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东隅 桑榆
总站那辆有些年头的破吉普，四面透风，开起来咣当乱响。爬山涉水，一路颠簸，载着米芃芃和他叔叔直奔目的地。
米芃芃要去的地方，与外界水断山隔，真真是个世外桃源。
那里原本没有路连通外界，现有的这条坑洼不平的窄路，是经由日复一日的踩踏而成，人走多了，就成了路。可路况极差，泥泞不堪，车辆和行人出入都挺困难，连偷猎者都畏惧山高水长，很少光顾。
十几年前，这里还是荒凉萧瑟之地，当地人戏称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如今换了天地，美得让人陶醉。
青山碧水艳阳天，草长莺飞、古木参天。
一路风光变幻莫测，旖旎无限，和她想象中荒凉萧条衰败大相径庭，娇娆美景令她惊叹咋舌。
此刻她却没有心情欣赏窗外的美景，车子颠簸得五脏六腑都移位，眩晕得厉害，胃里阵阵翻腾。
即将开始人生新的篇章，她有点小激动，又有丝忐忑和期待，不知道一起工作的同事是什么样的人，自己能否跟他合拍。
车子涉过一条广宽的浅溪。溪水清浅，缓缓顺地势流淌，发出细微的哗哗之声。水中的游鱼轻摆细尾，闲适地游动。起伏不平、形状各异、切割一样的石头河床清晰可见。
车子蜗牛一样突突涉水，米芃芃的裤脚竟然都湿透了。
车子爬上溪岸不久，目的地赫然就在眼前:一栋简易的两层楼房。虽不簇新，也没显出敝旧之象。
不远处，高高耸立着一座吊塔。据说，爬上去，就可以俯瞰保护区的美丽景致。
这里工作分工不那么分明，需要工作伙伴互相配合。
说穿了，防疫站其实也是小小的动物保护站。同事之间要有强有力的团结合作精神。
总站下辖的每个防疫站点，都配备固定的驻守人员。有特殊需要，或者出现重大疫情，总站也会给增派人手。
这个防疫站的原有两名工作人员中，其中一位叫陶明，已婚，三十几岁，是米芃芃的直接领导，又是工作搭档。
据说陶明为人稳重、工作踏实。他刚大学毕业时，先是被分在总站实验室，积累了五六年的工作经验。后来，他觉得坐办公室太枯燥，没挑战性，没意思，也为了多拿点职位补贴，主动请缨到一线工作。
野外工作虽然辛苦，但是补助多，工资高，算是聊以慰藉辛苦在一线的员工。
一年中，陶明的搭档，换了好几茬，真的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陶明最近的这位搭档，是个毛还没长全的小子。桀骜的小伙儿工作没几天就腻烦了，抱怨生活太枯燥乏味。开始旷工、请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经常接连几天不在站里露面，即使难得露个面，也像是火烧屁股一般，立刻消失。现在干脆托关系调离了。
陶明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上边派人过来。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回过家了。老婆几次三番打电话，警告加威胁说，如若他再不回家，就永远不要回去，光荣在工作岗位上得了。
陶明心里苦，站上无人，他不能撇下一大摊子，擅自离开。
见到米芃芃叔侄两人，他甭提多兴奋了。
陶明帮着安排住处，详尽介绍站里及工作情况，万分热情周到。
陶明微胖，一副忠厚模样，但热情机灵，并不呆板。他热心，脾气随和，像是很好说话的人。
闲聊中，米芃芃了解到，陶明有个五六岁的顽皮儿子。陶明提起儿子就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说他儿子名字叫陶源。
米芃芃不由喷笑。他们父子俩的名字连起来：陶渊（源）明！看来自己误打误撞，竟然闯入了陶潜的隐居地。
陶明笑言，平时一个人在这里，几天说不上一句话，快要憋疯了。
这下好了，上边终于派了人来，还是个看着挺靠谱的漂亮小姑娘，陶明太满意了。
防疫站人少，但是建筑规模不算小。
说是做防疫工作，其实更准确点说，应是动植物研究保护站，还是巡视人员暂时歇脚的地方。
陶明是专业技术人员，而米芃芃初来乍到，并非专业出身，只能给陶明打打下手。
陶明和米芃芃还肩负着其他琐碎的工作。米芃芃是外行，以后还要跟陶明多学习。
楼房建在一处高坡上，防虫隔潮，上下两层。
陶明介绍说，这楼房是几年前新建的，平时鲜有人住，还算干净。
楼上五六个房间，一字排开，住人，门前伫立着露天走廊和一人高的原木色栏杆。
陶明说，有时有科考或者是检查工作，也要用这些房间做接待。
楼下有四间房:两个大的工作间、一个小置物间、一个厨房间。置物间和厨房分别在两头。工作间就是办公室，大小两个，连通着。
陶明平时就在大的工作间工作。大间办公室里桌椅齐全，配有传真机和电话座机，这是他们和外界联系的工具，此外还有电脑及其他工作设备和机器。小的工作间经常闲置着，乏人问津，但也配置了办公桌椅。
与大间办公室相连的，是两间袖珍洗手间，男女分开。院子一侧用柴草搭了个棚，棚上面敷衍地覆了层油毡子，看面积，停靠三四辆汽车没问题。
此时，简易车库里面，一辆破破烂烂的桑塔纳轿车，正孤零零地停在那里。
陶明戏言那古董就是自己的宝贝座驾。
因为出入太不方便，花几千块钱买了个不知道几手的车，方便自己出入。
楼上楼下被室外木质楼梯接连起来。
院子里有个石桌，很天然，俨然是还没被打磨好的石头，被搬来充当了桌子。桌子旁边摆放了几个做工粗糙的小木凳，像是谁一不留神做出来的。
米芃芃参观完，很满意自己的工作环境，比预期的要好太多。
米芃芃把家里的锅碗瓢盆、被褥铺盖、桌椅板凳，凡是能搬来的，她全部搬到了工作站，一看就是打算长期安营扎寨。
总站万主任亲自过问，特意加派了一辆小卡，帮助他们把东西统统运到站里。
芃芃收拾出楼上的两间卧室。顺带着，她把楼下从未启用的厨房也收拾出来。以后就要在这里起火做饭了。
她像勤快的小燕子，不停地忙碌，很快就把整个工作站收拾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陶明看着明窗净几的工作站，咧着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嘻嘻地，“站里还是有个女孩子好，真干净，以后也会有口福喽！”
陶明经常一箱箱地买泡面，要不就一次性买很多熟食，胡乱凑合。陶明苦着脸说，现在自己看到泡面就反胃。
陶明是真心欢迎这叔侄二人。不光是以后有的吃了，而且以后站上有人驻守，他可以经常回家了！
幸亏女孩叔叔也跟着来了，否则，留芃芃一个女孩子独自驻守，他还真有点于心不忍。反过来说，要是米芃芃一个女孩子来这里，陶明未见得这么高兴，因为以他的性格，不放心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单独留在这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野岭。
他帮着叔侄两搬这弄那，同时嘴也不闲着，插科打诨、说笑逗趣，米芃芃和叔叔给逗得忍俊不禁，陌生感荡然无存，很快就和陶明熟络起来。
陶明告诉米芃芃，在这里工作，不仅无趣枯寂，而且冬天阴冷潮湿，阴风嗖嗖，夏天赤日炎炎，虫叮蚊咬。
他特意嘱咐芃芃，生活垃圾不能随意乱丢，会有垃圾收集车来把垃圾拉走；洗衣洗澡洗炊具，都不可以用什么洗发水、沐浴液、洗洁精这些化学制品，以免污染了土壤和水源，伤害到濒临灭绝的野生动植物。
陶明说，刚开始可能觉得有些约束，不习惯，时间长了，习惯就成自然了。
他教给她，洗油碗用米糠，洗头用淘米水。他告诉米芃芃，长期用淘米水洗头，头发会又黑又亮。
早预料这里的工作环境艰苦，自小偶尔也随叔叔到保护区来玩过。那时只觉得好玩，没体会到其中的艰辛。如今身临其境，除了转瞬即逝的新鲜感，对即将面临的困难，她其实只是浅尝一二而已。
米芃芃心态出奇的好，她很快就喜欢上了这里。
芃芃未料到，辞去了繁华都市的工作，竟然收获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
周围景致美不胜收，心同事也好相处，比自己之前那个顶头女上司不知好上多少倍！
还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芃芃暗自庆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