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女帝
她紧接着翻开第二页,贾方士,可信。第三页,楚侍君,越往后越是莫名其妙。
“陛下,贾方士求见。”
采薇呼吸急促,若她是殷家最后一人,那殷怀瑾不就是狸猫皇帝,他是不是也因此退位?
隔着幔帐,书柬又重复了一遍,仍不见回答,不禁有些心中忐忑。陛下速来睡的轻,一有动静便醒,此刻怎么还没声音,难道病重了?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立刻伸手掀开幔帐。
身着金凤中衣的女子正在凝望牡丹瓷枕,目光幽深,透着出些许情绪波动,叫人不禁背后一寒。
殷采薇侧头,掀开幔帐的是个女子,一身侍女服饰,个子偏高,眉宇间有股沉静的气质,且敢掀开帝王幔帐必然是心腹。她幽幽的问:“谁才是皇帝?”
谁是皇帝?书柬一惊,立刻五体投地,恭敬的大声道:“自然是您陛下,您是这天下之主!”
“起来。”
书柬依言而行。
殷怀瑾告诉过她,少说少错,上位者的一举一动都被叫人猜,所以不妨做些模棱两可的事情。
“贾方士求见。”书柬犹豫了一下,轻声说:“似乎事关废帝。”废帝两个字如刀子明晃晃的戳进心头,割的疼痛欲裂,“殷怀瑾。”
书柬以为殷采薇还是下不定决心,劝道:“主子,他担不起这殷姓,您下旨将他关进水牢之后再没有旨意出现,大臣们都议论纷纷,对您名誉有所损害。”
她尽量说的委婉,末了加了一句:“大臣只是想要人知道废帝死了,至于殷怀瑾死不死没人会追究。”
指尖一股凉意涌遍全身,她把他关进水牢?现在还要下旨处死他?
那个夜夜挑灯半夜看奏折,心怀大志却郁郁不得的人,所经历的半生竟是苍天的玩笑。
书柬捧来了大红碎花绕襟袍,纯黑续衽钩边勾勒出较好的身姿曲线,红身黑衽的腰带束出细腰,十分合适。
殷采薇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被涂了些许腮红,看起来不再那么疲倦。身后的书柬几下子就挽出了谓之飞天的飞天髻,在配上两根梅花琉璃钗与珍珠钗,整个人看起来有了精神。
她有些发怔,镜中的女子眼神凌厉,不怒而威,除了相貌找不出丝毫小宫女的痕迹,这是滔天权势才养得出的气势啊。
整理好衣物,书柬传膳,一道道美味佳肴被宫女呈上,长桌铺满。龙井竹荪、凤尾鱼翅、红梅珠香、金丝酥雀等香气四溢。可纵然奢侈,殷采薇却毫无胃口,只吃了些宫廷小黄瓜、用了一碗粥。
书柬看着自家主子无精打采,心疼的说:“自导自演一场刺杀躲过摄政王和顾元帅的争斗也就算了,何必还要叫那两个人来烦您呢?一个个都不安好心,还没进宫就搅的主子不得安宁,入了宫那还得了?”
她一叹:“主子如今已经二十二了,登基一年,也难怪要催促。”
殷采薇心中惊愕,刺杀是自己安排的?难怪只是瞧这吓人,养了两天便好转了。不过顾谓之与苏甘棠火药味十足竟是在争中宫之位,争她枕边人的位置,着实好笑。
用膳过后,书柬引着去了御书房,贾方士已经在等候。
殷采薇仔细打量,一身黑色长袍拢遍全身,面上用青铜面具所遮盖,唯一露出的一双黑色清眸平静的毫无波澜。
这就是未来自己的可信任之人?
“臣昨日夜观天象……”声音沙哑,男女不辨,“云胡真龙之气以消,此刻赐死天地绝不会有异动。”
这云胡指的应当是殷怀瑾,未来的自己迟迟不处死废帝难道是因为顾忌这真龙之气?
殷采薇心中萧瑟,声音微涩:“先别动他。”
贾方士道了声是:“天地以生变化,陛下顺从本心即可。”
殷采薇心中一动,这才想起这个人其实是个道士,那会不会看出来自己不是自己?她望着贾方士,后者坦然回望。
良久,她道:“退下吧。”
自己本就是采薇,哪有什么不是自己。胸口上的伤隐隐作痛,将呈上来的乌黑汤药一饮而尽,仿佛口中苦心中便不苦了。
接下来的几日她都在练习字迹中度过,也亏得未来的自己不许宫人在殿内伺候,所以写一张烧一张,也没叫别人看去。两日下来,宣纸上的字迹已经有了力度,瘦直挺拔,横画收笔带钩,竖划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有些联笔字象游丝行空,近行书。
不得不说,以前的自己和未来的自己的字迹还是有区别的,明明都是瘦金体却因为下笔力度问题而写出了两种不同的意味,一个如大家闺秀,一个如巾帼英雄。
“陛下,摄政王求见。”书柬禀告道。
殷采薇笔下一顿,擦了擦手,道:“传。”
御书房内,摆设与过去无异,她坐在殷怀瑾坐过的位置上,背后是尽陈书格。
室内狭小曲折,摆设精细小巧,黑漆描金。桌子两侧的墙壁之上挂着御笔字,可笑的是那是殷怀瑾所写。
紫檀雕漆挂屏之外隐隐透露出一个身影,身影慢慢向殷采薇走来,明明几步之远,却好似万年。她眨也不眨眼的望着眼前的人,仿佛一夕之间回到了过去。
经过几日从书柬口中得到的消息,殷采薇勉强拼凑出一个国家目前趋势的大概。
她是一年前登基,拜苏相为摄政王,温大学士为相,顾将军为元帅,楚工部尚书为兵部尚书,顾家与楚家在军中相互牵制,摄政王与温相文方面限制。其中摄政王与楚家不睦,温家与顾家有联姻,楚家有一子在宫中,也是殷采薇后宫中唯一的男子。
不想重遇的第一位故人会是这位,殷采薇心口跳动,仿佛是一种破茧而出的蝴蝶迫不及待的想要忽闪翅膀。
她对着书柬说了句赐坐,随后笑问:“摄政王身体康泰。”
昔日风流儒雅的苏相,如今眼角细纹增加,头发斑白,朝服下背脊微微佝偻,一双美眸变得浑浊,却隐藏精光。十年不见,竟是差别如此之大。
摄政王谢了恩,道:“托陛下洪福。”
最大的差别就是十年前他呵斥自己不该在御书房,自己要跪地求饶。
十年后,他要像自己弯腰鞠躬,口中尊敬。
殷采薇冁然而笑:“朕的身子都未大好,如何能抚照摄政王。”听着责问似得询问。
摄政王稳如泰山,道:“宵小之辈敢伤龙体,必定会有千般万般的恶报。”
殷采薇似是沉思,“因果福报,不想摄政王也信佛。”
摄政王后背一僵,书柬却是暗自为自家陛下叫好,什么叫做打蛇打七寸。摄政王一生虽位极人臣却有三大悲剧,早年丧亲,中年丧妻,晚年丧子。
佛家讲究因果报应,福报和恶报,有的报在自己身上,有的了在儿孙身上,有的报在今世,有的报在下世,有的现时报,有的晚年报。此刻陛下提及这个可不是在讽刺他一生没做过好事,害的父母妻儿早死。
事实上殷采薇只不过在纠结,摄政王是文人出身,信奉的不该是老子么?老子不是道家么?
摄政王显然不想纠结这个问题,起身拱手,“陛下,刺客已经全部伏诛,但未能查到线索。”
殷采薇随意的摆了摆手:“无妨,既然摄政王说了有报应,那么他们下一世必然不得好报。”
“……”摄政王面色难看,“启禀陛下,经过此次事件,老臣们无不担忧陛下有些许闪失。先皇无兄弟姐妹,嫡系子嗣只有陛下一人,若是殷国后继无人,老臣万死不足以谢罪。”这是在逼自己生孩子?
殷采薇扣了扣手,强迫自己将羞涩转化成恍然:“的确,朕最近会多去楚侍君那里的。”
若是放在以前她哪里说得出这么没羞没臊的话,只是在其位,她先是帝王,才是女子。
摄政王一噎:“楚侍君到底只是庶出,担不起正宫之位,自古嫡长子才是名正言顺。外举不避贤,内举不避亲,老臣推荐顾将军之子顾谓之,与老臣之孙,苏甘棠。”
“顾将军也就罢了,苏甘棠可是摄政王唯一的血脉了,叫朕把他拘在宫中,朕于心不安,更怕老臣寒心。”
摄政王言辞切切,“老臣若是武将,必定是陛下衣袖所挥,老臣挥剑所指,又怎么会吝啬区区孙子。”
殷采薇做出一副感动的样子:“摄政王一辈子为殷家天下呕心沥血,朕感动不已,怎么会断了苏家的血脉呢?此事不妥不妥。”
好不容易把人弄走,殷采薇趴在书桌上玩着茶杯,书柬直皱鼻子,“瞧瞧那样子,活像个青楼老鸨。”