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变故突生
帝都中央的皇宫里传出撞钟声,表示官员入宫上朝的时辰到了。此刻二少府邸大门前,站了十来个下人,一字排开,神情如常,但若仔细看,不难发现每个人眼底都藏了焦急的神色。
远远的,从街道那头走来一个人影,藏蓝色衣衫,玳瑁扇在手,阳光反射得银面具分外刺眼。
年龄较小的小厮欢呼起来,其中一个飞快往府里跑,“二少回来了!”
阿阮停下绞手绢的动作,回头吩咐丫鬟,“快去把早饭热一热。”自己迫不及待赶到大门前,恰好接过骆成威递来的折扇。
机关完好无损,里头暗器未被触发。
阿阮神色恭敬,“二少用过早饭了吗?”
“在荆王府中吃了一些。”
主仆二人消失在街上看热闹的人群的目光里,连同那站了许久的十来个下人也只留下两个看门,其余一道踏进府中,将门关紧了。
直至走过垂花门,完全到了内院,阿阮脸色一沉,“你怎么就去到荆王府了?”
“疯子留我喝酒。”
阿阮还想说些什么,看骆成威卸去伪装一脸疲惫的模样,也不忍心再责问,只向站在厅里候着的妇人说,“人没事,谨娘,你回后院看着罢。”
等闲杂人等各自走光了,阿阮亲自从丫鬟手中的托盘上端下粥和菜,“因你没回来,我们也没心思弄些什么,这点早饭你将就着吃。”
“多谢你,阿阮。”骆成威揉揉眉心,取了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荆王府的菜不合口味?”
“你明知我在他府中不会吃得下饭。”
“还用说,看你那样子就知道了。昨夜也是宿在他府中吧?”
骆成威停了一停,却把话题拐了个方向,“婷葳如何了?”
“她?骨头硬着呢,”阿阮想起谨娘的回话,正要抱怨,脑中灵光一向,“莫不是你发现了什么?”
“总算没白在王府里受罪一遭,”骆成威笑笑,咽下最后一口粥,“你怎么不吃?”
“看着你这样,我也没胃口吃了,”阿阮拣他对面的椅子靠着,给自己添了一碗饭,这才说道,“我不信你想不出理由来拒绝去荆王府受罪。”
“阿阮,”骆成威正色道,“眼下我只是将虎符归还,并因此得了小官,他们还要派个高级杀手来盯着我,若不与楚敬乾混好一点,姐姐的事要如何进展呢?”
“别人尚且说得过去,只楚敬乾我不放心,”阿阮挣扎许久,还是叫出了那个称呼,“景烟,你真当自己能把过去一笔抹净么。”
“从骆成威诞生的那一刻起,萧景烟就已经死了。”骆成威将筷子放下,转身走了出去。
阿阮没有追上,只高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今日情况特殊,误了练功的时辰,本少现在补练去!”
阿阮沉思片刻,叫来了大丫鬟吩咐道,“传话下去,二少今日需专心练功,任何人来访都不接待。如果来者身份特殊,须得先征得罗管家的同意,再让管家亲来找二少。”
大丫鬟严肃了神色,领了命令弯腰告退。
湖面波光粼粼,没能柔化骆成威浑身上来越来越冷的气息,月洞内竹海哗哗作响,被启动的机关发出的响声打破了平静。
谨娘目送蓝衣公子一层一层消失在地道内,片刻后,亭子里的地砖复原如初。妇人抬首时双眼闪过锐利光芒,严密监视着整个后院的一草一木。
地道幽深狭长,火把只能映出脚下的路。前方黑洞洞一片,看不见丝毫亮光,人走在其中,很容易生出一种自己是孤魂野鬼的感觉来。
骆成威不懂姐姐生前走在这条道上是什么心情,他试图想象,然而脑内空空。反正每次当他踏上这里,暂时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时,都会觉得这条路昏昏惨惨,好似要通到黄泉,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的亡魂统统跑到他周边瞪着他,面部表情十分狰狞。
不知不觉间,火把被他抓出了汗,地道前方终于出现隆起的建筑,是通向尽头的台阶。他举步踏上至最后一层,盯着前方厚重的石门,手按在机关上,深呼吸之后,缓缓拧动了它。
门外光线稍稍刺眼,他的眼睛眯了会儿,庆幸自己终于走完了这条通到城外的路。
山洞边沿的岩石被雨打湿,青苔绿绿地提醒着春意。他将火把熄灭了收好,走出洞外时看见一片开得正旺的桃花林。
正是春日踏青好时节啊。他感叹着,信步往花海深处走去。越往里走,地势就越加高耸起来,待走出这片林子,前方有瀑布飞溅在石头上的声音传来。他再往前,停在了一面幽深的湖泊前,举头向上望了一望,抓住一旁岩石上的藤条,脚尖一踮,借着瀑布里凸出来的岩石,施展轻功开始攀爬。
水流湍急,偶有几滴水打在衣衫上,骆成威毫不在意,就算最后穿过水帘洞,浸湿的部分也很快被他用内力烘干了。
洞内光线并不阴暗,相反,分外亮堂。里头空间不大,除了黑黝黝的岩石外,什么东西都没有。
骆成威再往里走几步,一面石墙便挡住了去路。他的手放在一旁石柱上,上下摩挲一番,找到凸点,依次按下,片刻后,这道沉重的石墙一分为二,缓缓向里展开,一座石桥露了出来。
骆成威踏入这里面的第一步,身后石门便自动合上了。
外头空间不大,可这里面空间却十分宽广。更难得是每隔三步就嵌有一座烛台,火光燃得洞内恍若白昼。
骆成威走上正中央,站定后,拍了三下手,从一条甬道内走出三五个壮汉,将几个捆绑成粽子的人丢在了他前方的空地上。
江湖人称“人傻钱多”的二少摇着扇子,语气冰冷,“好久不见。”
几人嘴里塞着的布条被拿掉,其中一个很有骨气地吐了口唾沫,“你这卑鄙小人!”
“你说的很对,”骆成威冷笑道,“原是你们的主子要杀我,与你们无关,然而我只活捉了你们,却并未找你们的主子算账。这,确实卑鄙了些。”
几人干脆闭了嘴不出声,方才说话的人将头扭向一边,又被壮汉强行拧回来。
“别倔了,当杀手,就要有死的觉悟,不管是死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还是死在暗杀失败的人手中。你们若肯从实招来,我留你们全尸。”
底下没有声音,骆成威也没去管他们脸上都是什么表情,他只低头轻抚玳瑁扇的扇骨,语气平缓下来,“你们还当自己在为谁卖命呢,一群弃子而已。”
“你——”方才吐了唾沫的人再次怒视着他,话未说完,二少手中扇子一挥,此人即被暗藏其中的利器封喉致死。
骆成威面无表情,“第一个。”他用余光扫了一眼静默下来的人,数了数,还剩三个。他于是慢慢悠悠开口道,“你们一人只有一次机会。”
洞内寂静无声,只有扇子敲打桌沿的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响。高压之下,连负责看守的壮汉额头都冒了冷汗。
终于,有一个人开口了,“你想知道什么?”
骆成威的眼睛终于移到了地上。
他仔细观察着这个人,脸上皱纹较其余二人更多,那双眼睛也更加浑浊,透露出的风霜远不是其他两人所能比的。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二少身上,对身旁两个怒视着他的人视而不见。
骆成威将扇子重新收入怀中,他知道自己笑了,“我不信暗门的势力会衰落至此。”
余下两人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只有这个看过去年纪更大的男子叹了口气,“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我们的身份。”
“创立暗门的人,不是卫常仁吧?”
“不是。”
“所以暗门其实没有衰落,只是精英力量从来都没有听命于他,是不是?”
男子点了点头。
“那,是谁?”
男子刚要出声,二少扇子一挥,倒下的不是他,是他身后的人,死的时候双目圆睁,口中暗器只吐出一半。另一个扭头不忍再看。
“看来你的同伴很忠心。”骆成威淡淡道。
“他们太年轻。”
“所以还能知道一点内情的,也就只有你了,是吗?”
男子头一点,“是”字还未说完,玳瑁扇光泽一闪,结束了另一人的性命。
“不用那样看着我,你自己也很明白,你们在任务失败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了活命的资格。”
男子身形颓然,“你也不用那么紧张,我身上已无可以致命的东西。他嘴里的东西,原是暗门发给低阶杀手自尽的暗器。”
“不是低阶,就不需要了?”
“头儿的原话是,越是高级的杀手,越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
“那你算什么?”骆成威嘴边的笑变成玩味。
“经验尚算丰富,”男子也露出了微笑,伴随他的笑容出现的,还有嘴角淌下的鲜血,“暗门里的杀手,无论高阶低阶,都会按时吃下毒药,一旦超过发给解药的时间,七日后就会毒发身亡……”
骆成威一个箭步冲上去封住他体内重要穴位经脉,“你的头儿是谁,快说!”
“没有用的,”男子扩大了笑容,“你并不如传闻所说……是个纨绔子弟……所以答案……自己去找吧……”
他话刚一说完,人就没了气息。
骆成威几乎要咬碎牙齿,“白费了这许多力气!”
那一头传来机关响动的声音,迅速将他的理智拉回。
“将这几个人处理掉。”
壮汉拖着尸体从另一条甬道消失了。
骆成威坐回石椅上,紧绷的身躯在看清来人的时候,放松下来。
来的人是阿阮。
“怎么样,问出什么没有?”
“暗门给这些杀手定期服毒,是我大意了。”
“你是说,人死了?”
骆成威点头。
“大小姐生前留下的线索,只查明了卫常仁在江湖中的势力名叫暗门。余下的,没能继续追查下去。前几日启叔才将京中的人重新联络上,再要追查当年的线索,才发现暗门已经在江湖销声匿迹了。”
骆成威联想起方才那人的话,皱眉道,“那是暗门的精英力量被隐藏起来了,很显然,背后操控的人嗅出了危险。”
“京中流言四起,说卫常仁近来精神恍惚,总说自己死期将至。”
“说起这个,我倒是现在才有机会告诉你,”骆成威将那日拜访太傅府的情景一一复述了一遍,又道,“他提出了一个时间,苍州叛变。”
“难道幕后之人的线索,会藏在这里头?”
阿阮的问话回荡在山洞内,没有得到回答。
骆成威坐在石椅上,仿佛凝固成了一尊雕塑。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忽的站起身来,“如果真是那个人要卫常仁死,那我们不妨先静观其变,看看这个三朝元老的一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
顿了顿,他又冷哼一声,“除了他,我们还需要提防坐在龙椅上的人呢。”
阿阮眸色一暗,“若不是大小姐遗命,我真想连那混蛋一起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