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生死
名门荆枝
何耿耿
今生
三十九•生死
“没事了!”
华连远抬眼看着她吃惊的表情,往日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竟然多出了一抹温暖,他紧紧抱着荆歌,柔声的安慰道。
“你……”
荆歌也楞住了,她怎样都没有想到华连远居然会替她挨了这一箭。
这可是华连远啊!自私自利、唯我独尊的华连远!两人不是一直是相互利用的吗?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难道是华连远为了要收买自己的忠心?
对,一定是这样!
这才是华连远!
数秒之间,荆歌脑子已经转过好几道弯。从之前的短暂惊讶到恢复从容。
转瞬间,两人已经迅速掉下十几米。
抬起头,荆歌想尽力的看清外面。
被迫的靠在他的怀里,不能随意的动弹,荆歌想要使劲扭开看清崖面,但是奈何华连远抱得太紧,她什么都看不清。
她的出逃计划可是没有把他算在里面的!荆歌内心苦闷,现在该怎么办!
荆歌只好迅速拔出腿间匕首,狠命的扎进崖面的大石。
也不管到底崖面石头是什么样的,反正都看不清楚,只好孤注一掷,用力一眨!
刺啦!
金属猛力划过坚硬石面的声音,激起一长串火花。
借助着转瞬间的火光!荆歌臂力未减!竟将双手狠命的刺进石缝,幸亏华连远一直搂着她,才不至于两人齐齐摔下。
就在荆歌拔出匕首的当时,华连远倏的一回身,抬起眸子看去,不远处飞速的闪过几个黑影。
漆黑的眸子中冷冷的杀意涌动!
“抱紧我!”荆歌大喊,双手因为用力而青筋暴露。
匕首瞬间被岩峰卡住,两人悬在了半空。
这里距崖顶至少三丈远。
夜已经深了,松云坡的高大浓密的松树将月光遮得密不透风,唯有这岩石突兀的崖面,才有丝丝月光泄露而出,倾泻在这一片岩石上。
华连远单手拉住她,另一只手升起来,想要抓住匕首,但却行动迟缓。
伤口处涌出的鲜血,快速的染湿了他的半边身子,浓重而有熟悉的血腥味让荆歌所有的感官都敏锐了起来。
今夜是十二,月亮并不是太圆,但是之前在坡上,树木太过浓密,崖边更是几颗巨大的松树,遮天蔽日,一时都没有注意到,今夜的月光,即使只有朦胧亮光,但是在专业训练的杀手眼中,这一切,都足够看看清两人的所在了。
她心中腾起不好的感觉,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凭借多年职业生涯,锻造的直觉。
“让开!”
荆歌突然叫了起来,说着就要推开华连远。一只手瞬间离了赖以活命的匕首。
“小心!”
看见她的身子因为惯性朝后仰去,仅用一只手吊住两人的力量。华连远不顾一切的朝前拉住她,背部和肩部的伤口顿时裂开。
然而不等他拉住匕首,匕首因为拉力减小,瞬间从岩石缝中滑出。
华连远眼睛一紧,脚下在崖边的花光岩上猛力一登,就想重新刺进去。荆歌睁大了眸子,呼吸瞬间变得微妙。
只是电光火石的瞬间,华连远的背部一冷,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三支利箭再次擦过他的背部,原来是想要他死啊!
“啊!”
荆歌低呼一声,脚下踏空,眼见身子既要坠入崖底。
“荆歌,抓住我!”
他想也没想的握住了她的手腕,一只手还抓着她的匕首,两人同时再次向下坠去。
“不用你管!”
她才开口,整个身子腾空坠入,情况紧急,连坠崖前准备的腰带都不知道去哪儿了,视线受挫,崖面看不清楚,失重的感觉让她眼前白花花的一片,那些从前的岁月却清晰的出现在脑海,挥之不去。
如果可以回去,那该有多好!
再苦、再累,至少还有朋友,不至于,如今,人鬼两隔。
她不禁闭起了眼睛。
迟到的小一,我来了!
我来陪你们。黄泉路上,不知你们是否还在等着我!
不要喝孟婆汤!
我们生生死死也要记得彼此。
她在心中默默的念着。
“荆歌!”
耳边是华连远焦急的声音,从容不迫的华连远,第一次听到如此慌乱的声音。
真是可惜啊!功未成,自己就要葬身此处了吗?
华连远的声音瞬间惊醒了她,她霍地睁开眼,同时用尽全力,仍凭华连远紧紧抱住她,在空中,瞬间转了个面。
本以为消失不见的腰带,此时才发现就缠在右胳膊上。
荆歌面朝崖面,向上看了一眼。
此时的高度已经看不到崖顶,然而崖底,却还是一样的深不可测。
这样的不可测只是对于一般人而言,然而,荆歌,一抹异世冤魂,并不在一般人之列。
早就说过,作为曾经这片大陆上最强世家花将近二十年功夫培养出来的顶级杀手。这片大陆上什么山山水水是她不知道的呢。
也许后来的十几年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然而对于这一片无人问津的松坡,它从未改变过。
改变的,也许只是崖底的几块岩石、或者说几抹青苔。
很好!
荆歌勾起唇角,同时整个人往崖面撞去!
“往左蹬!“
荆歌大喊,同时双脚迅速出击,猛力的向崖面一蹬,同时腰带瞬间向左猛力一掷。
华连远感觉往下坠的势头骤然停止。
荆歌反应的太快,他甚至都来不及蹬向崖面,就已经被反弹力弹开。
黑暗中,他仿佛听到荆歌全身撞向坚硬的崖面的声音,很大的一声响!
瞬间,两人再次停在了半空。
抬眼看去,华连远一只手缠着飘带,飘带的另一边,缠了住残壁上横生出的歪脖子松树,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小小的手掌,此时正以绝对强悍的姿态,抓住了自己。
身后的血还在流,一滴滴流向崖底,背部的伤口因为使力,也正在裂开。
然而这一切似乎在此刻都靠边站了。包括今夜突兀的刺杀,包括这漆黑不见五指的黑夜,还有这深不可测的崖底。
华连远从来都不知道荆歌的手,有这么软,有这么充满力量,足够挂起两人生命的长度。
“抓紧我,不许松手!”
荆歌依旧那样冷冰冰的语气,不咸不淡,仿佛眼前的困局只是闲庭信步。
华连远没有理他,想要向崖面够去,但是无奈隔得太远,又不敢大动,让荆歌支撑不住。
“这样坚持不了多久的。”
华连远抬起头,看着荆歌张红的脸,第一次这么冷静的直面自己的困境。
废话!你那么重!荆歌暗自骂道,腰带一直缠着自己的右臂,因为系着两人的重量,而紧紧的扎在身上,她觉得几乎右手臂都快废掉了,血液已经停止流通,手臂正在逐渐麻木起来。
况且,这颗歪脖子树,根本承受不起两人的重量。
“闭嘴,”
荆歌的神色不好,厉声说着,眼里焦急的神情却没有办法再同往日一般的掩饰掉。
今夜,她本是早就预料到要跳崖了,谁知道突然来了两次暗箭,华连远居然还替自己挡箭!完全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华连远是自己把他弄下来的,自己一定要好好地将她送上去!
就算不冲着今晚他帮自己挡了箭,也要为了日后的大计,自己好不容易才取得了今天的信任,绝不可浪费掉。
华连远是自己计划中最重要的一块跳板。失去了他,复仇计划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完成!
放眼望去,没有比华连远更适合的人了。
华连远苦笑。
今夜自己简直是魔障了,竟然跟着荆歌不管不顾的跳下来了。
居然还为了这个小将挡了箭!
华连远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
后背火辣辣的疼开了,失重的感觉一阵阵袭上,他的头开始不清醒。
抬眼望去,正好看到荆歌的眸子,竟然有几分的焦急。
荆歌这样冷清冷性的人,有一天居然会着急。
而且还是为了自己。
这感觉仿佛不错,华连远心里突然舒服多了,仿佛背上的伤,也没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抓紧我!”荆歌再次道,不过声音微弱了几分。
她实在力气不多了。
华连远双手搭住了荆歌,反手握住她,这样能让荆歌少用掉力气。
他怎会不明白这样的硬撑,根本不是解决的办法。
整条手臂上冰冷无比,是荆歌裸露出来的皮肤,被山间凉风层层吹过。仰头看去,她的脸色已然发白,就是正常的人也支撑不了多久,何况荆歌,看起来,那么瘦弱。
然而荆歌让然紧抓了他不放,即使自己已经危如累卵。
华连远明白,其实以荆歌的武功,能够轻巧巧的攀上崖面,不管是等待救援,还是自救,他相信她都能活下来。只要她放开自己。
然而荆歌选择了抓紧自己
“荆歌”
华连远突然低声叫到,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别废话!”
荆歌瞬间截住了话头。满脸是不耐烦。
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东西。
华连远内心却轻轻的笑了。
他刚刚,想对荆歌说,他从未像今夜这般心安。
从前的自己,作为皇后嫡子,何等尊贵骄奢,他有嫡皇子的尊贵身份,有着父皇的宠爱,有着执掌后宫的慈爱的母亲,沈遏云和华连闻这些贱人何尝如了自己的眼。
然而顷刻之间,大厦已倾。
母后乍然离世、父皇转眼间漠然的双眼,对自己再也不问不管的母家。
一夕之间,他从最尊贵的皇子,变成了连华连闻这样的庶子都敢骑在头上的对象。
他被逼着迁出了皇宫,住进了亲王府,然而华连闻却可以常驻宫中,与父皇为伴,即使他自己也有亲王府。
他被逼着开始不择手段,开始培养自己的亲信,开始任何人都不相信,为了活下去,用尽了下作的手段。
连他自己,也仿佛与魔鬼作了一番交易,变得越来越阴狠。
直到最后,他被逼着自请离开了京城,等着绝地反击的那一天。
“荆歌,放开我吧!”
华连远继续低声道,苍凉的声音幽幽在空中散开。
此次回京,又要卷进从前的争斗。
从来自己都是热衷于此的,还那样急切的想扳倒华连闻,入住圣金宫!
但是。今夜的月光太美了,松香太好闻了,连着身边的人,也看起来如此的美丽。
葬身于此,或许终于还有个人会为自己难过、为自己内疚。
若是就此死去,也许身边的人,会记得自己一辈子。
越是惨烈的事,越是让人记忆犹深。
荆歌惊讶的扭头看向他。
“就这样放了我吧!”
华连远再次说道,她素来倔强,不愿意倚靠别人帮助,哪怕是活命!
华连远甚至还扯着脸笑了一下,那笑容,虽然模糊,但是比荆歌曾经看到的,都要真诚太多。
“我不!”
荆歌的脸色一变。
华连远今夜真是给了他太多惊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手臂的麻木在加剧。
“何必呢。”华连远轻声问道。
“你是我带下崖的,我必须将你带上去。”荆歌咬牙切齿地说。
手臂实在太酸了,她快要支撑不住了。
手中力气加大,死死的扣住他的手腕,肩头的剧痛让她咬紧牙关,却还是执拗着这么做!
两人僵持着不再言语,憋住了一口气!
荆歌虽然跳下来时被偷袭,打乱了步骤,但是此刻,眼睛一刻没有停止在搜寻着眼前一切可以活命的出路。很快的她嘴角扬起一丝浅笑。
松云坡崖面,可活!
十六的信息从来不会出错。
看向崖面,树枝横生之处,居然有一处小小的洞穴,被碎石青苔掩盖住一半的洞口。
上面还覆着厚厚的松针。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挂在那里,摇动了树根,松针也不会落下,露出洞口。
顺着她的目光,华连远也看见那里。
“华连远,若不是你,我们此刻早就在洞穴里了。”荆歌心头一送,不由得挖苦华连远。
“华连远”,这个名字,多少年不曾有人喊过了。
华连远心头一酸,不知是为了什么。
她开口对他说道。“你还能支撑的住吗?”
“废话!”
他苍白的脸上布满寒霜,手臂已经微微的颤抖,他怎么可能会在她的面前示弱。
“那好,省的待会要我救你。”
“现在马上,解开腰带。”荆歌继续说。
华连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松开一只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递给荆歌。
荆歌用牙齿咬住,整理好腰带,将腰带一头拴在自己手上,用力的往上扔去,准确无比的挂在了树枝上。
使劲拽了拽,嗯,很拉牢固!
多亏华连远虽然享受奢华,但是喜欢打扮得利落点,不似一般富家公子,用绸带做腰带。
华连远的腰带,是锦缎做的,绣了金线,还镶满了上好的羊脂玉。
而此刻那些玉被紧紧摩挲在粗粝的树干上,不知道被磨损了多少。
反正华连远不心疼这些。
腰带够长。
晃动了两下,她尽量的横过身子,将脚尖绷直抵在崖壁上,试了试距离。
“蹬过去!”荆歌大叫。
华连远立刻松开荆歌的手,脚下更快的向崖面跳去,一个巧力,抓住了垂下的长腰带。
看到华连远也已经好了,荆歌活动了下麻木的手臂,猛烈的向上一摇,一个漂亮的翻身。人已经坐在了树的主干上。
嘴角勾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朝华连远轻笑着,那般的自信和张扬。
华连远的心有了一丝异样的悸动!
明月、松枝、黑夜、荆歌
这几样东西奇迹般的糅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