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速之客
“烟缠日影入桑田,暖风拂面雨相随。果香满陌花醉醒,狸奴酒酣鱼无味。”
九州上土:相传为亿万年前九块陆地飘洋过海,和而为一,故称九州;又因九州物产丰盛,百姓生活富庶,所以被海外诸国称为上土。
这故事发生在九州第一强国,镜国。自当朝太祖殊崇焕定都上京,立国号为“镜”,振臂疾呼于草莽,奉还衣冠于天下,驱逐夷虏于漠北。西征鬼方,东讨鲛人。距今已百年有余矣。虽历代圣上愈发荒唐,奸臣当道,倒行逆施,对天下盘剥日重,民不聊生者渐多,流民四起;然东南两江之地,风调雨顺,物产丰富,加上官吏相对清明,即使赋税最重,百姓生活倒还算富庶。
此时正是五月中旬,杨家村属古桥县,地处东南沿海,归两江道柏江府治下。杨义满正百无聊赖的靠在柳树根上假寐。整个上午都在花田和瓜田里除草,清理沟渠,即使对一个25岁的成年人来说也是件枯燥乏味的工作。刚想午后休息一下,旁边的柳树林中传来了阵阵女童的歌声。
嗓音确实不错,但却唱得断断续续的,显然是在边吃东西边唱曲,女孩儿倒是兴致高昂,可对正要进入梦乡的杨义满,那可就是噪音了。强忍了半个时辰,女孩兴致不减,想来是不吃东西了,唱得倒是连贯了不少。“风啊吹,蝴蝶飞,摘个西瓜把家回,西瓜快快就长大,明早我就吃西瓜......”
“哈,何人家的小囡,哪有五月长成的西瓜?”杨义满说罢,站起身来,扶了扶头上的方巾,拂开了面前的柳条。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儿正坐在陇沟旁,一身青白相间的短衣,小鞋小袜子放在一边,裙子捋得老高,日光下,露出一双晶莹剔透,白玉也似的小腿,双脚前后交替着拍打水面。
“啊,杨家阿叔。”孩子侧过身来,“杨梅吃伐?”女孩手中捧着个青花瓷的小罐。里面还剩几颗蜜饯的杨梅。看来是嘴馋从家里偷出来的。“小宛?中饭没回去?你娘寻你呢?”
“嘿嘿,吃完了再回去。嗯?哇......哇......”小孩眨了眨眼睛,刚想笑,却突然大声哭了起来。杨义满急忙上前。原来是一条黑鱼,把女孩的脚趾当成了食物,咬住了不放。赶紧把女孩提上来。黑鱼离了水,顿时松口,在岸上扑腾起来。杨义满袍袖轻挥,黑鱼身下的青草飞长,化为草绳,穿过鱼鳃,瞬间捆了个结结实实。“恩,不错,终于踏入第五层了。”原来杨义满看似文弱,却是一位木修。
小女孩还没从惊慌中缓过来,兀自坐着抽泣。无奈之下,杨义满捧起孩子的小脚安慰道:“不疼啊,只是擦到点皮,我吹吹,好了,不疼了啊。”“赶紧回去,今天,让你娘烧鱼给侬吃啊。”看了看天色,杨义满拾起锄头,也准备回家。小孩子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杨家阿叔,明早我带糕来,给侬吃啊?”“哦?好的呀。”
村口的成衣店掌柜柳裁缝,今天心情极佳,上回托一位商人朋友从百余里外的舒州带几套成衣样品来,这次商船顺路,明天就要带来了。那可是最新的样式。常言道:海州样,舒州匠。南方千里外的海州,和两江道的舒州,衣物器玩向来精巧,口碑极佳。故舒州以为美者,天下皆从之。各地跟风仿制的商家,往往也能赚上一笔。
“阿爸,阿爸,阿爸。”远处田埂上蹦蹦跳跳的跑来个小女孩,正是小宛。“阿爸......”
“哎,听到啦,听到啦,今天跑到哪里去啦,吃中饭都寻不到你,哦哟,侬把整罐杨梅拿出去吃掉啦?要吃坏肚子咯......”柳裁缝连连摇头。“咦,哪里来的黑鱼?”“河岸南面的陇沟里,这鱼咬我的脚,那个秀才杨家阿叔捉牢了伊。阿妈呢,今天烧鱼吃啊?”“哦,你娘在灶头间里做饭呢,去吧。”
杨义满,回家刚进院子,便放下锄头,去灶间舀了碗熟水,大口喝干了。
“相公,回来了?”一个温婉可人的女子迎了出来,是妻子顾雪晴。
“嗯,文信,文仪今天有好好读书么?娘子今朝烧了啥小菜啊?”
女子笑了笑道:“皮蛋拌豆腐,加了点麻油,糖醋黄瓜,炒青菜,清蒸鱼,我还去镇上打了三两黄酒。两个孩子今天一直在看书呢,说不定哪天也能跟你一样中个秀才呢。文信,文仪,吃饭啦。”杨义满不由露出一丝苦笑,“八年了,我还是个穷秀才,还靠你织布养家,娘子辛苦了。”顾雪晴给了杨义满一个白眼,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所以啊,即然你是个木修,就正好利用这本事,多放些心思在田里,少放点心思在书上。”“对,对,娘子言之有理。”“哼,算你会讲话,孩子过来了,好了,吃饭。”杨义满笑笑,在妻子头颈处哈了一口热气,赶紧跑开,准备碗筷去了。顾雪晴皱着鼻子,眉毛都快竖起来了,眼中的笑意却更浓了。村子逐渐嘈杂了起来,鸡,鸭,鹅,猪,牛,羊,猫,狗的鸣叫声,人的喧哗声。日落而息,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起了炊烟。有的开始给家畜喂食,有的开始准备晚餐,有的已经吃饱喝足,准备休息了。
“相公。”“嗯?”“今晚给家里的那头驴加点草料,明天一早去田里浇了水后,赶紧回来,把鸡蛋和布匹拿到镇上卖掉,已经开始有人种秧了,家里的那副犁磨损的厉害,要叫镇上的铁匠加些铁补一补了。”“我晓得了。”“嗯,酒冷了,我去温一下。”......
第二天,杨义满拿着农具向自家田地走去。一阵忙活过后终于浇完了水,收拾收拾,正准备回家,突然发现了田埂上蹦蹦跳跳的走来的小女孩。“杨家阿叔,我给你带糕来了哦。”小女孩拆开了手中的小纸包,露出两块云片糕。“诺,是云片糕哦,你一块,我一块,小宛说话算数吧?”“嗯,算数,那谢谢啊。”杨义满边走边把半块云片糕咬进嘴里,走了十几步,发现女孩亦步亦趋的跟在身旁,抬着头,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心中恍然之余却也有些好笑,连忙笑着对女孩说:“嗯,很甜,很好吃啊。”小女孩顿时高兴极了,笑了起来,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状。“我来教你,云片糕是一层一层吃的哦,”说着还做起了示范。
“杨家阿叔,啥叫秀才啊?”“就是读很多书的人吧。”“杨家阿叔,今天这么早就回去么?”“嗯,今天我还要去镇上。”“哦,杨家阿叔,我也回去,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哦,今天阿爸买了羊肉和猪肉,蜜枣。阿妈还会烧那条黑鱼,昨天没吃掉,养在盆里呢。”“哦。”“阿哥去了三官塘外婆家,阿姊陪姨妈去二翁庙烧香了,今天屋里就我一个小囡哦。”“哦,那小宛今天可以吃好多好吃的了。”杨义满笑着说道。
柳裁缝家现在正是一片热闹,很久不见的朋友来做客,自然得好生招待。因此,留下柳裁缝在堂上陪茶,妻子则去后面灶间准备。商队老板杜新明与裁缝柳宜中幼时本是同乡同窗的多年好友,此次出来做生意,顺便与儿子一起拜访多年的老友。想到柳宜中大女儿与自己儿子杜如晦年岁相近,心中颇有说亲之意。着意奉承,宾主之间气氛更是融洽。接近中午,饭菜也快准备好了,于是柳宜中起身招呼众人落座。
刚坐下,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响起,停在了店门口。好奇之余,众人纷纷起身离座。只见一个身披锦袍的年轻武将带着几个校官在兵丁的簇拥下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奶奶的,赶了大半天路,正好这里有桌酒席。”
眼看这武官没打算停下,柳宜中只好上前作揖,“小人柳宜中,是这家成衣店里掌柜,这位大人光临寒舍,小人这厢有礼了。”那将官总算停了下来,扫了众人一眼,对柳裁缝说道:“你就是主人,那我叨扰了。”说完,便不顾众人目光大步走向上首。柳宜中无奈,只得说了声:“大人请。”众宾客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只得在下首坐下。
原来这年轻武将姓温名贺,山北道津州人氏。乃是当朝文渊阁大学士温千宝之子,叔叔更是都察院监察御史温千贝,负责巡查考核两江道上至布政使,下至知州,知府,县官的功过。先是靠父叔举荐,以一介白衣,成为京官,正经本事没有,但欺男霸女,鱼肉平民,各种龌龊手段,倒是比起父叔毫不逊色。因此深为京城士大夫所不齿,在上京呆不下去,又靠关系谋了一个武将职位。来东南沿海杀些走私贩来冒充海贼,换取功勋。不料这次剿匪碰上了真海寇,这些平日里为非做歹的酒囊饭袋们,被杀了个大败亏输。幸亏仗着马快,海寇追不上,才与几十骑亲兵落荒而逃。
酒饱饭足,温贺吐了口气,这次自己全军覆没,一定要想办法打点上下,才能免罪。正思索着,忽然发现柳家众宾客都衣饰华丽,顿时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