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左宗棠西去
郭庆春与华尔离开以后，胡雪岩把手中的信封交给七姑娘，让他收了起来，并说道：“回房，穿大褂，我要出去一趟。”
七姑娘刚刚靠在胡雪岩身后，已经看清了沙帮来信上的内容，此时便忧心地说道：“是要去沙帮吗？”
胡雪岩点了点头。
七姑娘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胡雪岩看到了便问道：“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你我之间还能有什么芥蒂不成？”
七姑娘说道：“那我就直说了。沙帮刚成立没多久，这帮派成立，最重要的就是规矩。可是沙帮城里这么长时间，一直也没有什么规矩，只要是码头没饭吃的人，去沙帮舵口拜一拜就能入帮。这样管理松懈，入帮也不加要求，直接就导致沙帮里面的人鱼龙混杂。沙帮这几年看上去声势浩大，有近万人，可是里面真正能够开船拉纤的能有多少？大多数都是混吃等死的。现在洋船虽然兴盛，但沙船也不是做不下去。我们漕帮在各大码头的送货量虽然有所减少，但也不至于让兄弟们没饭吃。沙帮何至于就混不下去了呢？这里面原因不光是沙船不如洋船这么一条。”
胡雪岩知道七姑娘久居漕帮上位，这番话说的十分有见地。胡雪岩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在理，这些我又何尝没有考虑过？可是真要是让沙帮跟漕帮一样运作，他们又怎能到今天这个地步？早就被漕帮挤压下去了。”
“可是雪岩，你现在又能怎么帮他们呢？”七姑娘反问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不能让胡爷爷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啊。”胡雪岩说罢就转身回房，要更衣出行。
可正在这个时候，门房突然喊道：“左宗棠大人拜帖！”
胡雪岩看向七姑娘，一愣，问道：“左大人已经到上海了？”
接到拜帖一看，左宗棠已经到了上海驿站，而这白贴上笔墨陈旧，显然是左宗棠还没有到上海就已经写好了拜帖。胡雪岩知道这是左宗棠急着见自己，也不敢耽搁，于是说道：“金沙客栈那里先不去了，穿官服，我先去拜会左宗棠大人。”
七姑娘一笑，说道：“怎么又不管沙帮的生丝了？”
“事有缓急轻重，再说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空手而去也是徒然，还是先见左大人的好。”
……
到了驿站的时候，一进屋子胡雪岩就看到了驿站当中左宗棠的行李箱，显然左宗棠也是刚到上海，还没有来得及收拾。胡雪岩先是行礼，左宗棠没让他跪下就赶紧扶住他，说道：“没有外人，来这一套干什么？听说华尔已经回来了？法国那边的情况如何？”
左宗棠拉来一张凳子，对戴福吩咐道：“晚饭给胡大人也准备上，胡大人今晚在这里吃。”
“谢大人。”
“谢个屁呀，不久吃一顿饭嘛。你穿这么一身过来干什么，不嫌麻烦呀。戴福，给胡大人那一件衣服过来让他换上。”左宗棠又吩咐道。
刚要出门的戴福赶紧止住脚步，说道：“大人，我的衣服刚让小二拿出去洗了。”
“你的洗了不还有我的嘛。”左宗棠说完对胡雪岩说道：“棉布的啊，你凑合着船。我说你这么有钱，每年还贩卖丝绸，怎么也不孝敬我两件好衣服？”
胡雪岩不知道左宗棠这话是什么意思，看左宗棠北上之后，脸上平添了许多憔悴。难不成是在京城受了气，回来要在自己身上撒一撒？他赶紧说道：“左大人清廉，天下皆知。雪岩不敢私相贿赂。”
左宗棠说道：“你这个榆木疙瘩，你不要在衙门里送我，悄悄给我送到府上不就行了，就是老朋友互相送礼。到时候我给你那些便宜货再送回去，礼尚往来纯熟交际，哪里还是什么贿赂。”
胡雪岩抬头悄悄一看，剑左宗棠不像是说笑，就说道：“左大人高明。”
不一会儿戴福把左宗棠的一件灰色不了长袍给拿了过来，胡雪岩就在客厅了卸了官府，穿上了便服。
左宗棠问道：“华尔回来有没有说什么情况？”
“没，一切进展顺利。只要我们这边银两到位，法国的技师和机械设备都会立马启程。”
左宗棠点了点头，说道：“华尔办事儿我是放心的，可是那边他请的技师究竟怎么样，可就不好说了。”
“技师是他各个领头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我让你当福州船政局主司的事情，王德榜告诉你了吧？”左宗棠问道。
“大人，这事儿是不是再商量一下？”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难道你连这么点小事儿都办不好？”左宗棠有点激将的意思。
胡雪岩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如此重要的职位，还是左大人亲自担任比较合适。”
“我哪有那个功夫。这次我就不回福州了，直接去甘肃。”
胡雪岩闻言吓了一跳：“这又是为何？难不成因为办理船务这一件事情，朝廷要发配左大人到西北边？”
左宗棠正在喝茶，听胡雪岩这么一说，顿时气乐了，茶水呛在喉咙里。连连顺了两口气，他才顺好，说道：“你怎么说话呢？我是过去接替曾国藩剿匪。我去了之后曾国藩会来担任两江总督。你提前有个准备。广东那边蒋益澧做得不错，我知道你也帮了他不少忙，至少广东十三行里面的税收没有你就收不上来。你继续帮着他点，福建这边最重要的就是船政局了，我不在，也就只有你能拿得出手了。”
胡雪岩还要推辞，左宗棠一摆手，说道：“雪岩老弟，我不必李二和曾国藩。他们两个人兄弟多，家世也好，手底下能用的人多得事。可是我手里没人啊。王德榜又是粗人一个，给他两个折子他能批两天，第三天还得来问问我的意思。你就能者多劳吧。”
胡雪岩不说话了。左宗棠一个人立足于朝廷，四处树敌而屹立不倒，凭借的不是自己的手段，而是自己的真才实学，这一点，胡雪岩是佩服的。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左大人放心剿匪，福州船政局这边我一定认真督办，不让它出一点儿差错。”
左宗棠一笑：“这就对了。我已经老了，此去西北，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左大人身体好着呢。”
“不不不，确实已经老了，我自己知道。以前湖南湖北来回奔波，也不见得一点点累，这一次上了一趟北京，就累得不行了。”左宗棠捶了捶自己的腿，说道。
胡雪岩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左宗棠比自己大十一岁，自己今年已经四十三了，左宗棠也已经五十四了。两个人的年纪确实也都不小了。
左宗棠看气氛有些沉闷，说道：“这衣服你就穿回去，送回来的时候给我送点好的啊。西北那边听说很冷，我这老骨头你别给我冻坏了。”
胡雪岩赶忙点头。
“趁我还没走，你赶紧说说，你有什么计划。一定要尽早把轮船造出来，不然朝廷那边我可不好交代。”
“是，这个雪岩知道。我的想法是初期的资金注入之后，先制造出几艘商用的轮船，这样一方面可以锻炼我们船厂技师的制造技术，另一方面也可以把商船卖出去，回笼资金，以便船厂尽早实现盈利，让朝廷户部也省心。我们福建更可以省下银子来做些其他事情。”
左宗棠连连摇头：“这个可不行，太后跟我说的就是只能制造军舰，不允许建造商用民用轮船。这个我已经答应太后了。”
胡雪岩一愣，这个是他事先没有想到的：“这又是为什么？太后为什么会如此要求？”
左宗棠说道：“你管她的呢？况且建造船厂本就是为了建造军舰以供军用。等海防巩固，疆土社稷的安全有所保证之后，我们再造商用轮船不迟。你也不要拿商人的那一套想法来经营船厂。银子放心大胆的用，全省银两都归你总拢，王德榜估计也不敢说什么。你就先给我弄一艘军舰出来，让那些清流们看一看我左宗棠不是说大话的人。”
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胡雪岩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好点头应允。
……
回到胡府之后，胡雪岩吩咐七姑娘让裁缝连夜赶制了两身厚厚的丝绸棉衣。第二天一早便给左宗棠送去。正好赶上左宗棠上车去陕甘。
回府之后七姑娘对胡血压说道：“这左大人可真是个好官。”
这江湖中人向来是最厌恶官场中人的，总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此时听到七姑娘这个江湖大佬说了这么一句话，胡雪岩忍不住问道：“这话怎么说？”
七姑娘说道：“先不说巡抚，就是一个布政使来到上海，都是大小官员前呼后拥的。左大人一个两省总督，却一点架子都没有，在驿站里住了一晚上就离开了，上海道的官员故意还没有一个人知道消息。而切左大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粗布的，身边更是只有一个护卫。这样的官，还能不是好官吗？”
……
左宗棠离开之后，胡雪岩又去了一次金沙客栈。可是这次来到金山客栈，却发现金沙客栈竟然已经易主了。原本挂着两个白色大灯笼，悬着“金沙客栈”牌匾的金沙客栈，早已经不复原先的模样，而是与其他客栈制式如出一辙——门外竖了一面酒旗，酒旗上写着“来福”，门口不再悬挂灯笼，而是挂着明码标价的天地人客房牌号。看到这一幕，胡雪岩心头一惊，赶忙差人进去询问。车夫回来以后报道：“老爷，金沙客栈已经全盘包出去了，现在客栈的掌柜是一个浙江商人。”
胡雪岩纳闷道：“知不知道原先的掌柜去哪了？”
“我问过了，这掌柜的疑问三不知，只是说有朋友介绍他就花钱买下了这家客栈，并不知道原先的掌柜说是谁。”
“哦？他的什么朋友。”
“说是一个沙帮的朋友。”
胡雪岩点了点头：“看来是他们自己把堂口卖了。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车夫问道：“老爷，怎么办？我们去码头上找找沙帮的人？”
胡雪岩说道：“不必了，回府。一会儿你差人去漕帮问一下就好了。”
等到中午，七姑娘回府道：“五哥已经派人打听过了，现在沙帮的码头上都已经开始不接客了，不光上还如此，外地前来上海码头的沙船也越来越少了。”
胡雪岩眉头紧紧缩在一起，问道：“奇了怪了，这是破罐子破摔还是想另谋出路？”
七姑娘说道：“既然人家不让你操心，你就别管了吧。”
胡雪岩摇了摇头：“怎么能不管呢。只是现在建造船厂迫在眉睫，左大人十分着急，我暂时抽不开身。你让五哥帮我注意着点，一有沙帮的消息你就派人通告我一身，我即日就会福州。”
“哦。”七姑娘脸上闪过一抹黯然之色。
……
带着华尔到了福州，胡雪岩立马开始开始筹措银两。为了今年修建船厂，去年的时候胡雪岩就专门压住了漕银没有往北京送。此时正好先截下一百万两送至上海，由华尔接手在大三元汇到了法国，不到一个月，船厂所需要的技师和机械就全都到位了。而船厂也造在这一个月内就开始动工修建。
就在胡雪岩和华尔热火朝天的建设福州船政局的时候，突然收到消息说，对于华人不得购买洋船的禁令，朝廷已经废除了。
胡雪岩一听闻这个政令，立马敏锐地发觉了商机，是时候制造民用轮船了。他立马给远在甘肃的左宗棠去信，想让左宗棠上书，请朝廷恩准福州船政局也可以制造民运货船。可此时此刻的左宗棠，出到任却已经遇到了极大的困难。这件事情，还得从李鸿章说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