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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星光12:小山村
走进保山村的第一印象,两个字:破败。
村庄位于两座山之间的谷地里,南北两面敞开着,象两个没有安装门板的大门口,东西两面是两堵不算高的山墙。山上很秃,只在西面的山顶上立着一片有些稀落的松林。村子也一如山上的松林,稀稀落落的房子,孤单的或间或连成小片的树丛,在冬日的冷风中,全都如静默的老人,没有一丝生气。
我在村长的指引下来到一座低矮的院落外,石砌的门开着,没有门板。从石门进去,迎面是一棵高大的槐树,有一抱那么粗。院子里很空,西面的台地上是三间草房,看门的高度和门上的对联,应该是正房,北面的台地下是一间更矮的草房,应该是伙房,烧火做饭用的,偏靠南面的台地下是一盘石磨,已经多年不用了,磨盘上生出黑色的枯死的绿苔的痕迹。最靠西南角是一个比伙房更加低矮的一圈石墙,应该是茅房,就是城市里的厕所了。除此之外,院子里就没有什么了。
在村长高亢的招呼声中,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奶奶从正屋黑暗的背景中蹒跚着走出来。也许是待在黑暗中太久了的缘故,老人家眯着眼睛看了村长好一会儿,才咧开干皱的嘴巴,含混不清地打了个招呼。
“这个是张老板,”村长说,“收老件儿的。”
老人显然一时没明白过来,缓缓地转头看了我一会儿,目光呆滞无神,或者说无所谓。
“就是收主席像、红宝书什么的。”村长很不满意地补充道。
这回老人听明白了,努力地点了点头,口里发出肯定的“哦哦”两声,转身开始往屋子里面走,动作依然缓慢,挪回屋里。
我和村长跟在后面进了屋。屋子里太暗了,眼睛一时适应不来,只觉着钻进了一片黑暗中,等黑暗慢慢散去,屋子里的家什显现在我的眼前时,我忍不住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家徒四壁,一板床、一张桌子,几把凳子,一个空空如也的长条几案,还是水泥做的,灰暗,破败。
我很后悔找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借口。但人已经到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见机行事了。
幸亏了精明的村长,他似乎早就盘算好了台词似的,慢慢开口道:“老人家,你家不是以前住过城里来的人嘛,那个读过书的……哎……那个什么,他不是从城里带过来好些个主席老人家的像章什么的嘛!”
老人似乎没有听见村长的话似的,动作缓慢地给我们递凳子,倒水。水杯是塑料的,用的时间不短了,脏兮兮的。我犹豫着是否真要喝水。
“都不见了,好些年没看见了,兴许是舒那孩子玩丢了。”老人略显热情地倒着水,无所谓地说。
听到“舒”这个字,我的心突地一下子,这会不会是王舒娅的小名儿?
“舒?是你的孩子吗?”我赶紧问道。
“是我的孩子,那是她的小名儿,现在她老早长大了,都上班了呢!”谈到这个叫舒的孩子时,老人的灵魂似乎突然之间醒来了似的,语气也变得欢快起来,口齿也清楚了许多。
“那……是您孙女吧?还是外孙女?”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果然,老人的神情怔了一下后,那股刚刚冒出来的精气神倏得一下,又不见了。她只是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没有回答我的问话。
“外孙女。”村长显然明白些什么,为了摆脱尴尬,他低声替老人家回答了我。但老人只是慢慢倒着茶水,似乎没有听到。
我们又在老人家里呆了约莫半个小时,最后,我终于发现了老人床底下一个旧木盒里的一个老烟斗,铜嘴儿、暗红色的斗柄,看着挺像点古董的样子。我出了200块钱,老人似乎被吓着了,村长也直给我丢眼色。我明白他的意思,但为了不让两个人起疑,我假装内行,说:“这是民国的老件,值这个钱哩”。
晚上住在村长家里,村长非常热情地向我推销着“老物件儿”。没办法,我只好假装生意人,买下了五百块钱的东西。尽管有些失望,但村长还是很殷勤地陪我喝酒,并在半醉不醉地状态下向我讲述了这一家人的故事。
这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一个那个时代里全国各地同时上演的关于青春、爱情、背叛的故事,一个知青们所经历的现在人们听来已经老套到烦腻的故事。
王舒娅是个私生子,准确的说法,或者按照农村人的说法,是个野种儿。她的母亲叫什么,村长已经想不起来了。因为,她母亲生下她不久,就有点神经不太正常了,在她五六岁那年,突然失踪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有人说她去找她男人了,那个骗走了她的青春,种下了野种儿却又逃回城里的读书人。但她的娘,下午见到的那个老人,出去找了很多次,甚至找到了那个骗子,但骗子已经结婚了,骗子也没有见过她。“我对不起她,但我没见过她。”我想这个骗子当时应该是这么说的。
这个骗子性吴,这是村长说的,我一听就明白了全部的故事。
简单点说吧,根据我的推测,这个故事可能是这样的。
吴万林在下乡的时候,结识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很美丽,但很单纯。她一定也非常喜欢这个从城里来的有文化的男人。我们可以设想很多种故事情节,来让他们相识、相爱。但故事的情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他们相爱了,并且如同那个年代中千千万万的热血男女的爱情一样,他们偷食了禁果,然后,在“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的类似缠绵歌声中,姓吴的回城了。我们可以猜想他一定发了毒誓,会回来接她去城里,会跟她结婚,会……但真实的情况可能是,一回城里,姓吴的就攀上了高枝,把村子里大肚子的小芳给忘记了。
好了,这个被我们称为小芳的女人傻了,她太单纯了,她太爱这个男人了。她该绝望吗?如果能够绝望就好了,但她不肯,她不相信,她相信这个男人会来找她们娘俩,他不是那种人,对吧,宝儿,你爹咋会是那种人呢?
人如果绝望了,就不会疯,人之所以会疯,只有一种可能:她不想放弃希望,而现实每天都在她的耳边声嘶力竭地叫喊:你他妈的傻啊,你怎么能信一个骗子。就这样,她的灵魂分裂了,一个忠诚于她的信仰,另一个则冷嘲热讽。
她疯了,就在孩子还不满一周岁时。也许需要一个导火索?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设想是一封恩断义绝的信,也可以设想是一张多事儿的嘴中的一条传言?真样并不重要,就象借口原本就不值一文。她疯了,然后,又过了几年,失踪了。
我相信那个坟中的女人,就是这个小芳。我也相信姓吴的王八蛋一定见过她。或者说:杀了她。然后,把她埋尸于坟中。
多么天才的尸体处理方法呀,死人呆在哪里最不容易被人发现?当然是坟里,坟不用来装死人,难道用来装活人?
生活中的故事通常并不复杂,复杂的只是人心。
我很想知道,那个苦命的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她那盛满了痛苦的短暂生命中,是否曾经有过欢喜、抑或幸福?当她那冰冷的尸骸被深埋地下时,她的灵魂是否得到过一刻安宁?
她的灵魂是否真得如人们所传言的那样,在重见天日之后,向那些夺去了她的生命以及她的爱情的人们伸出了复仇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