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背影

次日清晨，朝阳跃出薄云，洒下在冬日难能可贵的阳光。如果没有紫金山满山林木枝干上的那一层层雪衣，早睡的人们根本不知道昨晚曾下了一夜的雪。

一只黑色的运动鞋踏在台阶上停顿，叶王左手叉着腰，右手指向前方略显陡峭的石阶，向身旁的男人说：“早些年我遇到一个江湖骗子，他说南京这地方有什么虎踞龙蟠的格局，是帝王之宅。我信了他的话就把家宅移到了这里。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还是没适应。这件事教会了我一个道理。”旁边男人蓝色的瞳孔专注地看向叶王，认真的倾听。

“是句俗语，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男人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很快在脑海里完成了翻译。他开口说的是流利的汉语，道：“叶董这是在让我妥协。”

“妥协？”叶王摇摇头，不留情面地说：“我的意思是滚蛋。”言罢，他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阔步继续攀登。男人对叶王的冒犯不以为意，他跟上了叶王的脚步，说：“你是一名强者，值得我们的尊重。这也是我们选择你的原因。”

“里斯特，到底是什么促使你这种身份的人提出这么滑稽的要求？”

里斯特用双手整理着衣领，使自己的着装一如登山之初时整齐大方，他说：“现在‘隐者’的生命所剩无几，我们必须尽快推进试炼选出合格的继任者。为了考验候选者们的综合实力，我们近期一直在寻找合适的题目。而尊敬的‘隐者’推荐，将你妻子被谋杀的案件作为第二个考题。”

叶王驻足，背影巍峨。

即使国籍有别，里斯特一样能够感受到那种仿佛燎原烈火的浓烈杀意。

平静的声音就像酝酿着风暴的大海，叶王沉声问道：“谁说她是被谋杀的？”

“叶董，塔罗牌是世界上最出色的侦探组织，没有之一。”里斯特迈上一步，与叶王并肩而立，他说：“这次的考验总共有三题，第一题是千面孙承案，前段时间意外告破。第二题就是你妻子被谋杀的案件。至于第三道题，将由隐者亲自设计。能够解决这三个问题的人将成为下一任的‘隐者’，拥有海量的资源和无上的荣誉。所以，那些候选者们将会不择手段地解剖所有涉案的线索，你的生活很可能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作为这次试炼的负责人，我真诚地希望你也能够不择手段地还击，这将有助于我们的选拔。”

“里斯特，我无法阻止你们举行这场试炼。”叶王转身面向他，如是说。

里斯特也转身面向叶王，道：“我很欣喜你的睿智。”

“但是我也要送给你一个试炼。半小时之后，你将面对不死不休的追杀。”叶王把里斯特眼角不自然地跳动看在眼里，低声道：“开始逃命吧。”

里斯特没想到叶王的反击这么迅速和粗暴，他露出绅士的微笑，劝谏道：“我认为你的行为毫无意义。在这种处境下，你应该收缩防御、减少树敌。”

“气不顺，意难平。”叶王指着自己脚下的土地，道：“我就在南京等他们。谁敢来，那就把自己的尸体留下。”

里斯特笑了笑，道：“愿我们都能活到最后。”

八点整，洛阳放下了手中的竹筷，向餐桌旁的叶嫣然和吕老讲解了自己的计划。首先，吕老驾车带叶嫣然向高速公路驶去，中途会择机将叶嫣然放下。之后，叶嫣然要变装赶去高铁站，乘坐预定的那班高铁。其次，洛阳已经获得王晨熙批准，对外宣称自己将要到南京培训。当列车于九点半运行到下一个站台时，他将迅速下车，换乘隔壁站台的高铁与叶嫣然碰头。最后，吕老需要驾车兜圈，比洛阳等人迟一天到达约定的地点。

三人都是干练之人，计划一定便立刻开始高效执行。早晨九点四十五分，洛阳和叶嫣然成功地在高铁上会面，并通过电话向吕老报了平安。

时隔数月，两人再次在高铁列车上邻座，心中都有些感慨。

洛阳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外套。他的衣服都是简洁到几乎只有纯色的类型，与那双清澈的眼十分匹配。

叶嫣然的头发已经快要长到触肩，车窗外柔和的阳光轻拥着那丝绸般的发丝，将温暖传递，让她白皙的脸庞多了些许梦幻的润红光泽。

洛阳静静地端详着叶嫣然，即使不说话，感情也从眼睛里流露了出来。

叶嫣然轻轻地握住洛阳的手，却被他更用力地反手抓住。

叶嫣然忍俊不禁，道：“当时觉得你是个禁欲型的冷男，没想到现在这么勇敢。”

“第一次带你出门，怕把你弄丢了。”洛阳说的是实话，但怎么听都像是情话。他说：“杭州，是你陪着我。看守所那次，是你和吕老救了我的命。曹嵩的事情也要感谢你，是你成功地问出了他的住处，还有这次也是，如果没有你，我没有办法从牟絮樱那里获得这条线索。”

“怎么回事啊，今天突然这么矫情？”

“过去太忙了，满脑子都是算计。今天闲下来出来走走，就一直在回忆。”

“沉浸在回忆里容易不停地想，如果那个时候怎样怎样就好了。”

“是啊，时间过去了就不会重来，过去的遗憾只能靠脑补，如果那时候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之后就会少掉多少麻烦，体会多少快乐。不过我很少做出这样的设想，即便是最沉痛的过去我也不希望发生改变。”

“为什么？”

“因为一旦过去改变，我很有可能就无法遇见你。”

到达市区转乘大巴车，两人眼前的景物从高楼大厦变成了红瓦白墙的多层民居，随着温度的上升，田野和山坡渐渐成为了视野里的主角。叶嫣然有些困倦了，她牵着洛阳的手，把脑袋枕在洛阳的肩膀上，嘴角带着安心的笑容进入了梦乡。洛阳决定回去后通过锻炼增加上肢的肌肉，这样可以让叶嫣然睡得更舒服些。

大巴车的运行平稳而快速，使射入车窗内的日光不得不反复地在云团里出入。洛阳脸上的光影因此在淡金色和冷灰色中交替，而他的目光却始终如一。现在，他把自己的双眼当作相机，试图用尽所有的胶卷来定格这片刻的安宁。

下车的时候，叶嫣然掩着嘴打了一个哈欠。电话铃声响起，待她看清来电号码后瞬间赶走了慵懒的睡意，她在洛阳面前晃晃手机，道：“你岳父的电话。”

洛阳的心里喜忧参半，点点头示意她接听。

“晚上来南京吃饭吧。我给你介绍几位长辈。”

为了防止叶王产生打断洛阳双腿的念头，叶嫣然撒了个慌，道：“我和朋友在外面玩呢，晚上就不去了。而且你的那些酒场实在是太无聊了。”

叶王在这种事情上经常被女儿拒绝，但这次却沉默了数秒才回答，道：“那个逆子不在，以后的家业终究是要你来继承的。我希望你慢慢开始接手了。”

“爸……”

“或者你早点结婚吧！”叶王道，“那个洛阳其实还可以。”

叶嫣然惊讶地捂住嘴，但她雀跃的目光却完全地暴露了她的心事。千里之外的叶王看不到自己女儿的表情，他只是接着说：“你让他辞职来我们公司吧。”

叶嫣然知道，洛阳不可能主动辞去警察这份工作，但这样的矛盾可以暂时搁置。目前来看，叶王还是比较认可洛阳的。对于其中的缘由，叶嫣然恨不得立刻跑到叶王面前进行盘问。考虑到还有工作要进行，她矜持道：“等我回家再说吧。”

叶王“嗯”了一声，道：“我在南京等你。”

挂断通话，叶嫣然抬起眼帘，看到了那个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路边奶茶店窗口处排队的男人。他身高平平，身材也没有多么强壮，但那个普普通通的背影却散发着与众不同的魔力。和洛阳在一起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你永远无法预料下一秒会遇到怎样的威胁。但和他在一起，又是件很温暖的事情。因为他会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一个人即使不把自己改变的冷漠、残忍、愤怒，也能够出色地解决那些险峻的挑战，一步步走向梦想和幸福。

这时，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总是爱看的那个背影。那个背影属于一个男人，他就像一名驻剑丘陵的王，永不逃避、永不妥协。从小到大，叶嫣然从未遇到过真正的危险，因为只要那个男人还没有倒下，就没有人可以伤害到她。

最让人安心的是，那个男人名叫叶王，他似乎永远也不会倒下。

叶嫣然满足地闭上眸子，呼吸着小镇里清新的空气。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无限趋近于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