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皇女之心

彼时，始建于东陵景帝十四年的河东郡守府，凌空之上正有烟火盛放，内院一处却是浓烟滚滚，百余位大内高手望着眼前几乎是瞬间便燃起来的院落，震惊了好一阵子。

“快去通报九皇子殿下——”

“通报——”

“通报个屁啊——”威麟校尉大人黑着一张俊脸，冲进来后听到这话，几乎是第一时间朝着一群怔愣的大内高手破口大骂，“还不快去打水灭火！愣着做什么——他妈给我全部都去！”

威麟校尉吼着，脚下不停，如一匹脱缰的疯马一般，冒火冲进了里屋，清上陌华眼皮猛一跳，伸手去抓着墨子卿的一块衣角，谁知却扑了个空，眼见下一瞬间，墨子卿便闪电般地从里头蹿了出来，手里拎着个人。

“你······着急什么······”

清上陌华跟着墨子卿，一时哭笑不得。

墨子卿正想缓口气，倏地面上却一僵。

不对！刚刚她走出里屋的时候，何中云明明是一身的血腥味，然而此刻她手里的这一个······

百般思虑不过在那一瞬，墨子卿眨眼间便将手里的包袱，恶狠狠地扔出去，与此同时，袖口的长鞭便旋舞如蛇，气势凌厉地朝那人挥去——正撞上那人半空挥开的刀!

一起铿锵声落，墨子卿同那人齐齐后退了几步。

“西楚连蓉！”

烟火之下，一袭黑衣。

彼女提刀，气势汹汹。

随意纵火，无法无天。

容貌猥琐，作奸犯科。

这便是威麟校尉大人的第一感觉，而落入其他人眼底，此时，西楚氏五皇女一袭玄衣，遥遥立于夜下。

身后，躬身立着她的皇城蓝衣卫，皆数是一身黑衣，形如鬼魅般凭空出现，只悄然的掩于夜色下，无声无息。

又一声璀璨烟火的砰然声落，再入眼，那豪气悍厉的女子，两道令人印象深刻的秀致英眉微微上扬，一双美眸似冷月弯刀，通身隐隐散着厉杀之气，却依旧是飒爽英姿，容采凛然。

“这人，本皇女今日是一定要带走的，”西楚连蓉冷冷地朝墨子卿瞪了一眼，之后，越过墨子卿，清冷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墨子卿身后的清上陌华，语气铿锵，似是提醒似是嘲讽，“师兄，我姑且敬你是我师兄，你也曾说过，西楚与东陵如何，你都不会插手，以前这话可还作数？”

蓝衣卫中间扶着面色苍白的何中云，一身血迹斑斑。

墨子卿美眸倏时一眯。

这说的是哪茬子事？

清上陌华只深深地看着西楚连蓉，不置可否。

见状，西楚连蓉似乎知道了清上陌华的意思，终是松了口气。她师兄的武功她自是知道如何，只要他不出手，她便还有带走何中云的机会。她西楚连蓉从来都不会放弃哪怕一丝一毫的机会！

墨子卿神色冷然，盯着西楚连蓉，道：“西楚连蓉！你知道何中云身上记着黔州的好一些人命······你便带了这么些人，便妄想把何中云活着带走？”

西楚连蓉回头看了面色苍白的何中云一眼，美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担忧，面色镇定自若，沉声回：“你怎么知道本皇女做不到？只要本皇女想——这么多年以来，天底下还没有本皇女做不到的事！”

何中云淡淡地抬眸，看了眼不远处的西楚连蓉，眸底闪过一抹欣慰神色，喉咙又是一阵血腥味涌起来，倏时被他一口咽回去。

他的时间似乎不多·······

他咬着牙苦笑，紧按着胸口的手松了松。

墨子卿眸底一时变幻莫测，思忖了半晌，神色幽幽，道：“本公子最后问你，常德码头爆炸，是不是你们西楚动的手脚？”

“不是！之前如何······本皇女管不了，”她想到了什么，拳头紧紧攥着，“既然本皇女人在这儿，便不会如此行事！”

清上陌华淡淡地收回视线，俯身在墨子卿耳边，低声道：“常德码头那事，倒还真不是西楚所为，你忘了——还有一个南越。”

南锦凌，可这人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墨子卿漠然地抚着手上的长鞭，半晌，一手缓缓地抬了起来，围了一圈的大内高手即时蓄势待发。

“五皇女······殿下，你······”何中云气息微弱，刚一开口便有一大股的鲜血从嘴角溢出来，顿时把身旁扶着他的一个蓝衣卫吓了一跳。

“殿下！这······”

西楚连蓉闻言扭头，脸色猛地一变，身形顿闪，便出现在何中云身旁，伸出的手微颤了一下：“怎么回事？”

“别·······告诉······你母亲，”何中云伸手去抓西楚连蓉的手，微微咧嘴一笑，伴着大口大口的血，顺嘴角冒出来，“我只······一个心愿······你知道的·······”

“何中云！你必须活着！”西楚连蓉沉声怒斥，“为了母妃，本皇女一定会把你带······”

她抓着何中云的脉，神色大变，何中云任由西楚连蓉抓着，靠在她身旁，微微阖着眼，咧着嘴微笑。

“怎么会？怎么会······”

墨子卿蹙眉，薄唇微一抿，置于半空手默默地收回去。

眼见，铁血无情戮战沙场十年的一族皇女眼圈竟微一红，何中云侧靠着西楚连蓉的身体，此时如同一只没有灵魂的木偶，完全失去控制地往一旁歪倒。

“老师！老师！”西楚连蓉睁大着一双眼，死死攥紧了手心，不让一滴眼泪流下来，指甲入肉时，她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老师。

何中云，是她西楚连蓉的老师没错。在她很小的时候，便是眼前的这个人，训她读书，授她兵法，教她武功。但在她心里，一直以来便与他有些隔阂，因为她的母妃，她一直想证明，自己才是母亲的依靠······她自出生，便受兄弟姐妹们排挤，她母亲自保之力尚且不足，何况是要保护她，大秦灭亡之际，天下将乱，她刚满三岁便拼着一条命去习武······

西楚建国的那一年，她四岁，次年，便是眼前的这个人，亲自力保把她带上战场，为她西楚氏开疆拓土，而这一带，便造就了她西楚连蓉这一生修罗场无数次的戮战来回······但是她从不后悔，因为她知道，如果不那么做，她兴许连这十几年都活不过来！

七岁那年深雪中，一战过后，她被队伍遗弃在外，是眼前的这个人，冒出三天三夜的大雪，跪在雪地里，亲手将气息奄奄的她挖了出来······眼前人，最后落了一身伤痕再也上不了战场，而她——自此又冷漠了许多，后来四处求师，拜了竹林老人，与陌华公子同出师门······她只七岁！便悍然夺兵，自此镇守一方！这其间，有她多不容易，到底有谁能知晓······

老师——这么多年，她似乎从未叫过他老师。

西楚连蓉抿唇，手心缓缓地摊开，半晌，对地上空处虚虚那么一抓，似乎只一把，便抓起了她七岁那年，独自躺在雪地里，后来被强硬挖出来时，小小的手心里，紧攥的那把，凉入骨髓的白雪。

不怪任何人！怪只怪她自己！

终究，是她，不够强大。

她低伏在地上，默默地流着泪。

她早该知道！

那九重宫城之上，唯有兵权和权势能护住她自己，同时护住自己想护住的人，纵使她双脚踩着血路，一路杀尽修罗，可是没有站在最高的九重宫城之上——那便依旧是没用！

若是她，真的登临了顶峰，手握着皇权，眼底便是一览众山，尘世踏于脚下，芸芸不过尘埃，何至于这般——受制他人而无可奈何？

不然，老师何至于在今夜，零落这他乡？独走这黄泉？

“我的老师，今日，为国捐躯了。”西楚连蓉沉声，对着身后她的一群蓝衣卫幽幽说道，蓝衣卫垂着眸子，自是无人反驳。

最大一声绚丽烟火闷声炸响，顿时，夜空异彩纷呈，在郡守府外头，有无数的老老少少抬头，齐齐仰望此刻眼前的夜空斑斓，而郡守府后院的这一角，明明是烟花最亮的一处，可却无人抬眸瞭望，只怔怔地看着眼前一身黑衣、气息沉凉的战神皇女，但是，无人望见，此刻西楚连蓉眸底的黯黑，那极沉的颜色，如同世上最深的海。

倏地，见她垂眸沉然，嘴角扯开一抹凉凉的笑意。

西楚，皇城，你且待着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