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以退为进
刹那间，铁骑奔腾，战刃出鞘，尽管陆炎此番出城时为了不引起陆风辰的注意，只带了几百亲随。
可当他们一同冲杀而出时，那马蹄撼动，杀意冲天的气势，却是丝毫不弱于千军万马。
首当其冲的胡玉等人顿时只觉得心神一颤，仿佛朝着他们冲来的不是几百铁骑，而是一头洪荒凶兽，那满是腥风血气的咆哮卷起阵阵劲风，吹得人脸上似刀割般疼痛。
甚至就连他们坐下的马匹此刻面对着数百铁骑的冲锋，也因为惊吓而开始狂躁不安的晃动，若非他们死死的抓着缰绳，恐怕这些并非战马的马匹，瞬间便会四散逃跑。
孰强孰弱，在这一刻一眼便能看出，更何况对方的人数更是己方的数十倍之多！
但即便如此，胡玉等人心中却没有生出半点退却的意思，反倒是一个个眼中战意激昂，大有死战不休之意。
毕竟，能够被墨卿烟看中的人，岂会是贪生怕死之辈？
眼看着双方人马即将厮杀交锋之时，一声厉喝却突然间从马车内传出，将即将烧灼的战火瞬间熄灭。
“住手！陆炎将军亲自出城相迎，即便这当中有些……误会，但你们岂能以刀兵相向？”
冷冽的女声面对着那数百铁骑的压迫，竟让人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惊恐，只余一片山崩不惊的沉稳。
陆炎微微一愣，抬头望去时，只见一青衫锦衣的女子正缓缓掀开车帘，俯身跃下那辆破旧的马车，淡淡的立在漫天细雨之中。
那一张在雨水下衬得越发秀丽的清颜，映入陆炎眼中，不似倾城的绝色，不似惊世的风华，却如百年古井，似深山幽湖。
在陆炎看来，莫说此刻她面前只有自己麾下数百亲卫铁骑，或许把整个赤峰关的将士都摆在她面前，对其刀兵相向，眼前的女子想来也不会有半点动容。
这一刻，陆炎目光闪烁间，似又回忆起当初沧澜关下，自己也曾遥遥看见女子一身寒甲，在风雪中独立城头，那看似纤细的身躯却笔直得如同天下间最坚锐的长枪，挡住了他十万大军的去路，坚不可摧！
甚至直到陆炎大难不死回到赤峰关后，他也曾无数次回忆当时的情况，无数次思索，谋划，然而最终得出的结果，却都是自己的失败。
似乎只要那个身影还立在城头，他便没有破城的希望！
沧澜关的城墙，不比寒帝城那般坚厚，可在陆炎看来，破寒帝城易，破沧澜关——难！
看着那个昔日城头傲立风雪指挥千军的主帅如今竟从如此破旧的马车中俯身钻出时，陆炎心中，百感交集。
其实，那般了然于心的算计，那般孤注一掷的坚守，若非墨卿烟女子的身份，或许陆炎心中对她尊敬会超过羞愤，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敌人！
默然间，陆炎的心神早已经飞向了别处，甚至就连心中早已想好如何对付墨卿烟，让其难堪的言辞，也都通通遗忘。
“我这些属下大都是江湖中人，虽身手了得，但多少有些不通礼节，方才被陆炎将军误会的话语所激，才会意气用事，还望将军莫怪！”
直到墨卿烟那平静冰冷的声音再次在耳旁响起，陆炎才猛的回过神来，愣愣的看着那淡定自若立在双方人马中央的女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要说他与墨卿烟真有什么生死大仇，其实倒也说不上，毕竟沙场征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双方各为其主，成败之下，谁不见千军枯骨亡魂？
之所以陆炎会如此执着此事，其实大都是因为咽不下自己征战四方，鲜尝败绩，最终却输于墨卿烟一介女流之手的羞怒之气。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没有一见面便刀兵相向，不死不休，而是把矛头对准了墨卿烟手下之人。
然而如今见昔日沙场劲敌落魄至此，更自己逼得在总目睽睽下从马车中走出，对自己赔礼道歉，心中郁结的怒气，早已经消散了大半。
陆炎尴尬的笑了笑，瞧见墨卿烟手下之人早已经收起了刀兵，自己顿时也摆了摆手，示意麾下的亲卫收起战刃，毕竟这周围还有如此多的难民看着，他可不想让人家误以为他陆炎是个心胸狭小，恃强凌弱之人。
“哪里，哪里，其实这件事情细细想来，倒是本将冒失了，不过既是一场误会，还望……”。
陆炎瞧见墨卿烟那低头示弱的样子，心中的怒火早已熄灭了大半，正欲开口顺着墨卿烟的话接应下去，以彰显自己的大度。
然而话才说道一半，陆炎却猛的一皱眉，心神回转间，却猛然发现，墨卿烟那一番话看似低眉示弱，可若是自己顺着她的话接下去的话，那么这场冲突到最后却衍变成了自己鲁莽行事下的误会，不仅他让墨卿烟出丑的目的没有达到，更会让自己的形象受损。
尤其是周围那些难民，一旦让他们把注意力放到了自己身上，谁也不知道过几日流传出去的，又是怎样一番足矣让他陆炎颜面扫地的故事。
想到这里，陆炎脸上的笑意瞬间转冷，目光也从释然渐渐变得阴沉起来，当他带着警惕的心思再看向墨卿烟那立在风雨中，看似柔弱的身影时。
却不由得面色一沉，转头瞥见自己麾下那数百铁骑与墨卿烟守下那十数人对峙时因为人数差距而产生出了极为明显强弱之别，心中顿时生出几分骇然！
“这个女人！真是任何时候，都不能轻视！”
几个呼吸间，随着陆炎眼中陡然亮出一丝明悟之色，他登时明白过来，其实这场误会，从一开始墨卿烟便可以开口阻止，然而她却并没有那样做，反而是等到冲突即将发生时，才出面阻止。
她等的，就是让周围难民们看见他陆炎以数百亲卫欺负对方十数人的情况，如此一来，无论结果如何，周围的难民们都会把恃强凌弱的形象强加在自己身上。
有了这样的效果后，墨卿烟才出面阻止这场纷争，并且刻意表现出一副低眉柔弱的模样，不仅更加深了之前产生的效果，更可以放出一句话，让陆炎接下去。
看似大度的风范，实则无意中承认了自己之前的鲁莽，无论自己怎么选择，最终的结果，即便是出了一口恶气，可也绝对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要知道，身为镇守一方的将领，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比之千军万马更加重要。
“呼，好险！真是差点就上当了，不愧是当初在沧澜关下击退我十万精锐之人！”
陆炎看着不远处正面色平静看着自己的女子，长舒一口浊气后，才定了定神，眼中精光浮现，却是早已经将这场兵戎相见的泄愤之局看作了自己与墨卿烟之间的心思谋算之局。
到最后，谁的颜面受损，谁的尊严被辱，谁就是输的那个人！
陆炎知道，因为自己之前的疏忽，墨卿烟却是早已经占得了一个先机，尤其是这句话，自己若是不接，则是显得心胸狭隘；若是接了，那便是承认了自己之前鲁莽冲动的霸道举动。
纵观事情前后，自己这一回似乎必败！
当然，这一切，也只是似乎罢了。
皱眉思索了半响，直到一旁有一名等了半响不见“热闹”的难民带着一脸悻悻之色朝着赤峰关方向走去，陆炎眼前顿时一亮，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看着墨卿烟，平静的面色掩盖住了他此刻所有心绪，沉声开口道。
“是本将误会了，不过谁也想不到，云凰殿下贵为一国公主，竟会乘坐如此破旧不堪的马车赶路，这实在让本将难以想象，故而才有了之前的一幕，还请云凰殿下见谅！”
其实，这一番言辞的交锋，双方输赢的定论关键便在于周围的逃难的百姓如何看待，既然墨卿烟可以三言两语把矛头指向他陆炎身上，那么他陆炎又何尝不能祸水东引，将周围之人的注意到放到墨卿烟那辆破旧不堪的马车之上。
毕竟身为堂堂东墨国的云凰公主，却乘坐这种马车赶路，真要说出去，倒也算一个天大的笑话，甚至可以说是东墨国历史上的耻辱了！
随着这一句话缓缓说出，陆炎眼中更是带上了一层挑衅之色，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面色平静的女子，却是想看看面对自己这一番反击，她又该如何应对。
墨卿烟瞧见陆炎眼中的挑衅之色后，心中以一缕以镇定掩盖住的担忧才缓缓散去，平静的目光下，一汪沉稳似幽的秋水渐渐蕴绕了上了一丝笑意，配合着嘴角的轻轻上扬，自信的神采在此刻竟使得这一方阴沉天地有了那么一瞬间的通明。
言语上的交锋，无论最终的输赢，她墨卿烟都可以毫不在乎，毕竟她不是西华的人，这些西华百姓对她的看法，她也完全可以忽视。
然而陆炎则不同，他是西华的将领，也需要在百姓心目中树立正面的形象，故而他才会如此在乎周围之人的目光。
这一点，早在陆炎开口说出那句看似误会的话时，墨卿烟就已经看出来了。
其实，若是陆炎一见面，便不留丝毫机会让麾下亲卫杀过来，纵然墨卿烟有通天的本事，也无计可施。
然而如今他却随着墨卿烟的脚步，将一场两方人马的血战衍变成了两人之间言语交锋，这样的局面，才是墨卿烟真正想要的。
毕竟，她不在乎自己的颜面是否受损，也不在乎如今在墨渊统治下的东墨是否被人嘲笑，她只在意胡玉这些帮助自己逃出西华的属下的安危！
这场交锋，在陆炎眼中露出挑衅之色时，在他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时，墨卿烟已然取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