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自从他们历了什么劳什子三春阵,梦青瑶总觉得老胡怪怪的,心里似是藏了什么事。奈何她晓得老胡是个闷葫芦,他不愿说的事旁人再如何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梦青瑶便索性不问了。她只走上前去看看那个叫灵雀的黄衣姑娘,她身上的鬼魅寒气梦青瑶嗅得很是清楚。
“姑娘与我们并非同道中人吧?一路上跟着我们所为何事?”梦青瑶尽量压低声音,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势来。
梦青瑶直觉这位灵雀姑娘对他们的身份大概可知,因此她便也对她不怎么客气,这丫头周身冒着黑红气息,而眼神却很是清澈,如若是常人看她,也定会将她认作一个少不更事的黄花丫头。
面对梦青瑶听似礼貌实则威逼的话语,这灵雀并不害怕,她只伸手指向胡戈言,接着是一串银铃般清脆的话语:“我是来找那个哥哥的!”
霎时,众人皆看向胡戈言,梦青瑶的眉头一皱,“你找他做什么?!”
“是我姐姐。哥哥,我姐姐说你现在最需要的人就是她了,她不便出面,所以便遣我来寻你!”
灵雀眨巴着大眼,话说得自然,自是未注意到梦青瑶的脸色已变得铁青。她适才说那话自己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妥,而其他人听了心里都着实不是滋味。小七和古月笙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见他也是满面的疑惑,小七便又看向小姐,见她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言,小七心里一痛,她索性上前就要将那灵雀丫头推出客栈。
“我只以为你是个单纯的丫头,没想到你却是来破坏我家小姐姻缘的,心肠忒坏!还不给我滚出去!”
灵雀脸色一变,她很是委屈,“好心肠哥哥你这是干什么呀?灵雀说错什么啦?”
小七眉头一皱,“还不快给我闭嘴!我家小姐不想看见你!”
“小七,”梦青瑶唤了小七一声,她的声音哑哑的,抬不起力气,“放开她。”
“小姐,你……,我……”
“放了她吧。”梦青瑶的声音已略见哭腔。
小七哪里知道,让小姐伤心的何曾是这不相干姑娘的几句话语,让她心痛的是胡戈言自始至终的默不作声啊!
梦青瑶如此说,小七也只得放了那灵雀,她嘟囔着嘴看向古月笙,似是求安慰,古月笙却是难得一回的正经,“且听她如何说吧。”
小七只得点点头,随即又似是喝斥那灵雀,对她冷冷说道:“你有什么话就说,说完就走!”
“好心肠哥哥,我……”灵雀觉得有些委屈,她实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停!”小七手一挡,打断了灵雀的话,“莫要在我面前扮可怜,我有名字,小七!”小七说完便不再看她,她实在不知平日里潇洒威风的小姐此刻为何这般好脾气,似乎遇到胡公子之后便一切都变了,变得这般委曲求全、唯唯诺诺。想到这里,小七不由得对胡戈言生出一丝不满来。
见众人之间气氛有些尴尬,玉娘笑着上前来调和,“诸位都站着做什么?有什么话坐下说吧,我这就让后厨做些酒菜来!”
“别!气都气饱了!”小七恨恨说道。
玉娘笑笑,上前来将小七拉至一旁坐下,随即说道:“七公子说笑了,如果生气能果腹,那我这断崖栈还开来做什么?”
小七被玉娘这番话逗笑了,她嗔怪道:“玉娘你可真能打趣我!”
玉娘拍拍小七的肩膀,说道:“七公子坐会儿,酒菜马上就送上来。”
“嗯。”小七点点头,随即去招呼梦青瑶,“小姐,快来小七这儿坐,就让他们讲悄悄话去好了!”小七说着往胡戈言和灵雀的方向白了一眼,这两人适才倒默契十足地同走到一处坐下,将小姐一个人晾在原地,委实令小七生气!
见梦青瑶不理,小七便欲起身去叫她,不想古月笙却按下了她,继而淡淡说道:“由她去吧。”
“可是……”
小七还想说什么,但见小姐此时也寻了拐角的一处坐下,便也听了古月笙的话,不再多言。恰好此时有一小厮端了壶酒上来,小七便闷闷地往杯中倒了杯,然后又闷闷地喝下。古月笙见她郁闷,也不发一言,陪着她闷闷地灌酒。
小七本不是喝酒的好手,再加上玉娘酿的酒又实在醇厚,小七几杯下肚便生出几分醉意来。她手托着腮看着古月笙,眼里也生出几分不同于往日的柔情来,“我小七要爱上一个男人,绝不委曲求全,爱就爱他个轰轰烈烈,不爱便眉首一转挥袖离去!”
小七说完痴痴笑了几声,随即便倒了下去。古月笙笑笑,摸摸她额前的几根碎发丝,宠溺道:“傻瓜。”
古月笙随即起身,将醉倒的小七打横抱起,跟梦青瑶招呼了一声,便向里屋走去。
梦青瑶适才其实并未注意到古月笙与她说了些什么,此刻她的思绪杂乱,眼里心里尽是老胡与那灵雀姑娘的姐姐,适才那灵雀说的话犹在耳边如雷轰响,震得她心里闷闷的。她与小七说的话犹在耳畔,她好容易才鼓起来的决心却已然快要坍塌。霎时间,梦青瑶觉得,爱老胡好累!她像个初生牛犊一般恨不得将自己的整颗心掏出,可纵使放下尊严将自己低到尘埃中去,却依旧换不回他半丝的回应。
那个灵雀的姐姐是老胡心中始终牵绊的佳人吗?梦青瑶不知道。她许多时候都不知道,因为他从不肯对她多说一语,对她他从来都很吝啬他的表情、态度、言语,这常常使得梦青瑶摸不着头脑,使得她总觉得这一场爱情的角逐只是她孤独可笑的痴恋。
眼前雾气重重,待脸颊上感觉到有异样的温度,梦青瑶方才回过神来,她看见玉娘正坐在她的身边,她的手里拿着一个酒壶和一只酒盅,那正是此刻梦青瑶需要的东西。
少时,梦青瑶不喜欢酒的味道,但她羡慕常常举杯独饮的二师兄,那时他们常常坐在青剑阁最高的屋顶上,披着明月的光辉,梦青瑶侧着头他,恍然间觉得举杯独饮的二师兄是那般熠熠生辉,满身的清姿风流。后来,梦青瑶渐渐长大了,明白了这世间的许多愁也恰是有了这酒才得以不那么使人悲戚,她便常常在深夜独饮上几杯,醉了方才能在睡梦中圆了难圆的心愿。
玉娘倒了杯送了上来,梦青瑶对她笑笑,随即接过这解忧杜康,对她笑道:“玉娘,还是你懂我。”
看着梦青瑶仰头灌进满满的一杯,玉娘给她续了一杯,随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眼见着梦青瑶似欲仰首饮尽,玉娘笑笑,“梦姑娘这是将我的‘玉明清’视作解忧散了?”
听玉娘这样一说,梦青瑶一怔,她想起了二师兄,他从前也常说这酒便是这天上地下顶好的解忧散。想到二师兄,梦青瑶的心皱成了一团,与二师兄相伴的日子恍若前尘,明明还未过去多久,她的心中却快要记不清他的模样了。不知为何,此刻梦青瑶尤其想念青剑阁,想之前无忧无虑的日子,想之前承欢爹爹膝下、与众师兄弟们打闹斗嘴的日子。明明只是十七岁的身子,却因为爱而不得的愁苦将自己熬成了这般悲戚伤心落魄姿态,梦青瑶啊梦青瑶,天下还有谁比你更没出息吗?
想到此,梦青瑶兀自笑笑,她摇摇头,随即饮下手中的那杯酒,却因为喝得太急呛得直咳嗽。她静了静,咽下心中大滴的泪珠,方才恢复了平静。
“玉娘,你这般玲珑剔透,定也为这酒取了好听了名字了吧?”梦青瑶笑看着玉娘,尽管是笑着,眼里却满是伤情。
玉娘笑笑,“姑娘忘了?玉娘方才已然说了,这酒名为‘玉明清’。”
“是吗?”梦青瑶笑笑,笑自己的痴傻,眼前明明坐着一个人,眼里心里望尽的却是另一个人。“是了,你方才说过,这酒啊,唤作‘玉明清’。呵呵,你看我多傻,竟忘了。我从前也识得一人,他同你一样,也爱给酒取个好听的名字,只是他没有你这般的才情,取的名字都很不雅不俗。”
“是胡公子吧?”玉娘见梦青瑶似是对着她讲,眼睛却是看向胡戈言的方向,便顺势问道。
梦青瑶却是摇摇头,“是我的二师兄,他叫延一,是个顶风雅有趣的人。可是,他已然死了,是为了我而死。”梦青瑶说到这里,神色瞬间黯淡了下来,说着她又仰头看向玉娘,一滴泪从她的眼角落了下来。
“玉娘你知道吗?我这几日常做一个梦,总是梦到青剑阁,梦到许多年少时发生的事,我好想他们!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切就都变了,二师兄死了,爹爹归隐了,我离开了青剑阁。说什么闯荡江湖,其实自始至终我都是想和老胡在一处,做一对顶潇洒的神仙眷侣!呵呵,可是,现如今我才知道我错了,我是那个顶笨顶糊涂的傻子,只有我一个人在爱,在老胡心中我定是个让他讨厌的麻烦吧?嗯?玉娘?嘻嘻,你的脸为何变了个模样?”
梦青瑶伸手摸摸眼前模糊的那张脸,手上却有一种很扎的感觉,梦青瑶笑笑,“玉娘,你什么时候长了胡须了?小时候我顶爱摸爹爹腮上的胡须,扎扎的,也是这般感觉。”
“青瑶。”
“嗯?”梦青瑶应了一声,忽而笑道:“玉娘,你瞧我多傻,跟前明明是你,我却怎么将你看做了老胡的模样?”
看着被酒水醉得瘫软的梦青瑶,胡戈言心里猛地一痛,他从她讲那番话时便坐了过来,听她道出心声,他终是坐不住了,只因她的话里柔情里尽装着自己,叫他如何还能控制得了情绪?
梦青瑶已然醉了过去,她趴伏在手臂上,呼吸声轻轻柔柔,安静得像个孩子。胡戈言坐近了些,将她的半个身子倾覆到自己怀里,轻抚着她的脸颊,柔情得恍若另一个人。
“青瑶,往后没有我的日子,你要快乐、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