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苏墨篇（一）

我一直都没有办法理解，甚至没有办法去感受。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没有了记忆会怎样？我想，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活不下去吧。

一个人，从生下来，慢慢的存储了几十年的记忆，突然没有了。记不得自己的亲人，记不得自己的朋友，甚至记不得自己爱过的人，那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至少，程念欢她比我坚强。

当年，一走了之，一别就是4年。

当我从顾朗口中得知，程念欢或许已经死了时候，我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的难受。那种胸腔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的，呼吸不顺畅的难受。

终于还是决定回去看一看。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机场，我竟然碰到了程念欢。这是我根本无法接受的现实。我喊了她，可是她却很陌生的看着我。

顾朗说她死了，可是她却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是多么的可笑。我当时可是为了她狠狠的哭了很长一段时间啊。

程念欢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后来我又觉得她不是程念欢。因为她竟然不认识我了。我绝得我就是一个神经病。

我没有想过，程念欢的影响力还是那么大，并没有因为这四年的分离而减少。

只是，我一直都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因为我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长的一样甚至连名字都一样的人，没有这种巧合。

可是一次又一次的相遇，我想要去避开她，都那么的难。

回国之后，在顾朗家的公司拍照片是我和顾朗之间的协议。没想到机缘巧合竟然就这样和程念欢有了过多的接触。她的性格让我深深觉得，我认错人了。以前的程念欢，话不多，笑容也不多。可是现在的她，竟然能和每一个人都聊的一片火热。那样的笑容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那样的笑容对我来说，就像空气一样珍贵却又稀薄。

我已经记不太清第一次见程念欢是什么时候了。只是在学生时代，她留给我的印象就是邻家女孩的模样。她长的并不是那么的出众。没有大大的眼睛浓浓的眉毛。可是就是这样一种淡然的性格无意间就闯进了我的生活。

她的头发很长，经常编着两条麻花辫坠在肩膀。我很喜欢那种静谧的感觉。

我和程念欢同桌一个学期，几乎没有说过话。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引起我注意的原因。

从小我就一个带着星光来到世界上的人。整天被身边的女生围绕，被大人夸赞。已经习以为常。突然碰见程念欢这样的异类，让我的自信顿时打消了一半。

我所遇见的女生，从没有像她那样对我视而不见。

我以为调离了她身边我们就不会有过多的接触了。没想到，遇见一个沈恒让我和程念欢的距离一下子又拉近了。

其实很多时候想想，我应该好好地感谢一下沈恒。要不是当年这个聒噪的少年，我和程念欢一定不会相爱。

可是现在我却越来越不明白，遇见到底是对还是错了。仿佛一种使命，指引着我来到她身边。

距离程念欢消失已经一年了。这一年里，没有人知道她在哪。是生是死。她摔门而去的身影依然像一颗炸弹一样，回想起一次我的脑子就会被轰炸一次。

我因为赌气没有追出去，却没有想到，就这样丢了她。随之而丢失的不仅仅是她还有我的灵魂。

那一段时间，我浑浑噩噩无所事事，每天看着门口，总想着她会突然的就回来了。她走的时候只是带走了她的衣服，就连她收藏的东西也是后来沈恒来帮她拿的。我以为沈恒会清楚她的去向，可是我错了。

一个决定要离开你的人，怎么会轻易的让别人找到她呢。

程念欢，这个牵绊我一声的女人，我发誓，我一定要找到她。

冬天走的很缓慢，落雪还没有融化完日历表上就已经显示了立春的日子。

整个世界都被奥运会的气息笼罩着。中国更是呈现在一个至高的顶峰。可是奥运会之前，却迎来了四川大地震的噩耗。

这样的噩耗牵动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心。

可是我在乎的，更多还是程念欢。

沈恒近日申请跟着医院去救援的团队去了四川。自从程念欢走了以后，我和沈恒就没有什么交集了。就算在路上偶然碰到，也像是一个陌生人一样。

我知道，他一直在怪我。因为吴忧忧的事。

我承认，当年是我太愚钝。我选择相信了重病的吴忧忧，却放弃了清白的念欢。这件事是我们每个人致命的痛。

我周转与每个城市，想要去寻找那个久久不见却一直怀念的身影。

可是那么久了，我都快要想放弃了。

也是心血来潮的，想要去苏州看看。

去看看我妈，去看看我爷爷奶奶。

程念欢，暂时被我放到了一边。

因为我开始怀疑，她或许已经不在了。

不论在哪里，汽车上，手机上，到处都是关于四川地震的报道。火车上有人拿着募捐的箱子来回的走。我把我身上的钱全部捐出去。我平时不太爱带太多的现金。尽管全部捐出，也就几千块。火车的轰隆隆声把我带到了苏州。

距离上次回家来已经好几年了。

我爷爷奶奶家是改造过后的度假村。因为觉得两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太无聊，所以改成了休闲宾馆。来来往往的人也算热闹一点。恰巧他们住的地方离风景区比较近，所以生意还算兴隆。尽管当初我们都不怎么支持他们干这个。可是看着他们开心也就无所谓了。

我将旅行包往肩膀上拽了拽，在门口深呼吸了一口气，朱红色的大门显得器宇轩昂，门内传来一个女孩子轻快的声音，乐呵呵的笑着。

我对着大门使劲的拍打了两下。

“奶奶，我去帮你开门。”

这个声音让我顿时打了个寒颤，我还未来得及等到来人开门就径直把门推开了。正好看到一个女生哎呀一声坐在了地上。

我愣住了。看着她捂着屁股从地上站起来，怕打着身上的灰尘。

突然一下把我拉扯到初中的时候，毕业的那一天，我们在草地上欢快的放着纸飞机，翠绿的草地上到处都是我们折的各种颜色的纸飞机。程念欢就跟在我身后一路小跑给我捡飞机。那几年，是多么的美好啊。

听到喊叫声而出来的奶奶，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惊喜的说不出话来。可是我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个撅着嘴皱着眉拍打灰尘的人身上。

像是有一种生离死别过后的喜悦，像刚上岸的潮击打着我的胸口。我内心有点激动有点难过。程念欢又瘦了。

我大踏步走过去，一下子将程念欢拉进我的怀里。

曾经的气氛，在找到她之后决定要好好骂骂她，在此刻都融进了这怀抱里。她在我怀里挣扎几下突然不动了。

我也依然紧紧的搂着她，生怕这是一场梦，生怕她会突然不见，再一次从我眼前消失。

“苏墨，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奶奶在眼前说着话，我却没有理会。怀里的人僵了一下。我反手牵住她的手，往楼上我久未居住的房间走去。

我反锁上门，定定的看着她，再也克制不住吻上她的唇。程念欢，程念欢，我终于还是找到你了。

突然嘴角流进一滴咸咸的液体。念欢颤抖着嘴唇任由我肆意的侵略。

夜色开始降临。我和念欢站在落地窗跟前欣赏着这由白转黑的过程。彼此沉默都没有说话。

我抱着她几乎皮包骨的身躯，喉头哽咽的酸涩难忍。

整个房间也被黑暗笼罩着。

“去把灯开开吧。”念欢哑着声音说道。我不忍离开她，牵着她一起走到门口去开灯。突然我才觉得，我是如此害怕失去她。

她脸上还挂着一条条泪痕，看上去是那么让人心疼。

我捧起她的脸，苦笑了一下，“你怎么瘦成这样，这一年你是怎么过的？”

她不可置信的盯着我，眼睛开始模糊。

“我们都不要再闹了好不好？我们以后好好地好不好？”

我使劲的点点头，重新将她拥住。念欢口齿不清的说着话，一边说一边哭，她说她没有伤害过吴忧忧，说我为什么就是不信她。说着十几年前的往事，有的事情我几乎想不起来了。她说她很久没有见过她爸妈，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她说她不该这么任性，不该偷偷的跑出来。已经旷课这么久，学校有没有开除她······

然后就没有了声音，直到她的身体开始变软，开始滑下来。我这时才注意到，她晕倒了。我抱着她就往楼下冲，一边跑一边喊道，“有没有人，快叫救护车。”楼道间有很多的客人都探出头，离得近的开始议论，有的看了一眼又关上了门。

我冲到大门口，正好看到停在门口的一辆观光车。

这时身后跟上来一个人，我并不认识他。

“我带你去医院吧，我来开车。”

我来不及多想就抱着念欢上了车。

念欢被推进急救室，我这才重新注意到跟我一起来的那个男人。

“谢谢你。”

“我是你奶奶请来的导游。专门开这种观光车带宾馆的客人去游玩的。刚准备下班，出门就看到你了。哦对了，你就叫我小赵吧，你奶奶都这么称呼我。”

我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只是点点头。

急救室的灯依然亮着，我的心依然悬着。

“你认识念欢啊。”小赵没有要走的意思，他递给我一根烟。

我点点头，“她是我未婚妻，前段时间我们闹点别扭。”

小赵呵呵笑了，“那你们这别扭闹的够长的，念欢说她出来一年了。你才找她啊。”

突然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大口大口的抽着烟。

是的，我也痛恨自己，怎么这么晚才找到她。

“念欢一直都晕晕乎乎的，整天就是一副生了病的样子，脸色苍白。可是她是一个开朗的孩子，尽管看上去病怏怏的，不过精神还算不错。”

“你奶奶可真是个好人啊，当初念欢就晕倒在你家门口，奶奶和爷爷帮她找医生看病拿药的，还收留她。念欢这个孩子，心眼好，挺会照顾人的，平常就在院子里打打杂，有的旅客带着孩子来旅游，都喜欢跟她玩。”

我一边听着小赵说话，一边懊恼的在心里骂自己。

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我站起来，走向被推出来的念欢。

一个面容冷漠的女医生看了看我和小赵，“病人家属过来一下。”

我看了看小赵，小赵对我点点头。

“你是病人的家属？”医生翻看着一张CT图，反复的看着。

“我是她男朋友，不过快结婚了。”

显然医生对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并不感兴趣。

“她病的这么严重你们都不知道吗？怎么这个时候才送到医院。”

“我知道她的病，可是她坚持不愿意动手术，一直都是靠药物治疗的。”

“那也不对啊，吃了药怎么还这样呢？她平时吃什么药你知道吗？”

我摇了摇头。

医生叹了口气，“现在想动手术都已经晚了。暂时也只能靠药物了。我不管她以前吃什么药，全部都停用。现在我给她开新药，一定要按照说明服用。等一下办手续，她醒过来你们就可以走了。”

我愣了一下，“不用住院吗？”

“住院也是浪费时间，回家调养吧。注意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突然觉得我是那么的渺小，对于念欢的病情我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我办好了一切的手续，来到病房正看到小赵和念欢聊天。我清了清嗓子，“你醒了，咱们走吧。”

小赵开着车，我和念欢坐在车厢里，看着苏州美好的夜晚。

突然想到医生的话，就问了念欢。

“你的药都还在吃吗？”

念欢动了一下身子，从新在我怀里躺好，“吃啊，只不过有的药盒被我扔了，我也不知道吃的什么药，头疼了就去买点去痛药就对付了。”

我揽着她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了些。

回到家，首先给念欢吃了药。没过多久她就睡着了。看着消瘦的脸庞，我的心很疼。

我来到楼下，爷爷奶奶正在收拾碗筷。

有些事情总要交代的。别人不问，并不代表你不用说。

爷爷在听到念欢是我女朋友的时候表情很不自然。

我紧张的看着他，“爷爷，念欢是个好女孩。”

“我们都知道念欢是个好女孩，可是她有病你知道吗？医生说她活不了多久了。”

听了爷爷的话，我腾的站了起来，“爷爷，我爱她，她也爱我。她能活到什么时候我就陪她到什么时候。从现在开始，我一刻都不会在离开她了。”

我有些气愤的走了出来。

谁也不知道我的心情是多么的沉重。比当初知道乔燕被抓之后不知道怎么告诉念欢还要沮丧。

我想好好的对她，好好的照顾她，可是我一件都没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