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大爱无言

小王把车停好，方程和小马下了车，踩着泥泞走上石子路，早已有几个村民迎了上来，领头的是个村干部，疲惫的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伸出手紧紧握住方程的手，热切地说道：“你们能赶过来真是太及时了，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医生。”

方程来不及寒暄，径自问道：“现在受伤的灾民都安置在哪里，这里还有别的医生吗？”

“村卫生所的屋顶已经被掀翻了，住在建筑物里也不安全，我们就临时搭了几个帐篷，伤员都安置在里面，刚才市立一院的救护车已经拉走了一批，还剩好多人，我这就领你们过去。”村干部说着就拉着他们往前走。

途径砖墩上的老人时，方程停了下来，看着老人家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很想走过去安慰一下，村干部看到了，附到耳边轻声说：“让她再哭一会儿吧，儿子媳妇都在外面打工，小孙子是老人家一个人从小带到大的，现在突然没了，心理上肯定承受不了，让她陪着孩子再待一会吧，咱们就别打扰她了。”

方程心下默然，不再说话，跟着村民们往临时卫生所走去。

所谓的临时卫生所，就是几个帐篷搭建在一起，地面上安置了一些木板，担架，里面挤得满满的都是灾民。有伤员，有志愿者，还有一个年轻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年轻医生看到方程他们进来，如释重负道：“你们终于来了，这里耗材设备什么都没有，得赶紧把他们转移走，有几个出血的需要纱布包扎，你们带来了吗？还有一个危重病人，颅脑损伤，全身多处骨折的，需要马上手术的。”

“纱布我们带来了，”小马说着，就从随身带的急救包里拿出一包消毒好的纱布，“哪个病人，我现在就去包扎。”说着就在村民的引领下赶去包扎了。

方程扫视了一下，足足有二十多个伤员，思忖道：“这么多人，一辆车运不完吧！”

“我们还有一辆停在外面，先把重伤员送走。”年轻医生说着，对着里面喊，“老朱，把救护车开过来，我们现在就出发。”

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答应着，已经忙不迭的跑了出去。村干部听到他们的对话，请求道：“你们可不可以留下一个医生，我们还没有排查完，万一再有受伤的人，好及时施救。”

“行，我留下。”方程不假思索答应了，又吩咐道，“先把危重伤员送走。”

危重伤员是个刚从废墟里挖出来的中年妇女，头上裹着被血水浸透的纱布，人已经没有意识了，鲜血不住地从口鼻流出，身上全是泥水，胸部反常呼吸，腹部异常隆起。方程用手搭了搭大动脉，很微弱，马上说道：“赶紧送医院，注意保暖，防止体温丢失，小王，马上把救护车开过来。”

两辆救护车并排停在了临时卫生所门口，打开车门后，先把危重的女性伤员抬了上去，余下的伤员有条不紊的都上了车。这才风驰电掣原路奔了回去。

医院里面同样乱成了一锅粥，通过各种方式运过来的伤员挤满了病房，走廊上也全加了床，住院部大厅腾空了出来，全安置了病床。病人，家属，志愿者，医务人员，挤满了医院的每一个角落。仁爱医院自建院以来，从没有一下子收治这么多的病人，副院长汪义江看着紧张忙碌的护士们，心中百感交集。

灾情仅五个小时，就有不少志愿者赶来医院帮忙，大灾之下，人们直觉地认为医院将担负起救死扶伤的重任，所以大家个人捐赠的各种救灾物资，第一时间不是交给政府，交给民政部门，交给红十字会，而是自发的选择交到医院来。相较于前者，人们显然更愿意相信医生们的良知。汪义江这一天光接收物资就忙的不亦乐乎，很多捐献者开车过来，不由分说就把整箱的矿泉水，方便面，八宝粥，统统往下搬，卸完了开车就走，汪义江甚至都来不及上去问一声名字。一些厂家则想的比较周到，有个被服厂送来了一百床被褥，有个超市送来一箱探灯，三百多只手电筒。医院附近有个饭店老板，直接蒸了几十屉包子，热乎乎地就端着过来分发。还有大批的市民顶风冒雨，自发的赶到医院门口等着献血，一大帮志愿者帮着医生护士们接送照顾病人。大灾之下，方证人性善恶，正所谓风雨无情，人间有爱。

兄弟市县的同行们也都派遣了救护队赶往灾区，远在省城的老莫也打来电话，说他带了一支由骨科，脑外，普外科专家组成的医疗队，已经在赶来海州的路上了，一些不方便赶过来的业内专家们也都希望通过远程会诊，提供帮助。汪义江欣喜地看着这一切，这么多年医患矛盾的阴霾在这场鉴证人性的灾难面前，彻底消弭了，医患一心，互敬互信，并肩站在一起与病魔作战，虽然这原本就应该是医患之间的常态。

时值晚饭时间，志愿者们将捐献来的食物逐个分发给医院里的人，一楼的走廊上，一对父子抱头痛哭，旁边的病床上躺着他们的亲人，已经离世。几名志愿者买来寿衣，帮着一起换衣服，给死者留下最后的尊严和体面。

还有一些在外打工得到消息赶回来寻找亲人的，拿着照片到处打听，一个小伙子带着哭腔挨个房间询问，“李援朝，有谁见过大吴村的李援朝吗？”充满了焦虑和绝望的语调，冲击着每一个人的鼓膜。

小王的救护车刚在医院门口停下，就涌上来一群志愿者，爬上车帮忙搀扶受伤的灾民，场面之壮观着实让小王吃了一惊。小马下了车，看见站在急诊门口的汪义江，急忙走过去汇报伤员情况，“一共接治十一人，外伤六人，骨折三人，考虑腹腔脏器损伤一人，还有一个怀疑颅底骨折伴颅内损伤的病人，病情很危重，有失血性休克的症状，需要立刻手术。”

“行，”汪义江听完指示道，“赶快联系手术室，走绿色通道，直接从急诊上去。”

“好的。”小马答应道，转回头指挥帮忙搬运的志愿者们，“抬着这个病人跟我走，我们直接去手术室。”

相比医院里面医务人员的紧张忙碌，在风灾现场的方程就显得有点百无聊赖了，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帐篷里，无所事事。想帮着一起清障排查，被志愿者推了回来：“您是医生，有更重要的事情留给您做，救死扶伤专业上的事情我们也帮不上忙，这些活您就不要插手了，让我们来做就行。”

坐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被抬了过来，却是一个穿着黄马甲的志愿者。

“怎么了？”方程没看到有明显的外伤，问帮忙抬过来的人。

“正清障呢，突然就看到他倒地抽搐了，您给看看是不是累出什么病了。”

“先把他放下吧。”大家合力把病人放在了充当病床的担架上。病人是年轻的小伙子，面孔清秀，紧闭着双眼，嘴角有些泡沫状分泌物，身上犹在一阵一阵的抽搐。方程裹了一块纱布条，塞在病人的嘴里，翻开眼睑看了看，才回头对大家说：“没事了，应该是太劳累，诱发了癫痫发作，等一会儿就会好了。”

过了一会儿，病人果然安静了下来，慢慢睁开眼，看见一大群人盯着自己，吃了一惊，慌忙坐起来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先躺下了休息，”方程说，“注意自己的身体，你只有先保护好自己，才能够更好的帮助别人。”

病人赧红了脸，不再逞强，乖乖地躺下了。其他人见小伙子醒了，也都散了回去工作了。

“你年龄多大，怎么想起做志愿者了。”方程见小伙子没有大碍，就攀谈起来。

“二十岁，我在海州读大学，听说这里闹了风灾，就逃课过来帮忙了。”小伙子静静的说，清秀的脸上稚气未脱。

“逃课过来的，觉悟这么高！”方程笑道，语气中不无责怪，“学生还是要以学业为重，跑到这里来添什么乱！”

“我不是来添乱的，”小伙子倔强地重复道，“我是来帮忙的。”

“好吧，”方程舒缓了语气，继续问，“做志愿者，帮助别人，是学校老师教你们这么做的吗？”

“不是，”小伙子否认道，“我是北川的，2008年地震的时候，如果不是志愿者救了我，我已经和家人一起死在地下了，那一年，志愿者们徒手从废墟下面把我挖出来的时候，我就决定了，长大以后要像他们一样，用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别人，把爱心和善念传递给身边的每一个人。”

“唔，”方程静静地听完，看着小伙子清澈的眼睛，不由得为自己刚才的戏谑感到惭愧，良久才说道，“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你做的很对，做人一定要怀有一颗感恩的心，把善念传递给身边的人，你做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