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 互相算计

陆冠华这句话在李伟乐听来自然是无比地刺耳。

李伟乐还不是很习惯这种不计算感情分的推理方式，在年轻人的眼里看来，大家是搭档，有着许多日子不停浇灌的感情基础，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说杀了就杀了。

李伟乐吃惊地盯着陆冠华，他自信平日里掩饰得很好，有些事情陆冠华纵然有感觉到蛛丝马迹，但一定不可能知道得像朱夜卿那么详细，而刚刚在足球场上的事情，陆冠华更是不可能知道，所以，他怎么可能在突然之间，就能得出“陈国忠要大家全都死掉”这样一个让人一想就全身发凉的结论？

陆冠华指了指李伟乐：“如果不是天塌下来，阿乐不会这么跟着你们的，他是陈国忠的死忠，比任何人都要狂热，相信陈国忠的那一套。我们以前就心里清楚，阿乐迟早会是一个被扔出去的替死鬼，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你更没有想到的是，你自己也是一个会被扔出去的替死鬼。”朱夜卿向李伟乐丢了一个眼色，示意李伟乐不要一听这话就激动，然后接了陆冠华的话。

“是啊，所以我说陈国忠算计得厉害啊。既然陈国忠能打电话告诉你们过来皇后像广场支援我和阿琛，那么陈国忠肯定没有出事，在这个前提下就只能推断，是陈国忠要杀阿乐！只有发生了这种极端的情况，阿乐才会这么蹊跷，突然站到了你们这边来。既然陈国忠刚刚要杀阿乐，现在还要杀我，那么他再顺手杀掉阿琛，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陆冠华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只是很好奇，是为了什么，陈国忠要杀阿乐？”

这是典型的刑警推理逻辑——结论倒推，弱化过程，解构原因。

这和一般人在做推理的时候很不同，明显区别于根据手头掌握的线索逐条推演去寻找结果的常规思维方式，但很多案件往往就是因为这样不走寻常路的思维，才突然跳出了盲区找到了真相。

如果想要锻炼这种推理思维的话，无非就是两种路子，第一，保持二逼青年欢乐多脑洞大开的状态，随时随地做各种不负责任的联想，第二，看过了太多的离奇案件，明白很多突发的意外会让案子变得扑朔迷离无比蹊跷，而实际上，往往只是过程当中多了一个小小的变量而已。

“这些，你以后有机会的话，自己问他吧。你觉得陈国忠为什么要杀你？”朱夜卿问道。

马军看了一眼朱夜卿，他发现自己一直掌握不到场面的主动，尤其是得知朱夜卿的真实身份之后，他再怎么笨也知道朱夜卿在自己的重案组肯定呆不久了。显然，既然她是协助廉政公署开展的工作的话，那么把陈国忠和脑残三人组的这些破事理顺了，她自然不会再停留在西区警署。

本来还想着推倒了脑残三人组之后，怎么找个机会把朱夜卿也一起推倒了呢……现在这个美好的愿望变成了残念如玻璃碎片一样扎在马军的心头。

想到了这里，马军不由得没道没理地突然在心里冒出了一股子小小的哀怨，这就是所谓的缘分不足以折算成情分吗？

还以为她是努力在帮我上位，原来只是在做着她原本就计划好的事情而已，帮上我，只是这件事情的附带效果，甚至再直白一点，是不是帮上我，对她来说其实根本不会太关心吧？

马军在几分钟之内想透了这个关节，顿时内心有些酸涩，纠结得几如一个青春期的小男生，如果这个时候给他一朵小花，估计他会找个角落坐下来翘起脚慢慢一个花瓣两个花瓣地扯着玩儿。

“陈国忠为什么杀阿乐我想不明白，但是陈国忠要杀我很正常，因为我和他的利益诉求不一样，而且必然有冲突，他要王宝死，我要王宝活。这几年来，我做的事情陈国忠要说完全不知道，那一定是假的，或者他不知道我已经走了多远，或者他想要把我作为对付王宝的另一招暗棋，但是，一旦到了抓捕王宝这个图穷匕见的时候，他下决心要清理掉我，我能理解。”陆冠华摸了一下他几乎没有的额发，一口气说了许多。

陈国忠当然是要王宝死，而且是死得越透越好，但是陆冠华肯定不是这个想法，他一直以来和王宝有暗线联系，他需要王宝的存在才能攒政绩上位，作为代价，他会成为王宝在警队的代言人，同时，他绝对不能让王宝出事，要不然的话，他和王宝之间的秘密很可能就会被掀出来。

在白天的时候，陈国忠让陆冠华去处理那个拍摄了录像的宅男，陆冠华领命而去，但是陆冠华在宅男家中的表现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说，陆冠华是打算去宅男家里找录像带的母带，他大可以带着几个警察去，用正规的搜查手段把宅男家里的录像带全部带走——毕竟录像带这么一个关键的证据出自于宅男之手是掩盖不住的，警方一定会知道宅男这个人的存在。关键的标的物是那盘母带，只要把母带混杂在众多录像带里面扣押走，完全可以瞒天过海达到目的。但是陆冠华没有这么做，他只身一个人去了，在宅男家里只靠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在那么多的录像带里面找到那一盘母带，所以，他压根儿就不是去找母带的，也完全没有任何能够逼问出母带的预期。

如果说，陆冠华一个人去找宅男是打算灭口，那也显得比较危险和勉强，因为证人提交了证据之后居然就死了，或者可以栽赃到王宝身上，但是现场必然遗留痕迹线索，这会导致新的变数出现，而且陆冠华在宅男家里也只是打骂了宅男一顿，完全没有做任何对于封口有实际作用的事情。如果他真的想要宅男听话，应该是好言相劝并略加威胁，最后给宅男一笔钱让他出去避一避风头。

最终，陆冠华在宅男家里乱翻了一通，又揪着宅男打来骂去，让宅男彻底对警察一方反感，随后宅男把母带找出来交给了王宝一方，导致陈国忠剪辑的录像带被彻底爆出了伪证的事实。

陆冠华貌似出工出力，但是造成了完全相反的效果，如果说对此陆冠华没有预见，那么他就不是一个在重案组浸泡了这么多年的老警察了，只能说，陆冠华是故意的。甚至，很多人在看电影的时候，就觉得陆冠华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一句“胖子杀的人”在宅男耳边轰炸，完全起不到让宅男记住改口的作用，而是在不停地提醒宅男，警察的对立面就是那个“胖子”，如果不高兴的话，就去找那个“胖子”好了。

于是，在陆冠华离去之后，宅男立即翻出了母带并交给了王宝的手下。

这绝对不是一个致命失误，而是一个蓄意为之的举动。

陆冠华本来就是去想方设法拆台的。

他算计了陈国忠。

然而陈国忠也算计了他。

陈国忠的算计比陆冠华的算计要格局大得多，根本就不是就事论事地算计，而是着眼全盘把所有人都算了进去。陆冠华的算计也让陈国忠稍稍被动，但是在最后一刻陈国忠突然想通并且及时逃脱了张传僖的控制，可见，陈国忠并非算无遗策，但是胜在反应迅速。

但是，朱夜卿并没有打算把所有一切全部掀开来，她不说透，除了陆冠华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陆冠华到底去宅男家做了什么，马军不知道，李伟乐也不知道。

“发现你的事情对我来说是计划外的，我没有太特别的打算，你醒目点的话，我就不想费那么多心思了。以后的日子，马头儿是探长，以后的事情，马头儿说了算。”朱夜卿指了指马军，后者再次听到“马头儿”三个字，就差点热泪盈眶地跪下来。

朱夜卿这句话可深可浅啊，但传递出来的意思可以理解为，如果你乖乖的听从吩咐，你的事情我就不从廉政公署的层面追究了，今后听马军的调遣，马军不想你死的话，你就大概还能活吧。

马军内心里又是一暖，心里觉得朱夜卿果然就是一个好同志，在得知朱夜卿是特派专员之前，马军一心想着的就是脑残三人组全部清理掉，然后以朱夜卿为主张渐凝为辅重建探组，现在朱夜卿肯定是不会留下来了，那么张渐凝看这个架势说不定也会突然爆出一个类似的身份，然后屁股一拍就溜了，毕竟张渐凝的履历也是各个警署到处窜的那种，实在难免让马军产生这个想法。

既然这样的话，脑残三人组的去留就又是有新计较了。

所以说啊，领导者的想法里永远没有好恶，只有需要和不需要，几步路的功夫，说翻脸就翻脸，然后再几步路的功夫，翻山越岭又能回到起点。

一朝可生，一朝便死，数念之间，就是枯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