做派的百灵，似乎打定主意要给傲慢的寄生蜂们拔拔刺。
隐族族长把显示画面换到另一块区域，扶了扶金边眼镜，语气平静地继续道：“其实，虚空虫群已经非常接近我母亲模拟的终极进化目标了。我想卓阁下，你对其中的意义一定很清楚吧？”
虫将看了看百灵所指位置，却没敢应答。隐族好像也没打算要对方接口，自顾自地说下去。
“这就是龙族的基因图谱。”
百花盛开的原野上突然刮起一阵寒热交织的疾风，连天色似乎都明暗交替着闪了几下！阿修盯着老朋友卓，带着一副早就猜到的表情，冷笑了几声。
刚才百灵所说的话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虫族进化到至极就会像龙族一样站到七叶世界之巅，而寄生蜂一直在背着龙族战友做着此类尝试。现在被人当面揭穿，昆以后还怎么让龙族死心塌地效命？
到此为止，百灵彻底摆平了谈判桌上跳得最凶的对手，该是派送大礼收揽人心并完成利益交换的时候了。
“其实虫族能够朝龙族的方向演化没什么好意外，因为七叶世界每个种族多多少少都带有虚空虫兽的基因，而龙族是二者融合后的最完美样本。尽管战魔和真神两族摧毁了七叶世界灵魂循环的关键设施，断绝了虫、灵兽、㞭㟶三族正常繁衍的途径，但我们隐族，能够弥补这部分功能缺失，帮助大家渡过暂时的难关。”
未来进化的方向和资源都掌握在别人手中，虫族除了臣服再无其他选择。于是以雪域虫母为首，各支虫群纷纷对百灵宣誓效忠。一场峰回路转的讨价还价，就此演变成了隐族族长的一言堂。
看来，无论什么温情戏码、以理服人，永远不如手中牌的多寡，更具说服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