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夜斗
望着江陵城头尘烟滚滚，荀林始终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已经进行了三轮的强行攻城，可是自家的攻势还是被晋军挡了下去。
“荀将军，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如果不能赶在刘道规的大军回城之前拿下江陵城，卢大帅的计划可就要落空了。”卢循的族侄卢玉郎焦急地说道。
“事已至此，只有我亲自出马了。”荀林下着最后的决心，本来计划赚开城门，趁机占领江陵城，可是半中央却被城头上的一个小鬼头搅了局。
唉，这叫什么事呀，现如今只能损兵折将强行攻城了。可是城中虽然只有三千不到的守军，但他们倚着江陵城有利的地势，愣是让自己这六千人马活活困在了城外，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不计代价地拿下城头。不成功便成仁！
“报----”就在荀林跨上马背的一瞬间，后方负责巡逻的游骑纵马急急地跑了过来，“荀将军，后面有一对骑兵正朝着我方冲来。”
“对方有多少人，他们的装束是怎样的？”荀林本能地感到事情不妙，一脸沉肃地问道。
“嗯，夜色太黑，看不清楚。不过听马蹄声，足有千人之多。”游骑回道。
“可与之接触，可知是敌是友？”荀林又问了一句。
“尚未接触，不知----”
“啊----”游骑尚未说完，一声惨叫声惊断了他的话语声。
一旁的卢玉郎愣怔怔地望着荀林，这一声惨叫足以很好地回答荀林的问题了。
“荀将军，这可如何是好呀？”卢玉郎眼见前头城池未能拿下，后面又出现了追兵，这让他有点着慌。
“没事，没事。”荀林强自镇定，“这样，卢副将军，你带着一千五百人在后面阻截来敌，我继续带领兵士攻城。卢副将军你要尽量拖住敌人，为我争取时间。只要我攻破江陵城头，我们就进城将来敌挡在城外，你看如何？”
卢玉郎的心中快速掂量着，虽然不知道来敌战力如何，不过他心忖总比他带兵攻城来得轻松。城上的滚石、火油、弓箭等居高临下，自己这些人真真一个活靶子，倒不如转身抵御后面之敌，危险性恐怕要小很多。
“好吧，荀将军你可要小心，我会尽量为你争取时间的，争取在一个时辰之内消灭后追之敌，再上前与你汇合。”卢玉郎信誓旦旦地说道。
“嗯。”荀林轻轻答应一声，这个卢玉郎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未弄清敌方状况，就敢大言不惭要消灭对方，还一个时辰!不过你既然是卢循的本家侄子，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妙，荀林心道。
卢玉郎带着本部军马一千五百人向后迎向了自己的敌人，一路喊杀声震天，自信满满。他心忖，既然己方兵力不占绝对的优势，那就要在气势上压过对方一头，让对方敌人未战先怯三分。所以奔跑途中，卢玉郎命令将士们一路鼓噪，力求让一千五百人的部曲喊出三千人的声效来。
近了，更近了，敌人的队伍就快要到近前，他们的人数也基本亮在了眼前。卢玉郎及其所属的部曲皆是自信满满，再怎么说，自己这方的兵力还是有些优势的。可是当卢玉郎他们真正接触到敌军兵士的时候，卢玉郎他有点愣住了，甚至他的脑子也停止了思考。这是个怎样的队伍啊，一身青黑色的衣甲完全与夜色融为了一体，他们紧闭着双唇，明明身下的坐骑速度很快，但是却感觉不到他们在移动。
战斗开始了，敌方的兵士犹如沉静的猎豹，他们屈膝弓背，急速奔向自己的猎物，没有发出多余的一丝声响。整个战场，卢玉郎感到对方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静。剩下的，只有沉闷的兵器交击的声音，以及己方的呼嚎声。
卢玉郎跟在卢循的身边也是经历过几场大战的，但是这一次黑夜中的战斗，他却感到了一丝诡异，诡异得让卢玉郎感到比这黑夜更让人恐惧。敌人就如锥子般插入到了自己的阵营中，沉默默的，但是却凝结着骇人的力量，那种力量变作了一条丝带，困束着己方人的力量，让自己这边人的力量根本发挥不出来。自己这些人除了嘶嚎外，基本没有发挥出任何战力。
周边的将士一个个倒了下去，当卢玉郎独自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时，他突然发现眼前的敌人不似人类，他们的眼中似乎闪着可怕的绿光，不----原来他们就是狼，一匹匹的战狼。
“老万，别戏耍他了，赶紧解决掉，卫主和胡将军都过去了。”潘十二一打马鞭，也撒欢子冲了过去。
“嘿嘿……”万金刚狞笑一声。
“不，不要，我是……”卢玉郎话没说完，他就听到“唧”的一声，就再没了知觉。那是他的颈血喷出腔子的声音，喷洒的鲜血给沉闷的夜空平添了一丝鲜艳的色彩。
“驾----”万金刚一夹马腹，带着手底下的几人急急地冲了过去。
江陵城头的大晋守军已经疲惫不堪了，他们作着殊死的搏斗，拼命想要保住这座城池，可是毕竟兵力有限，人力也有穷尽的时候，面对敌人连番的进击，他们已经感到力不从心了。已经有小股的敌人攀上了城头，与城头的将士们开始了肉搏战。老将陶侃都赤膊上阵，抡起大刀与敌人拼杀在了一块。
“老将军，您坐镇指挥就好，这种杀敌的事交给我池鱼儿就好。”池鱼儿接过陶侃面前的敌人，以身体掩护着陶侃。
陶侃矗立在一旁，看着城头上到处发生的肉搏战，他突然感到悲从中来，刘将军临走的时候，将守城这一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可是眼看城池就要失守，自己罪莫大焉。他也只能与敌人血战到底，一死而已。
“咚、咚、咚……”卢军的撞车如雨点般密集地撞在江陵的东城门上，城门上的门闩已经被撞得开裂。江陵城内的数十个城门卒用身体承受着卢军撞车猛烈的轰击，他们有的人被撞得口吐血沫，有的甚至被撞得晕厥了过去。可是他们依旧没有退，陶老将军说了，门在人在，门碎人亡。他们不能退，退是死，不退也是死，但是却是死得其所，至少他们没有辜负陶老将军的信任，更加对得起城内的妻儿。
然而，就像有神鬼使出了力量一般，一切的惊慌、恐惧、忍耐、绝望似乎在一刹那间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城门不再有攀上墙垣的敌军，城门上也不再承受撞车的轰击……城中的守兵只能听到城外乱杂杂的喧嚣声，喧嚣声中透着一股声音，像草原上的猎人围住猎物追击的声音。
一切都结束了，就如同没有发生过一样。荡寇军猝不及防地突袭，让正在攻城的卢军无力招架。荀林万万没想到，卢玉郎草包到如此的地步，带着一千五百人的骑兵队伍，形同虚设，丝毫没有阻挡住敌人前进的步伐。如果他能拖延一阵，哪怕就是一个时刻，他也有可能攻下城头，然后以江陵城作为据点，固城自守。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功亏一篑啊。
败了也就败了，更让荀林感到可怕的是，袭击他们的人却是老相识。潘十二怒目瞪着他，大声质问着他----在卢循的军中，不能为圣姑杀身成仁还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投靠叛贼，不顾长生道义，这是潘十二所不能忍受的。
想当初，道主与圣姑是多么倚重荀林啊，可以说，自道主与圣姑以下，荀林乃是长生军中的第一人，可是结果呢----圣姑惨死在卢循与妖婆罗冰之手，荀林最后却投靠了卢循，这叫人如何可忍！
荀林跪在潘十二的面前，低着头。他不想解释什么，当初飞虎岛一役，他率领所剩不多的长生兄弟们挡下了罗冰岛众的大部分攻击，这才让狗蛋能有机会带着圣姑脱离敌人的包围圈。可是事后自己被俘，卢循看自己是个将才，亲自为自己松绑，温言相劝，自己也一时感奋，就投了卢循。
虽然卢循杀了圣姑，但是他和他所率领的长生将士们秉承的还是长生人的意志，这一点荀林自认为自己没有错。丁旿、潘十二等人为了圣姑的私仇，投了官军，如果比较起来，那才是大错特错。于大义上，荀林自感到没有错，但是他也不想解释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理由，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各人有各人的做法，成王败寇，一切自然而然吧。
潘十二不停地斥骂着，他越骂越凶，越骂越狠，最后斥骂变作了一种宣泄，他似乎在宣泄着自己这长久以来积郁在心头的不平之气。
“呲----”长刀捅入甲胄的声音响了起来，听在潘十二的耳中，却吓了他一跳，“万金刚，你干什么！”潘十二怒道。
“嘿嘿，干什么？你骂了这么久，不就是想让这厮告饶吗？可是你看，他可曾说过一句软话，既然他不愿意投降，而你又不忍心下手，我老万就帮帮你啰。”万金刚狰狞一笑，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快意。
“你----”潘十二戟指万金刚。
荀林软软地倒了下去，他的胸口被自己的血液洇湿了一片，他的口中冒着血沫，“十二，十二兄弟……”
“在呢，”潘十二急步走到荀林面前，蹲伏下身体，将荀林的身子抱在自己半蹲的腿上，“荀，荀大哥……”潘十二有些哽咽。
“呵呵，呵呵，咳咳咳，你最终还是认我这个长生兄弟呀。十二兄弟，不要难过，我走了也好，这样我就可以向道主与圣姑恕罪了。到了那边，我依旧是道主与圣姑的帐下大将。”
“荀大哥，你……”
“呵呵，不要怪你现在的兄弟，要怪就怪这个世道吧，这个吃人的世道啊----不知道，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才能结束……”荀林脖子歪向了一边，手彻底松弛了下来。
“荀大哥，荀大哥----”潘十二仰天长啸，一种兔死狐悲之感袭上心头，他恨恨地望了万金刚一眼，抱着荀林的身体向城郊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