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苏墨篇（三）

一年之前离开H市是怎样沉重的心情。而一年之后回来又是怎样沉重的心情。我站在窗口，看着念欢曾经住的地方。突然回忆起来，有一天晚上，有个人坐在窗台上，然后从那里摔了下去。那个曾经忘记我却又突然记住我的女孩。她无声无息的走进我的世界，带给我温暖和震撼，让我平静的生活波澜不宁。

曾经我以为，我是相信缘分的。要不然怎么会让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的相遇，然后相爱呢。

上天赐给我们一根线，一头连着你，一头连着我。就算你原地不动，我也会不远万里，天涯海角的去追寻。你看，我换了那么多的地方，最终还是遇到了你。可是，我却忘记了，绳子是有终点的。

我喝完手上的咖啡，起身走出门。

我来到医院，沈恒住的病房门口，看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弯着腰再给躺在病床上的人擦着脸。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细微，我没有尝试过。

我就那样站着，一直站着。

有些事情不是我力所能及的。就像我眼睁睁的看着沈恒的妈妈无休止的对着念欢哭诉和咒骂，我却无能为力。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才能平复一个母亲伤心欲绝的心理。我能做的就只是拉着念欢出来，在她受伤的时候默默的安慰她。

“曾经我去过四川，在得知那里发生了地震的时候我就去了。我去做了志愿者。可是他们后来就让我走了。因为我不仅帮不上什么忙还反过来让他们照顾我。那个时候，我是觉得自己多么的多余啊。我离开H市的时候，很迷茫。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我去过很多城市。帮别人洗碗洗盘子，住在别人的仓库。我妈给我的钱我一分都没有花。因为我觉得我没有资格。苏墨，很多时候，我都想逃离这个世界，可是当我真正意识到死亡即将要来临的时候我却又退缩了。曾经我离死亡那么近，可是我却活过来了。我的手机在一次余震中掉落了。所以沈恒联系不到我。最后一次通话我说我在灾区。没想到他就找来了。他跟着医院组织的救援部队来到四川，没想到没有找到我，反而招来一场祸端。在这个时候，阿姨无论怎么骂我我都得忍住。只有这样，我才能好好的活着去照顾沈恒。我欠他的太多了。”

念欢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都没有看我。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她脚尖那块地方。说完这些话我们都沉默着。后来她就回了病房。

其实我都明白。只不过，我只想就这样陪着她，哪怕在她难过的时候我可以第一时间出现。我不想在没有我的日子里，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我欠她的也太多了。

念欢变的越发的沉默。一整天下来，我们都不会说上几句话。我只是看着她忙碌的身躯来来回回。只不过，看上去很忙碌。

我每天看着她买同样的东西往医院里拿，周而复始，她却不知。一模一样的拖鞋。一模一样的睡衣。一模一样的碗筷。摆在墙边的茶几上。落成一座墙。每次她拿着同样的东西站在那面墙跟前都会纳闷说上一句，“这是谁买的啊。又多买了。”

她的记性越来越差。刚看到我再一次看到我之后就会露出很惊讶的样子来。仿佛我总是刚来一样。我每天还要看着沈恒的妈妈委屈的骂她一顿而无动于衷。我每天都要承受心如刀割的疼痛。

我站在安全出口的走道里，看着旁边的窗口飞出来的纸飞机。像一片片无所归的树叶，旋转着着地。被人无视，被人踩在脚底。犹如大片大片的雪花被人忽视。

突然，一双瘦小的手从身后环住我。不说话，头靠在我的后背。我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她的呼吸。她微微颤抖的身躯。

“苏墨，你以后不要来医院了。我突然发现，跟你在一起的那么多年，相爱的那么多天，我并没有真正的感受到有多快乐。看到你，我会觉得对不起沈恒。我总是有一种负罪感。以后不要再来了。现在就走吧。”

我的手心里突然被塞进一个低温的东西。我没有说话，手里紧紧的攥着念欢退还给我的戒指。我一直没有转过身，我害怕我会忍不住拉住她的手。尽管我知道，在这一刻，我已经无法挽回了。

我更害怕看到念欢绝望的眼神，害怕看到她躲在拐角处哭泣的身影。原来我也这么胆小，我也是个懦夫。也许，她想要的我始终都给不起。她想要的幸福已经不是跟感情有关的任何事了。

天上的云灰白的很惨烈，犹如一张被人撕碎的纸，然后用胶布仔细的粘起来，那样的线条让人看上去有一种被撕裂的疼痛。

我的心口很痛，天空隐晦的让人窒息。我站在医院的大门口，疼的几乎要哭出来。突然头顶处飘落下来很多白色的纸飞机。让我顿时有一些晕眩。

突然想到那个关于绳子的事。

其实绳子的结局还有一种，就是一个圆。可是我们还没来得及系上，就远去了。

那种令人窒息的预感终于发生了。在我走后没多久，沈恒就被宣布死亡。

在沈恒的葬礼上，念欢以沈恒妻子的身份行跪拜礼。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把戒指还给我了。也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让我走了。

沈恒的妈妈终于因为儿子的去世而病倒了。整个人显得很苍老。

那天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了很多话。

“我心里是明白的。这一切不怪念欢。可是我找不到一个出口，我找不到发泄的源头，念欢是个好孩子，她是个苦命的孩子。你告诉她，如果她想走，我是不会强留她的。沈恒已经不在了，我怎么也不能再拖累她啊。她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

我离开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我没有再去找念欢。因为我知道，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做出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

沈恒的葬礼结束之后，迎来了一个万里无云的大好的晴天。

一个星期之后，我收到了一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张纸飞机的邮票。这一刻我就明白了。

拆开信，一张天蓝色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很凌乱。像是在昏暗的灯光下写出来的。

我没有看信的内容的就直接看了落款。果然是念欢写的。

可是她突然给我写信是什么意思。

我安静的坐下来，开始阅读这一封有史以来的第一封或许也是最后的一封信。

苏墨，呵呵，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还好吗？当然我希望你好。没有我的日子你应该更好。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跟你诉说。

我突然就觉得生命仿佛走到了尽头。我现在能做的就是不拖累任何人。因为我知道，就算我默不作声的陪在你身边，都是一种奢侈。沈恒离开了，顿时让我对这个世界绝望了。亲情友情爱情我都没有抓住。在我爸离开的时候，我就一直觉得我是一个祸害。你看，跟我在一起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我害怕，我好害怕你也会离开我。

所以还是我先离开你吧。就让我再自私一次吧。

天气怎么说凉就凉了呢。天气总是这么阴着，让人的心情都不好了。最近，我的睡眠总是不好。浅眠中总是会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我仿佛不会再爱了，一个连生命即将耗尽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谈爱。

苏墨，你听说过纸飞机的故事吗？

纸飞机

一个带着伤痛的名字

每一次飞翔都是一场致命的旅行

落下来的时候，不是沾满浮尘，就是布满伤痕

如果苏墨你是纸飞机，那么我就是你的浮尘

尽管微小，却还是那么必不可少。

永远以一种卑微的方式附在你的身上

殊不知，浮尘的降落，要么化为尘土，要么粉身碎骨

这都是宿命。

所以，苏墨你是不是也累了呢。是不是也被浮尘眯了眼看不清了呢？

苏墨，也许你看完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我曾经说过，我欠沈恒的太多了。而我却无力去偿还。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视力也越来越模糊。你知道吗？我昨天竟然在另外一个人的墓碑前睡着了。呵呵~是不是很笨呢。

还有一件事，我妈曾经给我一张卡，上面的钱我没有动，我把它放在了苏州奶奶家你的奖杯下边。我希望你能找到我妈，把它还给她。

苏墨，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剩下的路要你一个人走了。愿你在没有我的日子里，可以永远是晴天。

念欢绝笔。

我几乎是看完了信就飞奔着窜出屋子。

我站在大街上突然就盲目起来。我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去寻找她的踪影。我像一个乱了方向的迷失的小孩，跑遍了所有她能去的地方。

最后，终于还是在沈恒的墓碑前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我走上前去，念欢穿着一身洁白的裙子，安静的睡在草地上。像是一朵静静开放的白莲花。她的身边有一个倒了的药瓶子。旁边还有一瓶没喝完的矿泉水。

天空晴朗的一塌糊涂，阳光几乎要照瞎我的眼。我抱着念欢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山下走。她的长发在风中飘舞着，仿佛还是那个欢快的在操场上追着我跑的精灵。

我多想再对你说一句，念欢，其实我喜欢你，也很久了。

可是你还听得见吗？

你再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