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 夜色里

夜色沉沉。

总有些人认为，夜色可以洗涤一切，也总有些人认为，夜色可以埋葬一切，在曙光来临的时候，人们才会知道，原来夜色在孕育着一切，然而，这个孕育的过程，往往意味着痛苦到极深刻之处的挣扎。

挣扎沉浸在这无边的夜色里，似乎漫长得永远看不到边际，越是接近黎明，越是充满黑暗，于是让人绝望。

这个世界上，能够在绝望之中顽强自我救赎的人，一定不会太多。

所以，人们很容易怨天尤人，认为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老天的不公平，尽管一切不美好的遭遇，都是人们在欲望的追逐之下，自己一步一步去靠近的，去制造的，去催化的。

无论谁在这夜色里辜负了自己，当夜色一样如此浓重地覆盖在彼此的头顶之时，又如何分得清楚，到底是在对谁不公平？

人在做，天在看。老天最公平，没有什么不是在那座谁都看不见的天平上衡量过，然后发生，然后审判，然后承受。

马军就站在皇后像广场的边缘街道里，他的身后就是朱夜卿和李伟乐。

马军看着夜空，心里突然闪过了许多念头。

自己来这个西区警署，到底是对还是错，要说自己运气不好吗，一来到就摊上了这样的一件事情。

马军很不喜欢李伟乐，即便李伟乐看起来现在很沮丧，但是这么多年老警察做过来，马军也不再是同情心泛滥的菜鸟，不会因为谁遭遇了不幸的事情，就改变自己的看法和立场。

马军同样很不喜欢脑残三人组，办案子的警察大多真性情，为了破案会不惜代价，自然往往不太顾及同事的情面，这个可以理解，乃至于为了抓获罪犯而不择手段，这种情形比较极端，但是马军他自己何尝就不是这样的一种人，所以他也能理解。

然而，他们居然对自己开枪，这就远远超出一个警察对于同袍的认知和底线了。

面对天亮之后就是他们长官的自己，居然在天亮之前胆敢悍然开枪，这些人还有最起码的警察操守吗！

这三个人，过了今夜之后，要逐一清理出重案组才是。

来的路上，朱夜卿和马军说之前那盘录像是剪切过的，马军毫不怀疑就相信了，他甚至不用去思考，只是斜着眼看李伟乐，李伟乐一脸木讷毫不辩驳的样子，在他看来十足的可恶。

人在什么时候最生气？

人在被当猴子耍的时候最生气。

想起自己傻乎乎地被陈国忠这么骗上了贼船，马军感到一阵直攻内心的邪火，他并不太痛恨自己的急功近利，他只会迁怒给蒙骗了自己的陈国忠和脑残三人组。

他们哪里脑残了，一个个都是满肚子坏水，看着自己犯傻，却绝口不提醒一下，自己在抓捕王宝时候也出了大力，可是呢，一撞破他们灭口真凶，就差点被他们一枪干掉！

自己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脑残。

现在，陈国忠为了编造王宝杀警察的事实而开始设计谋杀重案组的手下——马军显然这个时候还想不明白，其实陈国忠的B计划是要自己看见同事被杀，而激起怒火去和王宝火并——这些弃子，已经在他们的人生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了，还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把他们都清理掉，这个重案组必须推倒重建，就以朱夜卿和张渐凝为班底，推倒重建。

路上，朱夜卿说张渐凝会赶到皇后像广场去，让自己看看张渐凝的表现，马军想了想，觉得这个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一方面可以考察张渐凝的能力，一方面也可以算是看张渐凝交出一个怎么样的投名状。

尽管，皇后像广场会发生什么，马军还没有明确的概念，但是他显然意识到了，既然李伟乐可以杀，那么陆冠华和郭子琛，恐怕也是可以杀的。

在王宝被捕当夜，三个重案组警察被杀，王宝怎么也脱不开嫌疑关系，陈国忠你真是好算计啊，马军略有意味地看了朱夜卿一眼，无论如何，自己要首先保护好自己，机警一点，并且保护好朱夜卿，还有那个张渐凝，既然原来的老班底是不能用了，那么，张渐凝也就变得重要起来的。

马军用他那其实并不比一只猴子多一两的脑容量，使劲地按照官场小说的套路运转着，打击陈国忠，吊起三人组，拉拢朱夜卿，稳住张渐凝，算是一个不错的策略。如果选择性忽略自己从一来西区警署就一直被陈国忠算计这个事实的话，他还是觉得应该在职场权谋这个项目上，自评一个智商良好。

朱夜卿和马军在《导火线》里面合作过，自然可以大约知道马军这时候该是在想什么，对此，朱夜卿的感觉就是，你明明是一个普通青年，偏偏却想要扮演文艺青年，最后只能落得连二逼青年都不是。

马军你身上不管是肉眼可见不可见，基本上99%的蛋白质都发育成了肌肉，论起脑细胞那也就是能够维持日常起居生活自理的标准，可是，却老是时不时要去思考人生，这显然就不对了。

人，不是不可以知耻而后勇，知道自己智商不足，没问题，奋起直追当然是要的，但是你一个386的CPU，非要内道超车跑出586的速度，也不怕把脑子烧坏了。

这还不是关键点，最让人腻歪地是，在这个过程之中，马军同志你醒醒好吧，从剧情开始到现在，你就一直处于被动，和陈国忠打一次交道就被人家算计一次，偏偏还自我感觉良好，隐隐觉得大局在握，颇有一副他强任他强的范儿。

殊不知，如果不是朱夜卿和张渐凝穿越进来，今晚你马军就一怒冲冠扔下警察证和手枪，跑去和王宝打生打死了，最后呢，这一夜过后就成了无业游民了——想办法让陆冠华开那一枪，自然是朱夜卿和张渐凝的算计，为的就是让马军和重案组彻底翻脸，省得这个又智商贫瘠又自以为是又急功近利的家伙继续给陈国忠当枪使——毕竟，这个晚上张渐凝和朱夜卿都在外面，谁也保证不了剧情在穿越者的影响下会怎么变化，唯有让马军讨厌目前这个重案组，才能让一切处在一个相对安稳的状态。

远远的，马军看见了张渐凝，在这个夜里，张渐凝那个光头实在很好分辨。张渐凝的头发还没有长出来，从《无间道》剧情世界到《杀破狼》剧情世界，其实中间停顿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的几天不到。

无限流的世界里，穿越者们往往很容易精神崩溃，变得焦躁易怒进而嗜杀，和太持续的高强度经历很有关系。因此，在回归之后，会有很多穿越者喜欢去娱乐区酗酒赌博，甚至一些人会不惜在难得的休息时间还找人决斗取乐，自然也是因为在不断地穿越当中变得神经衰弱，自己想停也已经停不下来。

人，总是不可能没有情感，而情感是一种很奇妙的存在，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往往会成为弱点，只有对于少数人来说，才会是激发人性力量的突破口。或者吧，也恰恰是因为这样的一个变数，所以人类社会才能不停前进，每每在已知的不可能之中创造未知的可能。

所以，情感，真的是让人难以评价的一种存在。在《杀破狼》剧情世界，陈国忠的诉求是让王宝坐牢，李伟乐则是以陈国忠为偶像努力去实现陈国忠所认为的正义，那么，陆冠华和郭子琛呢？

人的世界，情感的世界，贪功恋势的众生，永远不会缺乏各自的故事。

张渐凝远远地和马军点了点头，然后下巴一扬，遥遥往皇后像广场示意了一下。

只见皇后像广场上，郭子琛站在广场的中间，左顾右盼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和平日里惯看秋月春风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太在乎的样子相比，显然有些沉不住气，而陆冠华则靠在一个路边的电话亭上，正百无聊赖地看着他身后的一群滑板少年嬉闹，但是老警察都知道，这是一个外松内紧的架势，实际上周围正在发生什么事情，陆冠华十分在意。

在这个王宝被抓捕的夜晚，审讯都还没有做，这两个警察就跑出来落单，真是有组织没纪律到了极点，危险，每一分钟都存在。

只可惜，很多时候即便是人们十分警醒，知道自己正在做着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并且绷紧了神经做好了防备，但是仍然面对即将到来的悲剧毫无防范之力。

就好像一群蚂蚁列队在巢穴的门口，做好了一切准备，已经足够应对它们所想得到的一切激烈冲突，但是，某一个不具名的小屁孩走过来了，一泡尿淋下去就水淹七军了，再多的准备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原剧情里，陆冠华和郭子琛就是这么被杀手阿杰杀掉。别说反击，就连用手挡一下都没有做到。这个时间掐得非常好，马军接到陈国忠的通知来到皇后像广场，正好陆冠华将死未死还能交代遗言，而郭子琛则更加悲情地躺在了地上，手朝着女儿的礼物伸出去，只剩下一米，偏偏怎么也够不到。

如今，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张渐凝已经到场，今夜的皇后像广场，自然也将迎来不一样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