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曲《君若愁》

步至崖边。崖下那样的缥缈幽深，腾腾的雾气袅娜地缭绕着整个谷底。人世间在谷底已变得朦胧不清，却是至清、至静、至纯。

掏出腰间的玉笛，江南的玉笛，带了几分灰色，却依然那样的光泽亮丽，轻如薄翼。玉笛毕竟是江南的一绝。

江南笛触碰着我的唇边，随着我温热的气流从口中溜出随着我十指的抖动，凄凉婉转的曲子《君若愁》缓缓飘出，飘荡在林间崖下的每一粒空气里。

江南笛，《君若愁》，记得当年我是这么认识你……

如是江南的一场冗长而温暖的梦……

七夕盛节，西子湖上灯火如织，燥热的空气浮动在那游舫密布的湖面上。这是我第一次游的西子湖，在西子湖那热闹、隆重、祥和的时节。当时我却是不的知七夕节的由来，只见得太多的人两两相聚，而且往往是一男一女的年少。独访西子湖，遇上这等繁热景象，本该是高兴的，畅快的。独滑画舫，人到僻静处，听那远远飘过来的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之音，却勾起我无限的寂寞之感来。一刹那间我忽然发觉，原来我一直地这么寂寞着。在青蔓阁楼，除了疼我爱我的师父，我找不到一个可以倾吐心事的人。感时伤怀，想起自己无法见着爹娘的凄凉身世，不觉泪湿袖衫。掏出腰间长笛，轻抚滑亮笛身，恐怕玉笛是我今生的唯一知音了。此刻间，千感万慨同时涌袭心头，一曲伤感的《君若愁》滑唇而出，在空际的夜晚穿透我的心肠。笛音袅袅，如丝如缕，如泣如诉，眨眼间神已入境。第一次切心领略到曲中的深沉意境。我完完全全地沉浸在曲中的忧伤里面。我的世界独独剩存《君若愁》。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境遇竟然与《君若愁》中的意境有着惊人的相似？不禁产生了一个疑问，此曲何人所作？

一曲既罢，思绪未已。我仍沉浸在曲中那缥缈的意境当中。江南玉笛仍横卧在我的四指之间，紧贴着我的薄薄唇瓣，不愿离去。曲子的余音仿佛仍然飘荡在笛子周围。

我出了神地地发着呆。我第一次被一首曲子如此强烈地震撼着，第一次找到一首曲子能使自己产生共鸣。

我坐在船舷边上，任轻柔的湖水轻抚着脚板，任湿湿的和风拂过脸庞，抖动着发端。

忽然间，我听到船板传过来笃笃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无心理会。瞬间之后我感觉到身后已站围了三四个人。只听到一个明朗的声音冷冷地说道：“快把江南笛交出来，免得我们动手，不然的话……”

思忖之际，转身之间，玉笛已然被夺。我正欲跟他们理论，倏然，一衣冠翩然的女子悄无声息地跃强船头。她脸色如脂，笑靥如花。

那女子足尖适触船板，那三四个大汉便躬身行礼。那女子毫无搭理，走过人丛之际，取了玉笛，喝道：“退下去！”随后她径直向我走过来，说道：“这可是你的低笛子？”说完，她把玉笛递了过来。我怒气顿时消减过半，伸手接过笛子，说：“是的，谢谢！”

然而我对刚才的一幕尚心存芥蒂，甚是不悦，加之原就心情沉郁。因此我脸若冰霜，目无表情，眺望着远处阑珊的灯火。

那女子目视我良久，见我沉默不语，便道：“敢问阁下是哪位？刚才我听得阁下的《君若愁》悠扬凄婉，出神入化，所以我想，阁下必定是笛中的高手！”

我答道：“哪里，姑娘过奖了！让姑娘见笑了！在下叶桐，还请赐教姑娘芳名！”

那女子微微笑道：“哦，我叫月影。在今晚这样特别的夜晚遇见你，真是幸会！刚才我那几个手下行径粗蛮，对叶公子无礼之至，还希望你海函，莫要见怪。我深感歉意！”

我说：“月影姑娘言重了。江湖有言，不打不相识。适才之事不正是验证此言乎？那只不过是见面之数，不足再提。”

月影说：“那就好。没想到，光睹外表叶公子是如此之温文尔雅，其实却也是这样的豪爽。我当刮目相看呀！”

我说：“月影姑娘，还敢请问，你是如何听得出来我适才所吹的曲子是《君若愁》？”

月影说道：“我听那笛声悠扬凄婉，千回百转，断人愁肠，不是《君若愁》还见得是哪首曲子？”

我说：“月影姑娘想必是深得笛诣，又听出我所吹奏之曲，也可谓吾之知音了！”

月影笑道：“承得叶公子夸奖，谢过了！如果叶公子不嫌弃，我们俩交个朋友如何？”

我说：“我们可算是知音，能够和你做朋友是我的荣幸了！以笛会友，也算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月影接道：“说得对！既然大家是朋友了，那你可否叫我月影？”

我说：“哦，好呀！那你也可直接叫我叶桐好了。”

月影说道：“那好！叶桐，可否为我再吹奏一遍那《君若愁》的曲子？

我说：“其实这曲子是最近才在江南一带传开的新曲，我刚刚学会，还不太熟练，错误和不足之处还望指正。不过我已体会这是首动人的曲子，它重在意境，一般的人听它，是难以领略其想要表达的感情的。”

月影抿嘴轻笑，却不作声。我觉得这笑有点玄：这有什么好笑的？

曲子奏终，我对这曲子的意境有了更深刻更深入的理解了。

我问道：“月影，你是如何喜欢曲子的？”

月影沉默了片刻，说道：“因为这曲子隐藏了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讲述了一个故事。”

你也听出来了？那你是如何理解这首曲子的？”

月影说：“不瞒你说，其实，这首曲乃是我去年七夕之夜所作！”

“什么？《君若愁》是你所作？”听了这话，一刹那间，我惊愕万分！

月影道：“者首曲子虽是去年七月之夜所作，我却花了半年时间去修改了几十遍，经过了千敲万酌方成此曲，可谓历尽苦思，呕心沥血。”

我道：“早料到此曲得之不易。历来经典之作皆源自艰辛，此言不差！此曲神妙之至，得之想你也欣慰了。只是未曾想到，你的曲诣词藻竟是这般精深，可谓身手不凡！”

月影笑道：“如此夸夸之谈，只怕承当不起。曲之艺，不足言夸！”

我道：“觉你是如此开朗轻快、潇洒活脱，真难以想象你有曲中之愁情。”

月影道：“此言差矣！我其实也没如你所言那样洒脱快活。今晚我能有这等雅兴，兴许是遇上了你这样能读懂我曲中之意的知己了。”

当晚我和月影聊到了半夜，互诉身世，说到伤心处，不觉共泪湿衫。

月影说：“我们的身世如诸之似，遇上你是个缘分。”当晚分别之际，依依不惜之情不多絮言。只听见她说“后会有期”她的背影便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之中。

望着月影消失的方向，心里只觉得怅然若失，空虚之至。“后会有期”？期乎何哉？

那以后，每当夜幕降临我时常独乘一叶画舫，在西子湖平静的湖面上闲游。我觉得自己在奔赴一场无期的约会。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在我们初相识的地方遇上她了。可是，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在无数个夜里在那湖面上等她的出现，只是等。

后来想，我们只是因一首曲子相识，萍水相逢而已，仅此而已。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想我心里觉得很空虚。我开始一点一点地责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问她的所在。不过那又如何？我会去找她吗？我会去告诉她自从那次分别之后我一直很想她吗？我会告诉她我在一夜之间就对她产生了深深的爱恋了吗？想想就罢，这些事情还是随缘好吧！在记忆里面，刻下七夕的西子湖，留下她的影子就已经足够了。

后来我还是时常在一样漆黑的夜晚，在同一个地方留候。我只觉得喜欢那夜月影留下的那股淡淡的香味气息。

有个夜晚我真的奇迹般的遇见了月影，我在梦中都能听得见她的声音的月影。

那晚，我像平常的夜晚一样，在夜幕降临之后，游着画舫在西子湖东面看倒映在湖面上的斑斓星星。星点在湖面上跳跃浮动着的样子很好看。每一颗星点都如同月影那微笑起来的浅浅酒窝。我出神地望着湖面仿佛看到了笑靥如花却略带点点忧伤的容颜。

忽然间，远远地漂来一只小船。远地时候只能看到一团的物块，近了才认清那是一只小船。小船越漂越近，却未见船中有半个人影。难道是停泊的小船兀自离僵漂过来？

待小船靠得更近了，才看清船中横卧着一个人。看那人的躺姿，想必是受了重伤或者已然被害了。

我连呼几声，船中却毫无动静。在这样漆黑的夜晚的湖面上，离奇的漂来一只载着一个生死未仆之人的小船，确实有点惊疑。那场景真是不可思议。

等那小船快要远离画舫之际，我迅速出手拖住那只小船。我靠近前去想看清那人的真面目，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惊，那人竟是月影。月影！

我喜悲交集。我连捅她几下，她却未动一下。莫非她？……我的心一悬，提到了嗓眼。我自我安慰道：“不会有事的，月影是个厚命之人，福大命大。阿弥陀佛！”

细看才发现，一支乱箭插进了她的后背。我心里想道，月影一定是被贼人暗算的。我用手试她的鼻息，气息已经极其微弱，几乎感觉不到了。我拔出她后背的那支长箭，捂住她的伤口，不让血往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