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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回 风水先生

作者:苗曙光 | 发布时间 | 2017-02-10 | 字数:4578

一切的答案都要从雷献彩爷爷的爷爷们说起。

1、饥饿得子

凄凄江南夜,大风起,人难眠。

明万历四十七年二月二十一日(161945日)春末,江西永修县雷家庄。

万历是谁?崇祯的爷爷。崇祯是谁?将自己挂在煤山(景山)弯脖树上的那位。此时大明朝气数将尽,已是暮年了!

这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时节,放在如今,又是一年踏青的好时节。

年近40岁的老木匠雷振生却无心旅游(现在40岁叫青年,但那个困苦的时代,40岁的百姓已看上去苍老无比,所以只能叫老木匠了),焦急度着步转来转去,妻子就要生了,可上哪去给孩子他妈搞点吃的呢?

饥饿时时刻刻伴随着这个贫苦家庭。

接生婆说孩早该出来了,可是孩儿他娘饿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估计孩子也生气,一直生不出来。

折腾了大半夜,为娘的邹氏咬紧牙关,那时又没有巧克力,也没有面包可吃,怎么办呢?

有好心人送来了一片馍馍,妈妈咬了一口(舍不得全吃了),拼尽最后一滴力气,孩子终于出世了,是个男孩!他们唯一的孩子!

但是再往前数三代,这个家庭却是富裕士家。

老木匠雷振生同宗爷爷叫雷礼。

雷礼(1505-1581年)是大明朝的工程师,长期工部当官。此人了不得,曾督修紫禁城宫殿的局部重建(木结构宫殿,防火困难,难免多次失火,少不了几十年重建一次)、明十三陵的建造。

这么算来,老木匠雷振生是雷礼的第四代后人,祖上的的确确是建筑世家、读书人,也曾无限容光。

古代的社会,人生下来就自然分为三个阶层,分别是:权贵、精英、草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管你愿不愿意,你总要对号入座,找到属于自己的阶层。

每个阶层都有维护自己利益的手段。权贵利用精英,精英吃草根,权贵、精英对草根好一些,草根就能持续循环、大量繁殖下去。这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生态链。这个链条稳定、阶层固化,这个社会就是太平盛世。

但当权贵过于贪婪,精英都变瘦了,草根都没的吃了。这个社会就要重新找回生态平衡。靠什么调节?乱世!每当适逢乱世,社会动荡,就会完成一个阶层交换、财富交换的过程。

权贵被拉下马,不是死,就是变成草根。草根造反成功,就上位变成权贵。精英总是精英,即使暂时遭遇困难,他总是社会的中间阶层,什么世道都会吃香。这样社会就重新找到了平衡,又重回太平盛世!

随着大明朝的没落,社会阶层开始交换,俗话说“富不过三代”,到了老木匠雷振生这一代,由一代达官、皇家名匠,变身为了地地道道的贫下中农。

好好的书不读,这家人的后代为什么要去当匠人?

明朝末年,社会动荡,江西到处是农民起义、土匪、盗贼,国家的徭役、赋税也一天比一天加重,老百姓活不下去了。

但相比普通人,匠人他的好处是,他是手艺人。人常说,一技在身走遍天下。

即使在乱世,两国交战之中,抓到的普通百姓很多当了炮灰,留不下活口,但匠人总能受到不一样的待遇,好吃好喝好招待,还能留个活口。因为,敌人也需要技术工!

蓝翔技校并不是今天才生源不断的!历史向来如此。

该给孩子起个名了,叫什么名呢?“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五代”,这孩子刚好是雷礼老先生的第五代。还能穷下去吗?不想!也不能!

那就叫这孩子“雷发达”吧!我们先查一下雷发达的档案:

姓名:雷发达(一个人的名字叫什么,往往说明他们家缺什么,对,他们家缺“发达”!)

级别:第一代“样式雷”

技术职位:清工部营造所长班(相关于部门负责人)

最高官职:七品

民族:畲[shē]

出生地:江西省永修县梅棠镇雷家庄

生卒1619(明万历四十七年)-1694年(清康熙三十二年)

主要参与作品:参与被烧毁的紫禁城三大殿重建、新建畅春园

简历

1619年:出生(雷发达是独生子。饱暖思淫欲,活不下去的日子,老百姓生孩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在不流行独生子的年代,雷家的孩子竞如此稀少。)

1619-1634年:15岁前,明末在江西省永修县当农民工。(在民营单位当小木匠,没有行政级别。)

1634-1644年:15-25岁,明末为了活下去,辗转到南京学了点风水。(诸葛亮、刘伯温也是风水先生出身。)

1644-1683年:25-64岁,25岁那年大清入关建国,当包工头、教子。

1683-169464-75岁,64岁北漂到帝都。

2打工子弟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童年给雷发达留下的是什么记忆?饥饿,还是饥饿。

雷发达七八岁时起,就一边读书(祖上是读书人,再穷也不能穷教育,再苦也不能苦孩子),一边跟着父亲雷振声、叔叔雷振宙学习木工手艺。叔叔雷振宙的木工手艺在当地很有名气,他就是雷发达的启蒙老师。

您别说,这基因的作用真是重要。雷发达好像与木工有缘,木工技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聪明好学,并擅长建筑设计,十二三岁就在叔叔的带领下到南康府(南昌一带)打工(今天叫农民工),当地的祠堂、庙宇,都是雷发达的手笔。由于手艺不错,在当地被人称为“小鲁班”。

但到了十五岁的时候,雷发达家的条件仍然没有改善,依然很穷,仍然在国家贫困线内挣扎,大明朝又不提供低保,雷发达随时有活不下去的风险!

手艺人都要活不下去了?你不是说什么时候手艺人都有好吃好喝么?为什么会活不下去呢?

中国有句老话叫做“盛世兴房产,乱世兴黄金”。

明末社会最动荡的时候到了,谁还有心情去建房子呢?房地产开发商都改行了。

这年头最重要的功夫是跑路!老百姓此时的偶像是刘翔,要的是速度。对,掂着银子、金子跑路,保命要紧!房子也成身外之物,没准哪路大军、土匪杀将过来,烧了房子,夺了小命呢。

世道所迫,没有人建房子,包工头的业务日渐枯竭,打工仔雷发达也跟着没的吃了。他需要业务转型了!

事业中落还不足惜,更悲惨的还在后面。

雷发达十五岁这年,一家人都在做工,可是业务太少,挣的钱竟难以持家。吃了上顿没下顿,肚子从来没有饱过,更别提三脂了,肯定也高不起来。

为了让老公、儿子有力气打工,邹氏将少的可怜的粮食总仅着男人们吃。(多好的女人呀。)

而自己,粮食都不怎么入腹,全靠树皮裹腹。

长期的营养不良,让邹氏的身体慢慢跨了下来。

这一年母亲邹氏终于坚持不下去了,带着对唯一儿子的眷恋,带着对唯一儿子的百般不放心、心不甘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她走的不闭眼呀。

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擦干眼泪,好好地将母亲入土为安吧。

事业的不景气,雷发达在家失业有段时间了,这家人不但没有粮,更没有钱,拿什么安葬母亲呢?

穷人的命就是贱!借草席一张,席革裹尸吧!

前面我们已讲到,中国人相信“事死如事生”。如果对亲人厚葬,在另一个世界里,亲人才能过的更好,亲人也才能佑护宗族平安。

雷发达的薄葬,不仅有违古代中国人的宗礼,更有违雷氏家法!

雷氏宗族认为:雷发达对长辈的丧葬简单潦草,有违家法、有辱家规,将会给宗族带来灾祸。因而迁怒雷发达及他的老爸,甚至伯父雷振宙、堂兄雷发宣。要对他们家法伺候!(要这帮亲戚何用?就不会公益众筹,帮雷发达一把?)

中国古代的法律体系分为两种:一种是国家法律,一种是家法族规。两种法共存于世、礼法兼容并蓄。

家法族规当时也被认可作为司法依据。宗族可以私设公堂判处刑罚。家族法规内容大体分为四个方面:尊祖敬宗、孝悌真顺、敦亲睦族、勤俭修身。

雷氏宗族认为,雷发达家违反了“孝悌真顺”条款。

在民间,成文的家法族规往往对传统的“不孝”做扩大解释,比国家律典中的“不孝罪”更加宽泛,忤逆父母尊长、漠视家族利益、违背族规等均要按“不孝罪”惩治。

按家法,可处以杖刑、活埋、溺毙等处罚。(这量刑范围也太宽了,吓死个人了。)

但雷发达的确是个孝子,老妈舍不得吃,有点吃的就留给儿子与老公,儿子看在眼里,偷偷再留一口给老妈。

不孝的不是雷发达,而是这混账的乱世!

就此坐等被罚?那万一被家族判死了怎么办?

生命授之于父母,那是弥足珍贵的,自己更不能不爱惜。

生存是人的第一本能。树挪死,人挪活,跑吧!老家活不下去了,也容不下去了!人固有一死,或死在老家,或北漂另谋生路。

无奈的雷发达与父亲、伯父、堂兄连夜出逃,先是逃到南康府(今南昌),后又辗转逃到了江宁(今南京)

好在有手艺!大城市就业机会多。乡下活不下去,到了大城市也活不下去吗?

雷发达开始畅想未来美好的幸福生活。

3、风水先生

手把冰冷的城墙,咽下寂寞的辉煌,失去的我要用梦想去补偿!

崇祯八年(1635年)秋,南京。

人在异乡,16岁花季、嫩的出水的雷发达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工地拉小提琴(拉锯),没有了老妈的疼爱,也没有零花钱,还要时不时挨工头的打,最关键的是由于工地业务稀少,一个月也没机会出满全勤,还是难以吃饱,最多只能吃上五六成饱。

今天是一个秋光明媚的好天气。打完小工,雷发达有点饿了,也累了。

雷发达找了片小树林,他准备找块弯脖石头,枕在上面,沐浴着和美的阳光,好好地睡个小觉,再做个饱餐一顿的美梦。(梦饼充饥,还节省粮食,好办法!)

果然有块好石头,适合当石枕,上面磨得明光发亮,看来有不少回头客在这里休息。就是它了!

雷发达躺了下来。

“哇!草?”

什么东西顶了雷发达的腰眼一下。看了看,不是草。

在草的保护色掩映下,隐隐约约现出一个小包,正好顶着雷发达的腰眼。

雷发达将小包打开了。哇塞!银子。

白花花的现银,足足十两。在大明朝纸钞超发(大明宝钞),物价暴涨的年代,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硬通货!在大明朝,十两现银可以买二十石大米(三千多斤),纸钞可买不了这么多。

这能够我老爸、老叔、堂兄一家吃多少天呀!我太幸福了!

面对着飞来的横财,人的第一本能就是占有。

但雷发达不仅是一个普通工匠,他更是一个人格高尚的人。经过激烈地思想斗争,他转念一眼,如今这乱世,这些钱或许是别人一大家子的保命钱,我昧了这钱,我家人的命保住了,别人家或许就要死了。

不义之财不能得!但这钱这谁的呢?

正在雷发达寻思间,这时慌慌张张小跑来一人。三四十岁,白润面庞,两道剑眉横扫,底下一双星目格外有神,几缕髭须掩口,一副算命人模样。

这人看了看雷发达,楞了一下。问道,“小哥可曾在此看到一个包包?”

雷发达问什么样的包包,LV的还是Chanel的?里面有什么东西?来人应答,与包中银两分毫不差。

雷发达拿出别在腰间的包包还给了来人。

来人感慨万千。如今这世道,人们恨不得抢别人的东西,还有路不拾遗的人?这是什么样的人品呀!

来人自我介绍:“小哥,我叫勾千秋,本地知名风水师。小哥人品超众,可否做个朋友?”

在大城市南京举目无亲,有人愿意和你做朋友,多好!多个朋友多条路。交!

雷发达简要给勾千秋介绍了一下自己的简历,道明因建筑行业不景气,在老家实在活不下去,所以北漂到了南京。

勾千秋说:“小哥跟着我混吧,保你饿不死。”

雷发达问:“勾大哥你在哪个行业混呀?”

勾千秋告诉雷发达自己是一个风水先生,也做盖房子风水选址的事,目前活儿的还算饱满,至少全家饿不着,还能不时吃点肉。

雷发达有点奇怪,这兵荒马乱的,建筑行业不景气,你怎么混的好,我怎么不行呢?我在老家还被家乡人民群众授予“小鲁班”的荣誉称号呢。

勾千秋笑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小哥你盖房子是给活人盖的,如今这兵荒马乱的,人心思活命,哪有人有心思大兴土木呀,活儿少,你就没了生意活不下去了。但我不同,我不仅给活人看阳宅,还给死人看阴宅。”

“兵荒马乱的,百姓提不起心情生育,育龄妇女生育率极低。再加上兵火不断,国家的人口在不断减少。活人在不断减少,那死人呢?”勾千秋问道。

这不废话嘛,地球上的死人肯定越来越多。唐朝死的人、宋朝死的人、元朝死的人、我朝死的人,越积越多……

“有人死,我就有业务。大明朝崇尚事死如事生,再穷也要找风水先生看看阴宅,以免后世再穷,所以我一直有业务,一直有银子。”

这就是刚需!

“我收你为徒,跟我干吧!保你有饼子吃。”

“哇,有饼子吃呀?”

我要活下去!

16岁的雷发达转眼成了风水先生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