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随心
名门荆枝
何耿耿
今生
三十四•随心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依蒙道的角声起了,薄暮给这座边塞重镇染上了一层晕黄的余影。
魏延和齐蛮子出去吃饭去了,还顺路趁着饭间闲暇,还得到处去转转。帐子里只剩下秦季永和秦上延,二人因为先些时候有些事耽搁了,此刻才在帐中点灯,就着魏延刚刚给他们捎回来的饭菜,吃起来。
寒冬刚过,但是仍然春寒料峭,放下的饭菜一会就冷了,两兄弟也懒得拿到伙食房去热一下,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一下午也是饿极了,二人都没有说话,一个劲地吃,帐子里只剩下昏黄的油灯,和着吃饭的声音。
饭毕,秦季永自己拿着两兄弟的碗到帐子角落里洗,那里有备着的一桶水,供军士洗漱日用的。
其实像他二人这样的军中的小头目,只消一个吩咐,便会有小兵替他们洗好送回来,但是秦家兄弟本也是穷苦人家出生,天性随和,也不惯别人这样子伺候的,因此一直都是自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秦上延将二人换洗的衣服叠好,坐在床上,看着大哥忙碌耳朵声影,若有所思。
“大哥,”他突然开口,向来随性洒脱的脸上染上了几分严肃,“咱们自离开宗族,出来已经有好几年了?”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秦季永背对着秦上延洗涮着碗,没看到他突然严肃的脸,停顿了一下,想了想,说道,“大概也有六年了吧。”
“是啊,已经六年了,咱们爹去世,也已经六年了。”秦上延声音低沉,因他十岁时,父母俱已不再,一直是由秦季永的父亲一手养大,因此一直以爹爹相称。
“是啊,记得爹去世那年,我19,你18,现如今岁月蹉跎,竟至于此。”秦季永也有些伤感,洗碗的速度慢下来,“爹爹一心教导我们练武,将来虽不至于拜将封侯,但好歹不至于埋没了祖宗门楣,但我们一直在世间流浪,直到现在才在军中,也不知爹爹还在,会怎么样。”
“爹爹向来是最随性洒脱的人,好就活,不好也活,我们虽然没有拜将封侯,但是爹爹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些,他老人家洒脱一生,最后却原来是最不洒脱的离开。”
室内有几分静寂,二人都触动了心肠,竟半晌没有说话。
“他和娘是天生的一对,娘是外柔内刚,原来看起来总是柔柔弱弱的样子,最后她竟是第一个斩断前缘,做了天下第一洒脱的人。”秦上延苦笑道。
曾经的秦季永的父母,本是一对怨偶,他娘本是青楼女子,后来为了秦季永的父亲,想赎身,奈何他父亲那时候本是一个穷小子,两人左拼右凑,他父亲本是有武力在身的人,虽然平时最恨给人做手下,为人禁锢,但还是为了他娘,去给富贵人家充门面,看家护院,后因为不愿意帮助那些纨绔子弟为虎作伥,愤然出走,但是他娘的身还是要赎的,他父亲又去街头上卖艺,每每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才回家,最终将他娘给赎了回来,这本是一个花好月圆的大喜事,但是婚后的他父亲,由于受到太多人的对这段婚姻非议,年轻时那种甘于为了爱可以什么都不顾的心思,慢慢的磨损掉了,言行间对她娘的往日身份多了些口舌,他娘也是个烈性子的人,自此之后再也不愿见他父亲,竟至于到最后落发为尼。谁知出家不久后,她便因往日的宿疾复发,一病不起,他父亲此刻才幡然悔悟,日日想求见她娘,照顾她。但是他娘一直以方外之人不愿再涉红尘为由,竟然一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也不愿再见他父亲。
后来,他娘在秦季永和秦上延的陪伴下,死在了庵中。他们的父亲,自从他娘死后,整个人都似被抽走了精神,或许是年轻时候那些陈年旧事,那样不顾一切的爱,再次回到了他父亲的心上,他整日饮酒,最后,竟在他娘的坟头上,用他最心爱的长刀,自刎而亡。
太过惨烈的过往,他们兄弟二人已经多年不曾提及了。
自从他爹去世后,他们兄弟便变卖了祖产,四处流浪,行侠仗义,直到如今年近而立,才进了军营,打算博一份功名,将来也有个依靠,不至于一生寥落。
“爹爹走前告诉我们要心存善念,行事之前得顾及他人,有这样想法的人,怎么可能会真正洒脱。说起来,上延,你还是最像爹爹的,街坊邻里,哪个不说。”秦季永放下碗筷,跟着上延坐在床边,轻轻得而叹着气。
“心存善念,己身要动,必先顾及他人。大哥一直是最奉行这句话的,但是,为什么如今却要跟荆校尉走的这样近,难道这样对校尉,真的是好么?”秦上延突然这样说。
秦季永被惊到,突然说不出话来,转头看向上延,而自家兄弟此刻,正伤感的看着他。
他不知道上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这点的,他自身哪里又不知道。在跟荆歌的日常相处中,他从最开始的钦佩、爱护,到现在的为她如痴如狂,不论何时何地,他都想着她,他都挂念着她。他心疼她年纪轻轻便要上战场,他心疼她一介女子,却要在这险象环生的军营中独自搏斗,他惊叹于她的才华,却也更加的心疼她。
他知道这样不好,但是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他自以为自己瞒住了所有人,却不想今日被小弟一言点破。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然而上延已经开口了。
“大哥,我们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其实你要真与其他的随便一个男子怎样,兄弟我,其实,也不会说什么。”秦上延突然红了脸,咳了一声,继续道,“但是,荆校尉他不一样啊,跟随他这么久来,我知道他虽然看似淡然随和,其实心硬如铁,没有好处的事情他不会去做,他既然与我们亲近,也是有他自己的目的的,但是我不在乎这个,我依然非常感激他的知遇之恩,再说世间任何人,熙熙攘攘,莫不为利而往。”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校尉他是有大才、有大智、有大抱负的人,我们兄弟二人,肯定会一直跟随他。现在军中还好,但是以后校尉到了京城,那里的风气,我们怎么会不知道,你这样子,会让别人戳校尉的脊梁骨的,难道那时,大哥你还能安然的呆在校尉身边吗?”
他看着大哥,哀伤地说,“大哥,今日的事,我能看出来,其他人当然也能。刚进军中的时候,军中人便对校尉非议许多,若是大哥你再一个不慎,你让校尉如何在这军中立足。”
上延知道大哥的脾性,若是一个劲地拧着他来,他反倒要一往无前,还不如直接告诉他后果,彻底绝了他的念头,告诉他,这件事,不是不好做,而是根本就不能做。
秦季永心中巨震,他不知道往日最是洒脱的上延,竟将一切的看在了眼里,也不知道上延,居然为自己想了这么多。
但是还好,上延只是以为荆歌是个男子,不曾想到其他,但是若是自己再行为差池,校尉的秘密要怎么守住。
“上延,今日的话,我听懂了。我只说,你放心。”思虑片刻,秦季永望着眼前的兄弟,眼神坚定。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只要咱们兄弟二人能在这军中安生度日就行,若是能跟着校尉,骑着高头大马,到那京城去逛逛,闪瞎他们之前看不起我们的那些人的狗眼才好呢。”秦上延恢复了以前的活波的脸,调侃道。
方前帐内低沉的阴云仿佛一下子消散,低矮的油灯的灯光也似乎明亮了几分,在空中眨巴了下眼睛。
“只要咱们兄弟齐心,何止是骑着高头大马啊,便是你以前最喜欢的叶娘子,也要客客气气的把你迎进闺房啊。”秦季永也顺势而下,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故意调侃兄弟。
叶娘子是秦上延刚到京城时迷恋的一个青楼女子,那时候年轻不懂事,竟不想自己喜欢上一个趋炎附势的女子,欢天喜地的凑够了钱,想见上叶娘子一面,但自己当时一个穷小子,她当然看不上了,被一顿讽刺挖苦,然后赶出了院子。
秦上延年轻气盛,受此屈辱,还能善罢甘休,当场大闹,青楼里的看家的,也不是等闲的,十几个人一起殴打上延,后来还是秦季永赶到,混战一阵,才将秦上延救出来。此时在京城,还被笑传了一阵子。
后来秦上延的心思淡了,好了之后,兄弟两人经常拿这个事情来自嘲,秦上延自己也不在意,嘻嘻哈哈的一阵就过去了。
“大哥这样一说,这次回京还要好好地会一会那叶娘子,叫他给小爷我弹最好的曲子,扭最好的舞,看他敢不敢不听,咱们现在可是军爷啊。”秦上延也顺着话头开玩笑。
“哟,上延兄弟现在也自称军爷了,咱们可是岂敢岂敢啊。”帐子外面传来一阵粗狂的笑声,是齐蛮子和魏延回来了。
“哎哟,上延兄弟这是想女人了呀,咱们兄弟可得给他找一个,啊,要是憋坏了可怎么好。”魏延也促狭道。
自从袁毅去了后,魏延倒慢慢转了性子,话也多起来,可能是因为好友就是个话匣子吧,他现在很多时候,说话的口气,倒跟袁毅有些像呢。
“好你个老魏,现在也敢打趣我了,我看你是想女人了吧。要不,哥几个明天一起出去逛逛,务必把美人给你找着了,要他好好给你来一套。”秦上延笑骂道。
“上延兄弟见多识广,知道什么是一套,咱们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啊,可不知道什么是“一套”。魏延说完,全部人都笑起来,秦季永更是火上添油,“上延的确是“见多识广”。秦上延随手将桌上的碗向魏延丢了过去,魏延稳稳的接住,眼神滴溜的一转,更是将秦上延气着了,大眼一瞪,两人在这营帐中打闹了起来。
“诶,诶,两位可别闹啊,别砸坏了我今日才补好的板凳。”齐蛮子也笑着拉住两人,话锋一转,“说起这美人啊,我今日倒是听见个八卦消息,你们要不要听。”
“自然要听啊,还是美人儿的。”魏延故意朝秦上延那挤挤眼睛,秦上延也作势一瞪。
“我今日啊,听外头城中的巡防兵说啊,依蒙道本来以前有三家青楼,那些小窑子不算,就是正儿八经的青楼,有三家,现在一大仗,城中人跑了大半,有两家就关门了,只有春影楼还开着,据说这春影楼里,有个清倌,红的很,叫什么影的,反正她们楼里的姑娘都这样子取名,最近见了一个恩客,神秘得到很,听说每次还是悄悄的一乗小轿抬走了,再抬回来。这什么影啊本来是天天见这恩客的,最近突然人家不见她了,她就茶饭不思,整个人都憔悴了,也不再接客,她老妈妈气着呢,嚷着要发卖她。”
“自古都是多情女子负心汉嘛。”魏延听完,悠悠的叹出这么句。
“诶,你小子不是汉子啊,”秦上延逮住机会就开始洗涮魏延,帐子里传出阵阵笑声。
夜慢慢深了,军营如星罗棋布,篝火熊熊燃烧,迸出的火花慢慢消散升空,不知前路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