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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家族乃闻名赵国的富家,这看得出来。赵氏的夫人和公子住的是巍峨富美的府邸,端的是华衣锦袍,吃的是山珍海味鱿鱼鲍参,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可赵夫人却时常叹气,秀丽精致的黛眉挤在一起,是说不出的娇媚怜人。
胡姬心里暗叹美人啊美人,皱眉都这般漂亮。但她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眉目里整出温和,问:“夫人可是未何叹气?”
赵夫人瞥向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嘴唇微动,来来回回几次,憋在口齿里的话便生生吞下。
胡姬虽只有十二岁,却是经历过数十余年世事跌宕人情冷暖的。她垂下眸,将好奇都收进眼里,乖顺的去泡了杯祁山红茶递予她。
赵夫人随意使弄朱红丹蔻,微垂眼睑,状若无意的问:“胡姬,吕先生已有许久未曾来了吧?”
胡姬垂眸:“夫人,是了,已有一月余未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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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赵夫人将手肘抵在红木桌上,锦袖往下滑落,莹白的皓腕裸露出来。
“养在金屋尚不归,憔花思人尚不知……”赵夫人这般念叨,并未顾忌胡姬的在与否。她无趣的挥挥袖:“罢了罢了……去蒸一盘芙蓉糕,送予政儿吧。”
胡姬轻回一声“是”。轻启莲步,暗自回头瞧去,赵夫人直直看向凤凰木雕柱,带了闺阁女儿家的思愁,神游四方。
胡姬端了盒芙蓉糕,穿行在九曲回廊红木房阁。数月的穿行游走,她已能识道辩路。
这大宅雄美华丽,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冰冷的色泽。亭宇深深,垂杨倒柳,清风习习,寂静寥寥。
胡姬看这清幽别致的宅院,暗想这宅院如此安静,怕是连人心也落得冷漠。
她胡乱地想,不须片刻便来至坐落于湖畔亭台旁的小书阁。
胡姬抽出一只手,轻轻扣响木门。
“谁?”书阁里传来稚嫩的童音,还有搁置于木桌,狼毫碰撞的啪哒声。
胡姬朱唇微启,嗓音温柔:“奴婢胡姬,夫人想公子念书辛劳,特命奴婢承糕点予公子解解辛苦。”
门内的童子似是展舒了一筒竹简:“进来吧。”
胡姬回了声“是”,盈盈抬步跨槛,刚欲进来,便看见竹帘被凉风卷起,赵政正拾起一卷竹简欲放置紫檀木桌。
她低垂眼帘,将糕点放置桌上,静候一旁笼起长袖待命。
赵政拈起一块,朝鼻尖嗅嗅。随即他淡淡开口,眸色浅浅:“芙蓉糕?”
胡姬作福,道:“是了,夫人特命奴婢蒸……”
未等她说完,赵政将芙蓉糕放回盘中:“拿走,吾须读书。”
胡姬道了声“是”,从紫檀木桌端起芙蓉糕,长袖拂过狼毫墨砚,染上滴滴墨汁。
胡姬未曾发现,倒是一旁的赵政瞧见。
“等等。”
胡姬正欲离去,听见这声叫唤,回首间眼眸瞥见他拿起一支狼毫,沾了墨水,抬起步伐朝她走去。
“坐下。”不等胡姬询问,他命令她做在罗汉塌上。
胡姬将糕点放下,整个人坐在塌上,惊诧的看见赵政将她的长袖摊散在小桌上,抬起笔细致修磨勾勒袖上的墨花。
在赵政认真细致地勾勒作画时,胡姬也得以这难有的机会仔细窥看他。
赵政长相自是好的,面冠如玉,玲珑剔透。平日里的面无表情此时微显舒展开,隐隐有了少许闲逸。
胡姬心中暗叹,如此美好孩童,夫人为何不曾显现对他的欢喜?幼年孩提,正是烂漫天真承欢于父母膝下的好年龄啊。她心里兀地生出了惺惺相惜与怜悯。
正在她出神之际,赵政已是笔落生花,墨荷莲叶摇曳笙笙。
胡姬惊听一声狼毫笔落,收了心思,唇畔含笑道:“奴婢三生有幸,竟得公子提笔赐画。”
赵政轻轻摇头:“笔力略少劲道,画色略失色泽。”
胡姬微笑:“公子谦逊。公子的墨荷莲叶摇摇,倒让奴婢想起曾唱的一支歌。公子若是不嫌弃,可容奴婢唱上一曲?”
赵政抬起眼,稚嫩的面容上显了丝兴致,微微点头。
胡姬眼眸流转,顾盼生姿:“那就再容奴婢些许时间,奴婢回房拿琵琶。”
赵政点头允诺,复又看向那盒晶莹透亮的芙蓉糕:“将这糕点拿去吃罢,我向来不喜。”
胡姬看他乌黑晶亮的眼眸中添了丝阴沉,少了分色泽,心中复又叹息。但她脸上仍然是温和的笑,山明水净。
胡姬将芙蓉糕端走,沿廊行走。拈起一块尝尝,入口即化,甜而不腻,乃美肴之上等。
凭阑目举望看,潋滟湖光映上摇曳的芙蕖,一路漫延,被亭台长桥所拦,不见边境。
“与君相逢清平江兮,莺啼鸟啭惊颜羞。双赠南国相思豆兮,许言来日再相逢。烟波又染苇草绿兮,才觉霜华染两鬓。芙蕖残香萦柔水兮,凋花怨怼泪成伤……”
纤纤玉指弹琵琶,清清嗓音诉衷殇。
胡姬幽幽弹唱,神情曲调,感叹伤怀,却只唱了未完。
“汝何不歌也?”赵政含了不解,道。
胡姬笑而不语,她低下头,素手绞上滚了墨荷的衣袖。
“此歌得好,而以此琵琶而坏声。”赵政见她不说也不恼不死缠烂打逼迫,淡淡开口:“惟紫檀琵琶方可。”
胡姬柔和眼眸,看他:“奴婢与其琵琶处甚久。于余言也,紫檀琵琶犹当不上吾此沉香木琵琶。公子废心矣。”
赵政听后,稚气未褪的面容少了些冷漠,添了许柔和,和她闲聊片刻后便道是回阁习书练字。
胡姬目送赵政的离去,七八岁的孩童踽踽独行,夏风吹起他的衣角。六角铜铃在屋檐叮咛回响。
呵,干得不错,胡姬。她低声发笑,稚嫩的脸庞上是狡猾的笑容,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也应愉悦而微往上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