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凉州城
威宗二十七年 秋
北漠国吞并西北突厥之后,举兵南下,与漠王率领的西北大军在玉门关交战,首战,西北军胜。北漠三皇子热尔克狡诈,善谋,他混入普通士兵之中,假装被俘,与提前安插在西北军的细作合力刺杀漠王,漠王身负重伤,西北军士气低迷,玉门关破。
“混账!”皇帝看完军报怒的一拍桌子,淡蓝色的茶杯从案上滚落下来,摔成两半。
一屋子的太监宫女,议事大臣们纷纷跪下,直呼皇上息怒。
皇帝闭上眼睛,一手拄在案上扶着额头,沉吟半晌,说:“白衣与漠王接连受伤,如今朝中还有谁能替他们率军作战?”
礼部尚书白韵拱手道:“陛下,国师受伤乃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如今还没有痊愈吗?”
皇帝回答说:“他外伤虽已痊愈,但内力尽失,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更何况胶州城离前线相距甚远,等他赶过去,战事又不知会便成什么样子。”他瞪了白韵一眼,说:“怎么,没他大东国就得亡国不成!”
大臣们低垂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皇帝点到自己,暗中彼此用眼色交流,希望能找出个能扛这份破差事的人。
皇帝冷眼,扫过站在堂中的两列大臣,说:“赵红,你可有好的人选。”
刑部理事卿赵红,吓的一哆嗦,急忙跪下行礼说:“微臣认为,此次敌国军队来势汹汹,还是派有经验的老将出征更为妥帖,臣举荐穆閣老。”
站在队伍左前方的穆閣老闻言,急的白胡子乱颤,刚想说话,却见一本奏折从上头飞了下来,正中赵红脑门,皇帝怒道:“穆閣老已年过七十,你让他上前线?!”
赵红吓得冷汗直流,喊道:“微臣该死,求陛下息怒。”
皇帝起身,华丽的玄色龙袍,发出丝丝好听的声响,其上绣着的金龙,随着他走下楼梯,渐渐舒展开来,活灵活现,威严尽显。
“我朝数以万计的官员里头,竟没有一个能率兵打仗的?”皇帝茫然的望着议事殿大门外那一小块碧蓝的天空,半天也没有听到大臣们的回答,皇帝轻叹:“罢了,还是朕亲自领兵前去吧。”
大臣们闻言,纷纷进言阻拦:
“陛下,万万不可啊!”
“陛下乃国之根本,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离开国都的啊!”
“陛下请三思!”
... ...
皇帝回头,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大臣们,哼笑一声:“好啊,既然朕也不能领兵,那便由你们到前线打仗吧。”
大臣们都愣住了,还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见皇帝长袖一挥,冷声道:“来人,将这些无用的大臣们都拖出去,扒下官服,送到西北前线,打仗去!”他话音刚落,守在殿外的侍卫立即进入殿内,开始将大臣们往外拖。
前一刻还安静肃穆的议事殿内,顿时充满了哀求声,哭喊声。皇帝站在龙椅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这群贪生怕死的废物,更是气的大喊:“赶紧拖下去!”
钱公公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奴才觉得,大臣们其实是知道有一人可以胜任,只是不敢说罢了。”
皇帝疑惑的看向他,“谁?”
“前朝护国大将军郑歌的亲弟弟,郑尧。”
钱公公此话一出,殿中顿时安静下来。
钱公公顿了一瞬,接着说:“当初事发之时,郑歌领兵在外,逃之夭夭,至今下落不明,可是他的弟弟却在京城被捕,关在刑人司也快二十年了,他们兄弟俩当年能征善战可是出了名的,若是能让他领军... ...”
皇帝突然轻声说:“你好大的胆子。”
钱公公心中一凛,跪下磕头:“奴才该死,奴才只是不忍见陛下再为此事忧心动怒,遂冒死进言!”
皇帝冰冷英俊的脸上渐渐溢出笑容来,指着跪满一地的大臣说:“好好好,你比他们有骨气。”他一敛龙袍,坐到案前提笔疾书,说:“那朕便依你所言,让罪臣郑尧,到西北前线,戴罪立功!”
... ...
郑鹏待冰糖身子好些之后,便带着她启程,第三次走这条通往西北的必经之路,两人心中都是一种别样的感受,郑鹏的心情更加释怀,毅然,而冰糖的心情则更加犹豫,沉重。两人复杂的心情,直到过了胶州城,才稍稍得以缓解。
明明还没过中秋,冰糖就觉得冷,她说:“我似乎能感到大地的热度在渐渐散去,冬天要来了。”
郑鹏担心的说:“冰儿,刚入秋,冬天还早呢。”他请了几次医师为冰糖看病,可说法都是她神伤体虚,才格外怕冷,冰糖赌气不喝那些黑乎乎的药,说:“不喝了,反正我得的是神经病,好不了了。”
“瞎说。”郑鹏将药又端到她嘴边说:“你才不是神经病,是心有病,俗话叫什么来着?哦,叫心理变态。”
冰糖气的哭笑不得,直捶他:“你才变态!我都这样了你还拿我开玩笑!”
郑鹏朝她肉乎乎,粉嫩嫩的嘴唇啄了一口,心满意足的说:“你是我媳妇,我当然爱拿你怎样就怎样咯?赶紧把药喝了,否则今晚就要了你!”
郑鹏见她羞红了脸,破涕为笑,又乖乖把药喝完了,就帮她围上毯子说:“本来应该找个地方,让你好好养病,可我们一直在赶路,对不起。”
冰糖急忙说:“你干嘛道歉,当然是边关的战事要紧,是我拖累你,害你不能尽快去复命,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才对。”
郑鹏乐呵呵的和她挤在一起,握紧她的手说:“那个——我想好了,等到下个驿站,我要给大哥写封信,将咱俩的事情如实告诉他。”
冰糖闻言,心中甜蜜,担忧,又紧张,她认真又严肃的看着他说:“郑鹏,你真的想好了吗?我没有逼你非要娶我,你对我的好,对我的恩情,我可以用其他的方式还,不一定非要这样...... 他是你的哥哥,他如果知道真相后,不在意也就算了,如果真的为此,气你,疑你,恨你,你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微风鼓动窗帘,跃进缕缕光线,照在郑鹏和冰糖紧握的手上,他用拇指度轻轻摩擦她指尖的硬茧,心海中有花有草,有佳人,可雾气氤氲,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突然抬头,沉声说:“不,那些都不重要。冰儿,你告诉我,你可曾喜欢过他,可曾对他动过情,他在你的心中,是何份量。”
喜欢?动情?冰糖被他问的愣住了,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郑鹏的疑问让她深刻又认真的思考了一回她与国师之间的感情。
起初,他在她心中,是个神秘莫测的,又总想要她性命的大恶人。后来,莫名其妙的,就那样顺水推舟的,她开始依赖他,想寄居在他强大的臂膀之下,而他也对自己越来越好。可即便如此,在冰糖的记忆里,国师从未停止过利用她,也从未在她面前剥开真心给她看,这便是他们之间的情谊了。
“郑鹏,你觉得一个十三岁的少女,懂得什么叫爱情吗?我对他有敬,有畏,有依赖,但是绝没有什么男女之间的情愫在。”
郑鹏脸上终于露出释然,灿烂的笑容来,“真的?真的?”他吁了口气说:“也是,他都快成老头子了,怎么跟我比。”
冰糖无奈的想,他又要开始胡思乱想,胡说八道了,遂戳他脑门说:“说什么呢!大人他顶多比你大十几岁而已,怎么就成老头子了!”
郑鹏脸一沉,说:“还大人,叫的挺顺嘴,还有,你怎么替他说话?”
“不是不是。”冰糖抱住他的胳膊讨好说:“他和你比当然是个老头子,我看不上他,只喜欢你。”
“这还差不多。”郑鹏满意的点头,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只觉岁月静好,干脆就地拜堂成亲得了。冰糖靠在他的怀里,突然觉得身子没那么冷了,或许真如那些医师所说,她得的是心病,只有郑鹏能治得好她。
他二人休息过后,又驾车赶路,郑鹏特意将车帘掀开,让冰糖能时刻看到自己,感受到外面温暖的阳光,只是他那张嘴还是不闲着。
“冰儿,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大哥年纪一大把,怎么会喜欢上只有十三岁的你呢?他不会有恋童癖吧!”
郑鹏话音刚落,从车里飞出两个核桃,正中他的后脑勺。
他们又行了半日的路,终于抵达凉州城外的驿馆。
郑鹏跳下马车,对冰糖伸手说:“驿站人多,恐怕要耽误许久,你和我一起去吧。”
“好。”
四围一马平川,高山嶙峋,碧蓝的天空下,是赤红色的大地,遥遥无尽的土石路两旁,长满了低矮的,深绿色的植被。
远处驿站由红褐色的石砖建成,从远处看,像一座迷你方形堡垒,四角插着黑色三角旗子,正前方有三个巨大的石拱门,从左侧门中不时有传令兵骑快马朝四面八方而去。
“按军报所说,北漠军正在凉州城西边的平阳城集结,平阳城的军事实力不容小觑,平阳城城主听说也是个会打仗的,京城的援兵到来之前,应该能守得住。”郑鹏一边深思一边自言自语。
冰糖没有经历过战争,没办法体会郑鹏心里的压力,只是疑惑又好奇的看着他问:“既然守得住,你在担心什么呢?”
郑鹏闻言,看她明亮单纯的眼睛,嘴角轻扬,“你不懂,这叫兵不厌诈。会领兵打仗的人都是大骗子,心机重。南下的路有好几条,即便攻取平阳城是最近的一条,也是获利最丰厚的一条,但是对于北漠军来说,选择这条路,不算是个好主意。”
“哦...”冰糖似懂非懂的说:“那就是,声东击西咯?”
郑鹏脚步一顿,惊讶的看着她说:“对,就是声东击西,不过,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想必周围几座县城都已经提高警惕了。冰儿,你还读过兵书?”
冰糖笑着打哈哈:“一点点。”
郑鹏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走吧,咱们进去给大哥写信。”
“我就不进去了。”冰糖指着马车说:“我去给马喂点草料,这样等你出来我们就可以直接出发了,你不是说想尽快到凉州吗?”
郑鹏知道她不想站在他身边看他写那封信,虽然有点失望,但他能理解那种紧张,害怕,又有些想躲开的心情。遂笑着点头,向驿站走去。
冰糖深吸口气,只觉北方干燥舒爽的空气十分的舒服,碧蓝如镜的天空上不知何时冒出一块黑点,那黑点起初停着不动,后来慢慢盘旋,降低,她终于看清,那是一只巨大的黑羽鹰。
冰糖兴奋的指着天空大声说:“郑鹏,快看,好俊的黑鹰!”
郑鹏停下脚步,笑着抬头说:“一只鹰把你兴奋成那样,哪儿呢?我抓来给你玩。”可之后,他的神情越来越严肃,越来越深沉,眉头紧紧皱起,不知在想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呢?不会真想去抓它吧,你抓来我也不要。”冰糖正在开玩笑,见郑鹏突然大踏步向她走来,牵起她的手,低声说:“冰儿,信暂时不能写了,你去把车里的东西拿出来,我们得赶紧去平阳城。”
冰糖愣了一瞬,点头说好,急忙上车去取东西,她见郑鹏的神色是不确定的,严肃又小心的,应该和战事有关。
郑鹏与冰糖共乘一骑,快马加鞭向凉州城赶去。
冰糖将头靠在他的臂弯里,她习惯了他的不说,所以便没有开口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到马跑出了驿站的地界之后,才听到郑鹏有些沙哑的说:“北漠军恐怕要攻凉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