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城破
城主府成华居内。
夜色已深,室内安静,落针可闻。天火身穿青灰色便衣端坐案前,两手搭在膝上,面色沉静的看着桌上的信笺,信的开头只写了:王爷敬启四个字。
看他的神情,像是正在犹豫要写什么。
咚咚两声敲门声,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下官教泽远求见。”
天火眼睛没有离开信笺,淡淡应声,教泽远轻手轻脚的开门走了进来,行礼说:“大人,已按您的吩咐,派兵对城门加强防守,也写了信让附近县城派兵增援,不过... ...”
“不过什么?”天火抬起头问。
“毕竟只是那人的片面之词,又没有实质的证据,恐怕没人会相信北漠会来攻打凉州,派援兵过来。”
“无妨,那些虾兵蟹将不相信,郑尧也一定会相信的。他的大军应该就在平阳城的西侧,离这儿不过一日的路,以凉州城目前的守备,至少可以守城七日。”
教泽远想了想,拱手道:“大人英明,还有,郑鹏在牢里还算老实,可那个叫冰糖的姑娘一直不吃不喝,吵着闹着要见您,您看该如何是好?”
天火笑了,无奈的摇头说:“让她叫着吧,我从她那里总也问不出一句实话来。”
“要不对她用刑?”
天火阴阴的盯着他说:“你对她用刑?小心有一天漠王会十倍百倍用到你身上。”
教泽远心惊,急忙行礼说:“是下官妄言了!下官一定看好她,也好好伺候她。”
教泽远退下后,天火略一沉吟,似下定决心,动作麻利的铺好信笺,提笔写道:
王爷敬启:
属下已照您的吩咐,将揭发官员借抄家之名敛财的证据拦下并销毁。
朝中传来军报称,北漠军会在今明两日攻打平阳城。郑将军率领的军队已抵达平阳城西郊,属下已派人快马加鞭将您要转交给将军的敌军情报送出,请王爷放心。
属下今日又在城主府遇见了白梅社二公子郑小鹏,和自称是他妻子的可疑女子。郑小鹏称北漠军很有可能要攻打凉州城,为以防万一,属下已让驻城军做好防范,并向周遭县城求援,具体的军事部署还请王爷定夺。
月前,属下在朝周城收集吴子材敛财的证据时,并没有向您提及那位女子的存在,是因为她与属下记忆中那位已逝的“姑娘”长的极为相似,可又找不到确实的证据,证明她们是同一个人,怕您知道后无法静心养伤,徒增忧思。
属下斗胆已将那女子软禁起来,再三询问,可她总是答非所问,当听到有关懿王别院的消息时,目光闪烁,神情异样。属下不知该如何判断行事,求王爷定夺。
天火跪呈
威宗二十七年 八月初十日
天火将信笺折好,封进信封,缓缓走到屋外,他手握信封,仰望天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椭圆形的银盘快速在云后穿梭,小而灵动的白色影子突然出现,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落在他的脚前。天火见信鸽到了,急忙上前取出信筒里的信,简单一读:王爷有命,凉州城危矣!速向郑尧请兵支援,掩护百姓撤离!
天火一愣,惊诧的说:“没必要让百姓撤离吧。”他疑惑的看着信笺,想去找教泽远商量此事,却听一声巨响,震破天际,本来漆黑无光的天空映出一丝光亮,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两声,三声,四声,爆炸声接连不断,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颤抖,暗红色的光芒连成一片。天火震惊的望着城门方向,心渐渐沉到冰里,“是火炮......火炮!来人,快来人!”他瞬间明白王爷为何会说凉州城危矣,为何会让百姓撤离,在十年前败在国师手下的北漠国为何会如此嚣张,吞并突厥后直接出兵玉门关。
与此同时,冰糖正拼命拍打房门,不明原因的巨响吓得她七魂跑了六魄,“开门!放我出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快放我出去!”
门外有人大声喊:“快!北漠军来了!都不要在这儿杵着,都去城门守城!快去!”
守在冰糖门外的两名侍卫也应声离开,冰糖两手紧紧攥着门把手,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真如郑鹏说的,北漠军来了,怎么办... ...”门外的侍卫都已经守城去了,这是她逃走的最佳时机,她必须要找到郑鹏,将他救出来。
她起先用凳子砸门,砸窗,可丝毫没有效果,后来她直接用身子去撞门,几次之后,撞的全身都要散架了,门终于咔擦一声出现一道缝隙,冰糖欣喜的趴到门前,透过缝隙去看,可门后的情景让她顿时绝望了,原来这门的后面还有一道木门,天火为了防止她逃跑,竟将她特意关在一个装有双层门窗的房间里。
冰糖无力的瘫坐下去,身上的伤痛瞬间涌了上来,疼的她神志不清,心都在颤抖。她心中记挂郑鹏的安危,狠狠的想着天火问她的话,懿王别院,她住过又如何,藏音阁,她记得又如何,《悦龙曲》,是她写的又如何?七年了,为什么老天爷还是不肯放过她!
“我不是爱卿!你们不要再逼问我了,把郑鹏还给我!”冰糖无力的拍打着房门,最后只能放弃,抱腿坐在地上。周围寂静的让她害怕,不是攻城吗?不是打仗吗?为何这么安静?方才他们把守在门外的士兵都叫去守城门了,看样子城主并没有相信郑鹏的话,如今战况危机,一旦北漠军攻进来,她和郑鹏就真的一丝丝生的希望都没有了。
冰糖闭上眼睛,听着自己快速的心跳声,想象每次郑鹏都是如何冲破困难,冒着生命危险过来救自己的,然后咬牙起身,看着冰冷沉重的木门,暗暗决定无论如何她都要赶去救他!
半个时辰后,又是敲,又是撞,又是砸,第一扇门还真被她弄开了。冰糖满头是汗,气喘着,微笑着,只觉自己离郑鹏又近了一步。
她缓了口气,举起凳子又要砸第二道门,却听见开锁的声音,她整个人顿在哪儿,紧张的看着黑褐色木门,下一瞬,竟是天火如风一般冲了进来。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似乎都被对方的形象吓了一跳。
冰糖手举着凳子,满脸汗水,衣衫褴褛;天火手握滴血宝剑,嘴角流血,满身是伤。
天火先反应过来,快速上前打掉她手里的凳子,沉声说:“北漠军攻进来了,姑娘快随属下走!”他也没等她回答,就直接拉着她走出房间,向城主府后门跑去。
“等等!郑鹏呢?你也将他带出来了吗?”冰糖一边想挣脱他的手一边逼问他。
可天火只冷目警惕的向前跑着,冰糖害怕了,大声质问他说:“你没有放了他是不是?你还把他关在牢里是不是!北漠军要攻进来了,你成心想让他死是不是!”
天火停下脚步,眼中烧灼着怒气,可仍旧隐忍的对她说:“他是国师的人,本就该死。”
冰糖打了个冷战,惊恐又绝望的说:“你们只是各侍其主,又没有生死仇怨,如今外敌来袭,你可以放他出来,让他帮助你们杀敌,为什么非得让他死在牢里!”
天火耐心的听完她的话,平静的说:“姑娘如今竟将他看得如此重要,那王爷呢?王爷对你来说又是什么?”
冰糖被问住了,“王爷?你是说漠王吗?我又不认识他!”
天火气笑了,“漠王你不知道,那懿王世子你知道吗?张珩你知道吗?”
“张...珩...?”冰糖喃喃念着这个温暖,熟悉,又让她无比心痛的名字,身子晃了晃,“你是说,漠王就是张珩?他...他在哪儿?他已经知道我了吗?”
见她听到漠王的名讳后失魂落魄的样子,天火的脸色好了一些,回答道:“王爷他身负重伤,正在西北军驻扎地养伤,他还不知道你的事情,属下会豁出性命护送姑娘回到王爷身边。”
他受伤了?心头的紧张心疼喷涌而出,可又在一瞬后,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冰冷所掩盖。七年前,他是爱她护她的可爱少年,七年后,他只是她记忆中的温柔牵挂。张珩虽然受伤,但听天火的语气,应该没有大碍了,而且他还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冰糖一面难过一面欣慰,她不是不想见他,而是无颜见他,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见他。即便他们之间曾有过一段温馨深刻的过往,可时过境迁,他对她的心意恐怕早已被时光冲刷殆尽了。
天火见她迟迟没有反应,低声说:“姑娘,我们必须得离开了,这里很危险。”
冰糖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拽住他说:“不!你不放了他,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天火怒吼:“王爷对姑娘情深义重,姑娘竟择国师的人,背弃王爷!”
“不,不是的。”她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无力的说:“王爷对我情深义重,郑鹏更是对我以命相护,你难道要让我弃他逃走,做忘恩负义之人吗?”
天火气极怒极,可又能从她的眼神中,直到她内心的挣扎和痛苦,他的脑海中,一会儿是漠王孤独凄凉的背影,一会儿是郑鹏与她拥吻的情景,颓然又庆幸自己还没有把信寄出去。
“求你了,放了他,只要他能活着,我什么都答应你!”冰糖见他神情有松动,不停的求着,正要给他跪下,却听远处传来惊叫声:
“北漠军闯进来啦!快跑!”
“救命啊!”
... ...
“这么快!”天火拉着冰糖冲出后门,带着她落到一处屋顶,低声说:“城主府离城门很远,可他们竟如此快的找了过来!也许城主府内也有北漠军的细作。姑娘,不是在下不想帮你,只是如今,我们回不去了。”
冰糖脑中轰的一声,在高处向偌大的城主府望去,无数火把在里面蹦跳着,迅速移动着,耳边充斥着绝望的叫喊声,刺耳的撞击声和细碎的破裂声。
北漠军攻占城主府——凉州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