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死边缘
江南。烟柳画桥,风帘翠幕,苹花汀草,烟尘雾霭,菁芜堤柳,平林风袖;“小桥流水人家”,“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江南。
江南,我梦中的江南。
我在梦中的江南和江南的梦中昏昏沉沉地度过了十几个春秋;这一刻,我却要在敌人的围追堵截中拼命突围,逃出江南。十几年来,我的心第一次那么疼。我多不想离开有烟有雾的江南;我愿意在江南的梦中度过我的全部生命;我多不想离开我的师父,慈祥的疼我爱我的师父。可是,我必须离开,哪怕我仅残存一口气----只要我还活着。
后面已是火光冲天。我和师父生活了十几年的阁楼成了一片火海。师父,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逃走?我的心一阵阵绞痛。
随着熊熊的火光,我仿佛看到我梦中的江南和江南的梦一起在焚烧。
我离火光越来越远。可是,师父,我多希望你跟我在一起共生死。我舍不得离开你啊!我不敢想象你跟敌人的激战有多壮烈。你斗得过他们那么多人吗?
忽然眼前白光一闪,一个白色的背影挡住了我的去路。来者漆黑的长发披溜在双肩上,跟素白的衣裳显得格外耀眼。她头戴着耿名堂特有的青灰色斗笠,淡白色的布帘从笠缘柔柔地垂下来,在江南的特有的和风轻抚下如同平静的湖面一层一层的波浪。
我稍有诧异。只听到冷冷的声音被风送到我的耳边:“网中之鱼,笼中之鸟休想逃脱!”又见她紧握剑鞘的左手微微一动。在这一瞬间,我剑已出鞘,先发制人。可是对方出手实在太快,当我使剑刺出的间隙,她的剑尖已抵住我的咽喉。而她竟然仍旧背对着我,好轻蔑的态度。好个耿名堂的高手。
我紧闭双眼,等待她下一步的行动。我多不想死啊!不是我畏惧死,而是死有甚憾。毕竟我所走的路是师父孤注一掷用生命的危险铺就的啊!
冰寒的锋刃静止在我的喉间。我感到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又听得那平静的声音悠悠飘过来:“在下跟耿名堂其他成员可不一样,并不喜欢杀人;阁下视死如归的气概可让我佩服,可惜你未必能如愿。”
话音刚落,逼向我喉间的那股阴深、咄咄逼人的锋寒已然解除,我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倾身体,同时向后倒出半步方勉强稳住了身体。
我慢慢睁开眼睛,她剑已入鞘,依然背对着我。
来者突然改变了语气温和地说:“还不快走!”
我惊疑不定,怔怔地望着她。事因我深知耿名堂的鹰爪心狠手辣在江南一带是出了名的。凡是被追杀的对象,败无一生还。而此刻我败在耿名堂鹰爪的剑下,她竟然一改常态,用命令的口吻命我逃走,来者何人?
我问道:“姑娘莫非不是耿名堂的人?”
来人低声喝道:“事不宜迟,速走!我同伴来了!”
倏然,一阵怪异的山风卷过来,掀起了她笠缘轻薄的纱蔓,她转过身来,同时锐利的眼神如利剑般直逼过来:“走!不宜多言!”
她转过身的一瞬间,我看清了她的面目。我惊诧不已,不禁失声叫道:“月影!”
月影目无表情,低声道:“是我!他们已经往山坡上赶过来,距离这儿只有百丈之遥,快走!没时间了!”
我向四下眺望,见到的只有晃动的树影,哪有半个人影?月影,不愧为耿名堂的一流耳目。
转瞬间,一朵白影从我面前的一棵大树上落下。我一惊。而比我更加惊鄂的是月影。连她也不知道这树上藏有人。
那朵白影更是完全背对着我和月影,如同一尊雪白的塑像,衣衫飘逸。
白影刚刚触地,月影蓦然单漆跪下,右手握剑,低头呼道:“义父!”
白影一直默然不言,许久才冷哼一声,悠悠地道:“影儿啊,你是干爹的女儿,耿名堂未来的顶粱柱,怎么会不知道耿名堂门规呢?”
月影答道:“影儿知道。”
白衣人用同样的语气道:“也是!也是!我的女儿冰雪聪颖,怎么会自家的门规都忘了了呢?只是,时光不饶人啊!你义父也老了,最近比较健忘了。我的好女儿啊,请你告诉义父,耿名堂的第一条门规是什么?”
月影一怔,脸色微微一变,答道:“回义父,耿名堂的第一条门规是,不得背叛本门,若有背叛者,当处以绞刑!”
白衣人道:“答得好,噢,不,不好,我这很难做呀,你这不是为难义父我吗?”
月影剑眉微微闪动,山风越吹越紧,月影的袂裾随风乱舞,从树上掉下来的叶片粘在她血白的衣裳上,如同一只只采蜜的蝶儿。
月影不语。
白衣人又道:“影儿啊,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料你也不知道,告诉你吧,这可是你师哥无凡的功劳啊。要不是他,我做梦也没料到我冰清玉洁的好女儿竟然跟叶家的兔崽子鬼混呢!”
说完这话,白衣人~~月影的义父~~耿名堂的堂主聂青云的眼睛翻白,锐利的目光直逼我身上。
月影依然保持平静,说道:“无凡师哥不会这么做的,我相信他。”
聂青云冷笑几声,道:“你相信他?你凭什么相信他呀?--既然你那么相信他,那你为什么又对他那么冷淡……而对这厮,竟然不惜背叛你义父我去保护他……哈哈哈……正因为这样,叶家的兔崽子更应该死!”
“死”字刚说出口,我注意到聂青云的右手掌微微变形,他正在不动声色地运功!我一惊,没想到他如此之快动手。我也暗子运功,做殊死抵抗的准备。无论我多自信,都无法相信自己能够在心狠手辣的耿名堂主的手下侥幸苟活。我在心里默默的对师父说:“师父啊,我辜负了你啊,我终究还是落在耿名堂的手里!”
忽然间,月影的声音打破凝固了的空气:“义父!女儿求你放过他一次吧!”
聂青云一怔,冷漠地望了一眼月影,慢悠悠地说道:“我还没跟你计较呢,你居然又来替他求情,你!……”
聂青云还没说完下文,一把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师父!杀鸡焉用牛刀,你老人家在一旁歇着吧,我来摆平他。”
聂青云允道:“好!他可是你最大的敌人,仇敌加情敌。你知道怎么做了吧!”
呼拉拉地,耿名堂的几个弟子全都到齐了。其中一个弟子对聂青云说道:“师父!那边的事我们已经完成得很漂亮了!”
我心一沉,狂怒道:“你们、你们把我师父怎么样了?”
为首的那名弟子嘿嘿一笑道:“你师父?你说的是那个老头子吗?他呀,徒有虚名,江湖上沸沸扬扬的传言说他什么‘笛手神音’,不过是浪有虚名,没几下功夫就败在我们兄弟几个人手里了;虽然他是个贱骨头,却倔强得很,明知被打败了也不肯承认,还打伤我们的一个兄弟。真是太过分了!我们、我们只好把他送他见阎王了!”
我听了脑子嗡地一响,师父,你果然遭遇了不测,刹时我只觉得热血沸腾翻涌,义愤填膺,怒得七窍生烟。我已记不得师父此前的千叮万嘱了,血涌生热的手紧紧地握住棱棱的剑柄,在一瞬间剑已出鞘--只要能为师父报仇,一死又何惜!
剑刚离鞘,猝然我的手一麻,“咣”的一声,剑已然掉到在地上。在我的视野中只留下绸带拂过的幻影。
我用惊异的眼神狠狠地盯着月影:“月、月影,你、你竟然……”
月影仍然目无表情一动不动地跪在聂青云的面前,仿佛刚才这一着不是她出手干的。
聂青云故作无知地说:“影儿啊,你这又是怎么啦,对这厮也忽东忽西的,难怪啊,无凡奈你部何,原来我女儿的内心是如此难以琢磨呀。不过,这就对了嘛,身为耿名堂堂主之女,就应该遵从堂中的命令,矛头是指向跟我们耿名堂作对的人。影儿啊,义父今天最大的心愿是你亲手杀了这厮。你今天杀了他的话,未来耿名堂堂主之位就归你所属了。你可好好想一下吧!”
无凡第一个作出反应,说道:“师父,此话当真?”
聂青云悠悠说道:“你怀疑师父?你见过为师骗过你们吗?为师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说到做到!”
顿了顿,他又续道:“无凡,为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为师煞尽苦心撮合你跟月影是为了这个!你想都别想!你的歪念头是绝对不会得逞的!”
无凡单膝跪下,弟子不敢!只是师父已先答应了我杀这小子。我知道影儿是下不了手杀他的。我只是想替她杀了他,助她成就大事。我只是为她好,别无他念!”
聂青云道:“无凡,你说得倒好听。可是,我怎么总觉得你圆嘴滑舌很会讨人欢心,无论如何,我已经把这个任务郑重地交给了影儿!”
继而他又对跪在面前的月影说:“影儿呀,现在义父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亲手杀了他,待义杜父终年之后舒舒服服地做个尊严的堂主;要么……哈哈哈……”
月影的眼睛微微含了一下,月光透过她长长的睫毛在她眼睛下脂白的皮肤印下淡淡的阴影,透过大树的枝叶在她身上洒下斑驳星碎的光点。她紧握剑柄的手轻轻地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